乌蒙山叙事(五首)
2020-04-27徐源
徐源
打 水
在以那镇,他花了五万块钱
把云贵高原
钻了一个洞
用泵,狠狠往外抽水
以那偏远,电力弱
水泵每加大一次功率,电灯
就暗下一半
那年大旱
每抽出一桶水,云贵高原
就在颤抖中,瘦了一截
矮下一截
每抽出一桶水,他就习惯性咬紧牙关
整个云贵高原,均由生铁打造
树
在乌蒙山,很久以前
立春,人们总在树干上划一口子
割肉以喂之
在乌蒙山,举行盛大的巫场
为多灾的孩童,栽长生树
又名栽根,保佑其健康平安
在乌蒙山,人们也把红布条
拴在古老的神树上
许下心愿,寄托宿命
在乌蒙山,拖着人间
如影行走
山体越来越大,而你越走越小
如果你撞到一棵树,它刚好
绿叶成荫,或者一无所有
你可与她隐居在空茫的山里
面对光阴,解开胸脯
养育一窝山雀
牛栏江
和我一起的师傅
一边大口大口吸着灰尘,一边大骂
他骂路太烂
牛栏江太远
为了看牛栏江,我们开了五小时的车
赶到江边时
天快黑了,整個乌蒙山充满风声
一只黑山羊
已把牛栏江吞在肚里
它肚子鼓鼓的,三步一咩叫
赶羊的老农,从我们面前经过
若无其事,心安理得
好像整条牛栏江,只是他一个人的
好像整个乌蒙山,只是他一个人的
他说:远方人啊,牛栏江不仅仅是一条河。
他说完话,天就全黑了
我们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们不知道
要看牛栏江,需以泪洗净眼睛
要听牛栏江,需撕开喉头
对着大山再喊一声
要掬牛栏江之水涂抹在颤抖的身上
还需行车五小时,或更久,更久
等待肌肤,布满足够的沧桑
以马为梦
在屋里喂十匹马
每天打开铡刀,切马草
有时,把马尾剪下
绷成二胡的弓毛,拉一下
阳光就断裂一缕
有时,把坏掉的门锁
丢在火里,打成马掌
挂在墙壁上
每生下一匹小马驹,就卖掉
一匹老马,一生只喂十匹马
卖掉的马,有的干着苦力活
有的被关进赛马场
有的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但它们终会穿过风沙,回到故里
在世间,打着明亮的响鼻
把远方的悲欢,层层叠在月光下
直至那口铡刀,陷入深深的回忆
化为锈迹,二胡上
蛰伏着沉默的马魂
我的喉头,长满马的嘶鸣
柯洛落姆
夜郎古国曾神秘地存在
又神秘地消失,三百年如一缕烟
仅留下几十字。正如
风神秘地吹过我的脸
又神秘地滑落在草丛间,也只晃荡沉默的影子
一位老农,背着青铜剑
从山冈上走下
他不识字,也不谙历史
只为向我表明,柯洛落姆已沉睡两千年
几十字的记载,已够奢侈
更何况他一字不识
夜郎王正准备,派一人,以考古之名
把它们从时光的骨上刮下
柯洛落姆,两千年
走不出一个套头葬
我曾在可乐乡政府展览板上,见过那陌生人
他正抬着铜釜
诡异地,把历史嗡嗡之音,倒在沙尘中
我也曾在夕光下,见过那陌生人
他正卸下背上的青铜剑,狠狠地擦拭
柯洛落姆的叹息
狠狠地擦拭我扶住他的手
他把剑插在地上,像一块悲壮的碑
注:柯洛落姆,即贵州省赫章县可乐乡,“落姆”意为中央大城,可乐墓群发掘曾被列为2001 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