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的郴州缘

李熙斌

吴冠中和郴州缘，鲜为人知：上世纪的1946年冬天，出生于江苏省宜兴的吴冠中，与出生于湖南省郴州的朱碧琴结婚。当时，吴冠中杭州艺专毕业后，在重庆沙坪坝的一所大学任助教，朱碧琴国立女子师范大学毕出后，在重庆大学和中央大学附小任教;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原郴县（朱碧琴家乡县）文化馆主办画展，吴冠中接到邀请信函，寄一幅《家乡苇塘》（时任馆长曹祥光回忆画有芦苇、水塘、鸭等）来参展;吴冠中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在韶山纪念馆赠予任韶山纪念馆美术组组长的郴州籍画家孙国成一幅水墨画，暂取题为《赠孙国成画》。水墨画《赠孙国成画》是吴冠中于1977年在韶山宾馆所画，水墨画《江南春柳》是吴冠中于1983年在南京所画。然而，这两幅画竟然惊人地相似，让我十分惊诧，敬仰不已。

吴冠中是20世纪现代中国画的代表画家，是最具风格魅力的且富有创新思想的艺术家，他用中国画的工具材料，结合西方现代艺术的观念、形式、方法表现出中国画的特有意境。他的作品兼容中西，个性突出，具有创新意识和时代特色。吴冠中蜚声中外，特别是他在张家界写生后创作的《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游记，让张家界盛名远播，成为闻名遐迩的世界级旅游风景区。然而，成全吴冠中艺术一生梦想而喜结连理的朱碧琴，在她的故乡郴州市人民却少有人知道，甚至是吴冠中的美术界同仁、学生，郴州市美术界画家，朱碧琴的故乡是郴州市苏仙区（原郴县）也知之甚少。2010年《中国美术》双月刊第1期，编发了在中国美术馆举行“吴冠中精神恳谈会”的情况，被邀请的美术界专家、文化界代表，吴冠中的弟子，艺术界代表等社会各界人士，从不同角度，对吴冠中的为人、为师、艺术创作和艺术观点，进行了热烈讨论。《光明日报》社文萃版时任主编、著名作家韩小惠在发言中说：“‘文革的时候，他岳母生病，他好不容易，请了假去贵阳探望，路过阳朔的时候，他还冒着雨在山上写生”。（引自2010年《中国美术》1期《吴冠中精神恳谈会》文）从韩小惠的发言推断，或许朱碧琴的父母当时在贵州省贵阳市居住。而朱碧琴的原藉故乡是湖南省郴州市苏仙区大奎上镇凉伞坪村凉伞坪组。当然，大奎上镇离桂林阳朔大约450公里，坐汽车不到1天的里程。吴冠中岳母当时是在贵阳还是大奎上镇而无法验证。上世纪70年代初期，韶山纪念馆改馆，省内外调画家。1971年孙国成被郴州地区革委会推荐到韶山纪念馆工作，任美术组组长。从1971年至1976年，美术组邀请了中央美院的潘世勋、李骏，辽宁的吴云华、孙国岐，广州的恽洪苍、曾洪流、尚涛，湖南师大的曾晓浒等全国著名教授、画家，为韶山纪念馆美术创作。从1971年至1981年，孙国成接待了来韶山纪念馆的吴冠中、关山月、黄永玉、黎雄才等艺术大师。吴冠中在韶山纪念馆，画了一幅水墨画《赠孙国成画》。去年夏天，我到孙国成家采访，谈到了吴冠中赠送的这幅画，他无比激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又谈到吴冠中妻子朱碧琴是苏仙区大奎上镇人，还谈到吴冠中在‘文革结束后，接到妻子家乡原郴县文化馆主办画展的信函，邮寄了一幅《家乡苇塘》写意画来参展，作为在郴州市二十多年担任市美协主席的孙国成，竞然不知情。后来，我通过苏仙区政府办的戴波林副主任、大奎上镇领导，联系到朱碧琴的堂侄朱茂清，才知道朱碧琴显赫的家族背景，吴冠中和朱碧琴为人低调，严格保密，才解开心中愕然之谜。朱碧琴的父亲朱鑫，是民国时期省级政府的公务员。大叔叔朱森被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召到中央研究院调查所任助理员、研究员，成果颇丰，在地质界有“朱森虫筵”“朱森珊瑚”“朱森华夏木”等化石生物名称，成为永久性纪念。二叔叔朱焱，是中国骨科泰斗级、中国脑外科一代宗师，于1953年创办浙江省第一个骨科专业，于1957年又创办浙江省第一个神经外科专业，在国家医学界享有盛誉。在‘文革的特别年代，吴冠中和朱碧琴随着各自的单位到不同地方的农村劳动改造，两人的劳动地点相距十余里，每周日才被允许见上一面。有这家庭背景，他们谨慎、保密，避免祸从口出，让人于情于理易于理解。

吴冠中于上世纪四十年代中期在法国最高学府——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留学。起源于法国后印象主义画家塞尚、高更和荷兰画家梵高，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开始背离写实道路，抛弃了传统的艺术摹仿自然这一原则，注重表达自己的内心感受。他的导师、教授苏弗尔皮教诲他说：“艺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小写，可以悦人耳目，另一类是大写，它能感动你的心魂”。吴冠中认为西方现代艺术中的故弄玄虚与荒唐胡闹并不可取，但其视觉形象的新颖性，艺术感觉的敏锐性，表现手法的多样性，抽象形式的共通性却是其精髓。吴冠中的油画《山村晴雪》等体现了他对油画、国画、速写有研究，还对民间艺术、建筑艺术等多方面都有造诣。他致力于中国画现代画和油画民族画的探索之路，用现代设计的审美法则和图形表现语言，把东方水墨画和西方油画两种不同艺术形式进行糅合，其作品体现的意境美、形式美、文化美都有极高的美学价值。《山村晴雪》是吴冠中于‘文革未开始的1964年创作的。整幅画面是描绘一个小山村冬末初春的美丽风景。近景前头是一排有树干、树枝而无树叶的小树。这幅画富有国画对树的描绘特征，把美的线条融入画中，交错排列的小树树桠、枝条直指天穹，成为支撑画面前景结构的主体，这些小树纤细、温婉，水质特色明显，轻描淡写而又简洁明快，彰显其特点。左前方近景、中景是一片黄土菜地，远方山岗上白雪皑皑，银妆素裹，是一派靜寂的银白色世界。右边中景是一片梯形状菜土，覆盖着一层刚刚还未被阳光完全融化的冰雪。一条小溪环绕着梯形菜地而从前排的小树丛中汩汩流过。梯形高坡上矗立着几幢粉白墙红瓦农舍，屋后是高峰耸峙，丘壑、石岩上隐隐约约披上薄薄的白雪，笼罩着牛乳般的雾霭。在色彩运用上，大量的面造型刻画，灰蓝色的天空掩映下，黄土菜地、灰黄高坡、乳白雾霭、墨褐丘壑和山石，树木颜色为浅色，突出前景小树的线感，在线与面的表现上经历了一番整合，展现的是一幅小山村萧索冬季后初春而至的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壮美场景，呈现的是一份温馨的情韵。美术创作是关于塑造形象的艺术，也是画家发现美、创造美的过程。吴冠中的国画作品有很多个体与组合体，这来源于他对形式美的发现。他于2007年创作的《春风又绿江南岸》等作品，他的用“线”打破了中国画传统注重“以线造型”的技法，他有时用流畅的线条来表现客观世界，有时用西方绘画中的速写线。在吴冠中看来：桥美，它与流水相交，丰富了形式变化，同时也是线与面之交的媒介;房屋是块面，流水是长线、曲线，线与块面间形成了对比美;小桥流水人家，具有诗境之美，更偏于绘画的形式美。在这幅画中，江南水乡的石拱桥，象征着绿水绕人家，让人遐想在桥上走的行人，拥抱着花红柳绿、百鸟啾啾、晴霞满目的春景。画里虬劲的树干，滋生出的密密匝匝的枝条缠绕，构筑着整幅画面，高低起伏的线条与轻重缓急的韵律，给人以柔美而又不失空旷的视觉效果，这样的线抽象地呈现自然形体外，同时也把线变成了一种表达情感的媒介，这是吴冠中思考着不同形式构成的美，发现美的升华，它是自然之美向意象之美的转化，是他对自然及生命的理解和概括，也是他的内心世界的表白和期望。吴冠中把中国传统绘画与西方现代艺术结合下形成的“点”，在画中也密密麻麻生灵活现的展现，在其样式上借鉴了石涛、潘天寿和梵高的用“点”技法，这些点灵动地跳跃，增添了几分情趣，从而，让这幅画呈现出江南水乡枝藤繁茂、百花争艳、春意盎然的新春盛典。

吴冠中的水墨画，根究古人之墨与西方之色而相得益彰，在古今中西的交汇点立足。浏览他创作的水墨画《赠孙国成画》《江南春柳》，从没有固定的程式和章法，画面如何结构，全凭特定的情感的驅使。《赠孙国成画》是吴冠中在1977年于韶山宾馆创作后赠送孙国成的水墨画。这幅画的中景，左边相倚相伴的三棵柳树主干，吴冠中以出乎人无法意料的笔触，一杆笔由上而下，一气呵成的神来之笔，每棵树都显得斑驳而雄劲。主树干分支的几截树杈，或饱受风雨霜雪残蚀而光秃渐成朽木;或长出新的纤细枝桠，直截天空;或偶尔有几枝嫩绿新枝凸发芽苞，振聋发馈;主树干底下泥土上勾勒几株纤纤嫩枝;或有几处用‘点和红‘小块面象征的房舍，偎碧相邻;右边不远处有几棵幼柳树，光秃秃的树枝没有树叶;树的空隙处，是吴冠中洒脱自如地破泼并用，浓淡相现，一大片横贯画面的块面墨团，勾勒出柳树附近的曲水小桥、丘陵、树林、丘壑和山峰。前景是水平如镜的水面，几棵柳树主干的倒影，顾影相照，安静而祥和。远景是柳枝垂挂，柔若无骨的缕缕垂丝，似自然的恩泽，沐天而下，互相掩映，色彩深淺交映，虚实相生似云雾弥漫，春光旖旎……《江南春柳》是吴冠中于1983年在南京创作而成，时隔《赠孙国成画》虽隔6年之久，竟然惊人的相似，高度的契合。这幅画描绘的江南水乡春柳，是诗情与画境的结合，意象与哲理的同化，充满生命的激情与美学内涵，俨然是一派秀丽的江南水乡胜迹，处处风物各殊的文心和画境。它和《赠孙国成画》对照相比，中景：左边是两棵硕大的柳树主干，相邻不远处也是两棵稍小的主树干，光秃秃的枝桠和枝条;树干空隙有两处‘墨点、‘红点、‘小红块面，象征农舍;一条横贯整个画面的粗线条轮廓，抽象地表现柳树附近的小桥流水、山峦、树木、丘陵。前景：倒映在清澈水面的柳树主干，水静如镜;远景：数条婀娜的枝条，垂挂而下于整幅画面，赋于生命脉络，像把整个春日都融进画中，有着说不尽的风情，令人陶醉。整幅画点、线、面的节奏，洒脱自如的用笔，浓淡有致的墨韵，疏密开合成“以少胜多”而富有韵味，彰显出吴冠中手中的笔墨与内心的灵光契合，他对江南风物的精心提炼，让人思索其玄机奥妙，似幔帐一般，使凡夫俗子窥不见春之真容，不由得惊心顿悟，仿佛下一刻，这些苍劲树主干、光秃枝条，在早春一场夜雨后，霎时新发枝叶，凸发芽苞，展现春天的蓬勃生机……我品读吴冠中的《赠孙国成画》《江南春柳》，仿佛体会到了他在创作这两幅画心中情愫的自然流露，是生命之恋的皈依，也看到了他坚持不懈地追求诗和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