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和他所处的时代(组诗)
2020-04-27谷禾
谷禾
一个早晨
河水在桥身的震颤里
流淌,赶着上班的人们
看不见一朵雪花飘向水面
在波浪细碎的反光里
它有短暂的晕眩,仿佛
新的一日也是用旧的一日
无人去细想流逝的恐怖
黑白相机也难以拍下
时间一刹那的决绝或迟疑
外科医生慢慢戴好乳胶手套
小学生急着削去铅芯的外衣
我有一封永不拆开的信留在桌子上
固执地反抗着锈蚀的刀片
我用水笔写诗,它的
喜悦和疼痛都是液体的
闪着记憶的光朝向新生
诗人和他所处的时代
一场大雪独留下皑皑的屋顶
和白色树枝,但没有人说得清,
雪地上深浅不一的脚印消失去了哪里。
我以手指触地,插入雪下纷乱的泥土、石头、枯草
我承认人心的崩溃远胜于大地本身
被无边的漆黑和冰冷撕咬,我已不能挪动半步。
柴
柴带来斧头,而不是相反
斧头带来高树,野灌木
带来田地的光,村子和人形
挥动的手臂带来汗水,上升的火苗
从我的眼里取出一炉灰烬
中年以后,我回来村子里
推开家门,看到码放整齐的柴
不再为冬天担心。我爬上去
看见田野,在古老的月光下
闪烁着银子的光芒,低头看见
一张被火照亮的,沟壑纵横的脸
从她灰色头发的苍穹下
我还能走去哪儿?一只鸟儿
飞过我头顶,落上另一个柴垛
和落日一起,成为暮色的一部分
我蹲下身子,那么笨拙地
挥舞着斧头——我总是劈空
在纷飞的木屑里
把自己舞成了一把斧子
而隐忍的树木,更接近栋梁和琴声
它远离火炉,在春天之前,
有被反复篡改的命。
唯有空旷带来安静
在一段音频里,我听见“截获”
的宇宙声响:有相互作用的太阳风,
地球磁层释放电荷粒子的震动,
有磁层本身的声音;也有
星球之间的内表面和大气层的电波。
“这是宇宙的安静。”毛子说,“也是
存在本身的声音……”在另外的时间,
我还细听过不同星球的声音:太阳、火星、
地球、木星、天王星、海王星、木卫二,
有人感叹“人世最终沉寂,万物低鸣。”
另一个人说,“无限的孤寂感在涌来……”
事实上,这些声音在旷野全听得到,
不同的气象条件下,你独自走向旷野,
不需去截获,只须融入进去,张开耳朵,
渐渐地,没有恐惧,也没有感慨,
展现在你眼前的是天空、旷野,隐约的
山形、村落、泥土、坟茔、乱草、树木、
灯火、石头、黑暗、光、水、雨、雪、风、
鸟、虫子、骨头……在发出各自的声音。
巨大的空旷让你变得渺小,几乎不存在,
也让你灵魂安静下来,久久望向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