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风暴冲击沙特

丁隆

3月6日，沙特政府以涉嫌叛国罪逮捕萨勒曼国王的弟弟艾哈迈德亲王、前王储纳伊夫及其弟纳瓦夫，以及数十名内政部官员、高级军官和其他涉嫌支持政变的人。几乎同时，沙特与俄罗斯在欧佩克+协议框架下的原油减产谈判破裂，沙特发动石油价格战，增产降价抢占市场份额，国际油价应声暴跌。此外，受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全球的影响，沙特决定短暂关闭麦加禁寺并暂停副朝（正朝以外的平时朝觐），这在伊斯兰教史上可谓前所未有。这三件事情看似不相关，但其实都涉及沙特立国的三大支柱——家族统治、石油美元和宗教信仰，也暗示着这个海湾大国正在经历“变革之痛”，未来还将面临更严峻挑战。

王储冲击“最后一公里” 

沙特官方至今未回应所谓政变和逮捕事件，坊间传闻主要有三种：一是“病危说”。据称84岁的萨勒曼病危，王位传承迫在眉睫，因此引发政局动荡。但是，萨勒曼次日便在电视上露面，这种说法不攻自破。二是“政变说”。一些国际媒体推测沙特发生疑似政变，涉事者被镇压。事实上，沙特并无“政变文化”，自建国以来从未发生过武装政变（1964年王位易人是基于王室共识，1975年费萨尔国王遇刺则是偶然事故）。目前，沙特军警力量牢牢掌控在王储穆罕默德手中，此次被捕的亲王长期处于软禁状态，其他王室成员也被严密监控，熟悉沙特事务的人都不会相信“政变说”。三是“禅位说”。部分媒体指出穆罕默德欲赶在年底两个重要时间节点前登基，届时萨勒曼或让出王位，只保留“两圣寺忠仆”的宗教称号。第一个时限是11月在利雅得举行的二十国集团峰会。这是沙特有史以来最高规格的主场国际盛會，穆罕默德欲以国王身份主持会议，获得世界主要力量的“集体背书”，彻底消除卡舒吉等事件的负面影响。第二个时限是年底的美国大选。虽然美国大选不会对沙特王位继承产生实质影响，但受2018年10月发生的卡舒吉事件影响，美国国内对穆罕默德风评不佳，一些美国政客明确主张应阻止其继位。因此，对于穆罕默德而言，最优选项是趁“亲密盟友”特朗普在任时完成继位，以免夜长梦多。这种分析看似颇有道理，但只能留待时间去验证。

沙特王储穆罕穆德。

可以确定的是，这次拘捕资深亲王和2017年在利雅得丽思卡尔顿酒店关押王公贵胄一样，均属于穆罕默德巩固权力之举。自2015年继位以来，萨勒曼一直不遗余力地扶植儿子穆罕默德，先是任命他为国防大臣、副王储，后又为其两次废储，直至任命他为王储。如今，穆罕默德距离王位只剩下“最后一公里”，而艾哈迈德和纳伊夫显然是其唯一可预见的威胁。这两位亲王都拥有王位继承权，在王室和百姓中拥有较高人气，背后都有西方势力支持。艾哈迈德是萨勒曼唯一在世的弟弟，若非上任国王阿卜杜拉为打压苏德里系势力（沙特开国国王伊本·沙特最宠爱的妻子之一苏德里所生的七个儿子，艾哈迈德是核心成员），刻意将其排除在继承系列外，艾哈迈德本应顺理成章担任副王储、王储并问鼎王位。虽然艾哈迈德已多次表示对王位无兴趣，但却是萨勒曼父子的坚决反对者。2017年穆罕默德升任王储之时，艾哈迈德是效忠委员会（负责推举国王和王储）中三位反对者之一。他还曾批评萨勒曼父子在也门问题上的做法。而纳伊夫长期负责安全和反恐事务，在英美情报和安全机构交游甚广，部分西方政客认为他成熟稳健，是合适的王位继承者。2017年纳伊夫被革去王储职位，其后一直被软禁。

除了排除继位障碍，穆罕默德还在努力培植自己的势力。在家族内部，其同父异母的兄长阿齐兹目前担任能源大臣，亲弟弟哈立德曾任驻美大使，现任国防部副大臣。在王室内部，其盟友包括文化大臣阿卜杜拉、国民卫队部大臣班达尔等。穆罕默德还提拔了一批王室以外的近臣出任一些历来由王室成员担任的职务，比如情报总局副局长阿斯里（已因卡舒吉事件被免职）、旅游大臣哈提卜、大臣级王室顾问兼娱乐总局局长谢赫等。

可以说，经过多年布局，穆罕默德的登基大业已万事俱备。因此，此次行动不仅不是沙特政局动荡的标志，反而说明卡舒吉事件的负面影响已逐渐消散，王室内部也已基本被萨勒曼父子摆平。

“石油战”引发次生效应

此次沙特采取激进原油政策主要是为了报复俄罗斯，但是沙特的激进政策极具冒险性，不仅难以使俄罗斯就范，还将引发其他次生效应。一方面，沙特经济严重依赖石油。沙特原油生产成本虽然仅10美元/桶，但2020年财政预算按照原油每桶58美元编制，实现经常账户平衡则需要油价为每桶88美元。相比而言，俄罗斯原油成本为17美元/桶，虽高于沙特，但经济多样性强于沙特。俄罗斯2020年财政预算按原油每桶42美元编制。此外，俄罗斯天然气储量大，经济主要依靠天然气。总体而言，俄罗斯的韧性和抗风险能力高于沙特。

另一方面，沙特激进的原油政策对美国经济打击不小，美国页岩油生产商集体“躺枪”。近年来页岩油开发成为美国经济新的增长点，也成为投资热点，巨额银行贷款流入该行业，页岩油企业也发行了大量债券。但是页岩油生产成本高，在沙特原油政策的冲击下，如果美国油页岩生产商大面积破产，或将成为金融危机的导火索。目前新冠肺炎疫情与石油价格危机形成叠加效应，已造成以美国为首的全球资本市场暴跌。原油市场动荡发生后，美国总统特朗普一反常态没有联系萨勒曼，而是直接致电穆罕默德，颇有意味。

当前世界原油市场已形成欧佩克、非欧佩克和页岩油三分天下的格局，这种三角关系要求石油政策理性温和，而非意气用事。但沙特显然未能适应新形势，仍试图沿用欧佩克的老办法解决新问题，这种做法极可能“损人不利己”。近年来，由于油价低迷，沙特经济增长本就缓慢，油价若继续下跌，沙特将不堪重负。

“社会变革”遭质疑

当前，沙特正在“2030愿景”规划指引下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经济改革，目标是摆脱对石油的依赖。阿美石油公司上市是这个规划的旗舰工程，募集资金和后续红利将直接进入沙特主权财富基金“公共投资基金”，用于非石油产业投资。因此，阿美公司逐步上市是沙特经济多元化的关键步骤。经过三年的波折，阿美公司1.5%的资产于2019年底登陆沙特资本市场，成为全球市值最大公司。但是，在沙特油田遇袭、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全球、此轮油价暴跌的影响下，阿美股价已跌破发行价，后续上市计划将面临更大困难，经济改革恐怕会受到影响。

鉴于经济多元化的艰巨性和长期性，沙特领导层尤其是穆罕默德王储选择从社会和文化领域改革入手，比如改善妇女权益，大力发展体育、娱乐和旅游产业等。这项改革得到多数年轻人的拥护以及国际社会的赞誉。然而，改革损害了宗教人士的利益，遭到保守派的反对。比如，沙特在“2030愿景”中提出将每年朝觐人数提高至3000万人，并颁发电子旅游签证。但反对者认为，签证放开导致非穆斯林游客进入只允许穆斯林朝觐者进入的圣城麦加和麦地那，批评沙特政府正在将朝觐“旅游化”。此次沙特吸取伊朗库姆市新冠肺炎疫情爆发的教训，宣布关闭麦加禁寺、停止副朝，遭到保守派的批评。在压力之下，沙特只得有限恢复开放麦加禁寺。

总体而言，沙特的确正在经历一场变革，不管是王位传承方式，还是经济发展模式，抑或是社会领域，而碰撞与动荡在变革过程中是难以避免的。同时，鉴于沙特在能源、宗教方面的特殊地位，其一举一动也值得外界持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