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药(外四章)
2020-04-26张娜
张娜
早起的第一件事是找水,然后吃药。
如果有农人跟我讲田里的庄稼,我就和他讲药。
我的时间也是用药来计算的。
身后有一根鞭子打着哨音,头顶有把利剑正在倒悬。我的药和我一起,光着脚,同时间赛跑。
从塑料箔片上抠下最后一粒,一排排空洞像一班豁了牙的孩子,一齐放声大笑。
它们,用笑声提醒生命的存在。
一支空下来的针剂是多么明亮!它盛满了三十个夜晚的星光。无论多么耀眼的钻石,都不及它的珍贵。
我不嫌弃药的苦,如同草不厌恶露的濕。在日头下晒脱了皮的人,从来不抱
怨太阳。
我了解自己,所以从不回避问药。只是——
那一个心窄胸闷的人,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病了?
修 辞
咔嚓——咔嚓——咔嚓——
一棵老树,正在被连根拔起。树根断裂的声音,击破沉寂,亮出刀剑。
树干突兀。白刃在黑暗中反光。
残存的老枝多像因绝望而张开的手掌,没有婀娜再指向星辰,也无法留住蹁跹的翅膀。
它。有过孩子一样的梦吧。
用葱茏盛开鸟鸣,用葳蕤擦亮朝暮,用绿云写意一片瓦砾的松动和柔软。
然后,生根。向更深处追溯,向更高更远的方向外延。
雷电与风雨交织,黑暗与光明更替。听枝桠和孤星交谈,看石头从山顶滚落。一位老人靠着它的身体哭泣,一个孩子把名字刻进它的肉里。一对恋人曾在脚下草地上拥抱,一条黑蛇曾闪电般扑向鸟巢……
多少年了?它身体里有清晰的纹理。
它。感觉自己越来越沉重,指向天空的鸣叫正慢慢消失。
它。正慢慢倒下。
它。被五花大绑。它的腰间吊着好几袋液体,像一个好好的人被硬生生摁在医院的床上。
它,被装上卡车。一个新兴的城市,需要它的苍老作为修辞。
分 工
表示动作的汉字,总有指事明确的偏旁,或有“手”,或带“足”。
人造字,如同上帝造人,如何分工早已心知肚明。
然而,一个男孩用“手”走路,一个画家用“足”握笔,还有一个女孩儿用“口”代替了“手”。
造字会有疏漏,上帝可能爽约。
封闭在黑暗里的人,只能为自己开窗,或者挖坟。让光进来,或者让自己安心。
有一种力量,颠覆了造字者的初衷。上帝擦了擦眼睛——
人类的四肢是不是可以重新分工?
次序
先贴脸,再抹手,最后擦脚。
一贴面膜,被我充分利用。
其实,手未必比脚干净,脸面也不一定大过脚的重要性。
从高到低,自上而下。金字塔底部的大多数,往往被视为平庸。
平庸是可以被忽略的。
世人的眼光,和我使用面膜次序一样浅薄,而且自得。
鸟 鸣
清晨,是被鸟儿啄破的。我的梦,也是。
太阳醒来之前的所有混沌,都在一声鸟鸣中裂开了口子。
拿葵花籽一头儿的尖,用锐角钻石一点儿的利。
让光芒,万道散开。
草木镶上了金边儿,奔跑看见了方向。当翅膀镀上了光,当雾完全散尽。盘旋的鸟群正一遍一遍抚摸城市的天空,把干净还给心有期待的人。
最高的那一棵树是鸟的天堂。梦想,被引向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