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他人,像爱你自己
2020-04-26叶倾城
她问:“为什么有人能对小动物毫无爱心呢?”
她说,有一次在课堂上,老师播放了一个视频,有个片段是一只小猴子在翻越电网的过程中不幸遭到电击。当看到猴子不停地尖叫挣扎时,几个男生竟然视猴子痛苦的表情为滑稽,发出哈哈大笑。可怜的猴子最终没能逃脱死亡,她不忍地低下头小声啜泣,结果却听到邻桌的嘀咕:“至于吗?一只猴子而已。”
还有一次,放学路上,她看到一只小猫横死在路上,看似被车碾轧了。路过的人们只是瞥了一眼,就匆匆走过。她快步上前,把小猫的尸体挪到了旁边的花坛里,以免它再次被碾轧。
这种情况见多了之后,她开始疑虑:动物再小,也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呀,值得我们尊重,为什么这些围观者可以如此冷漠?
我决定给她回信,虽然我身在疫区。街市一片死寂,入夜后小区里连亮着的灯都没有几盏。没有车声,只有救护车偶尔尖厉地呼啸而过——我家不远处,就是一家大型三甲医院,医生正在日夜抢救病人。每天面对生死的医护人员,是没有任何理由哭泣的,这不是因为他们对人类不再有同情与怜惜。只是,不能停下来,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孟子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不认同他。
关于冷漠,我想有两种,一种叫“太下不及情”,另一种叫“太上忘情”。
我做小宝宝的时候,从来不是坏小孩,但是我很自然地把蚯蚓一撕两半——我知道它们会再生,我以为我在帮它们繁殖,使地球上的蚯蚓一而二、二而四、四而八……直到无穷亿;我捉蜻蜓,而且让蜻蜓吃自己的尾巴,觉得很好玩儿;我玩死过麻雀,它死了,我就满不在乎地把它扔掉……
这个阶段,就是“太下不及情”,太小太幼稚,还不能理解爱与同情。我做这一切,不说明我是个虐待狂,只是因为:我不知道它们也会痛苦,像我一样。
长大后,我渐渐意识到了:那被钓在钩上的鱼在激烈地挣扎;那被小石块打中的流浪猫发出凄厉的惨叫;我在书本上读到了“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盼母归”的句子,深深震动,不得不关上书页想了很久。像一张保鲜膜被撕开,我触到了这世界新鲜的血与肉。
我看过《动物世界》,为失去宝宝的羚羊妈妈哭过,也为猎不到食物而痛失宝宝的狮子妈妈哭过。
我更在生活中,为远方的饥荒哭过,为切身的悲欢哭过,所有的生命所有的感情,都值得尊重——但,尊重和停下来哭泣,是两回事儿。
我如果路遇被碾死的小猫,应该也不会停下来。我要为它做什么呢?它已经死了,停不停,救不了它的命;我要为它难过吗?对野生动物来说,意外是随时发生的,这是宿命。自然界里的动物,是只有生、病与死,没有老的。
我直言不讳地对她说:我不认为你应该去挪它的尸体。它应该是在车行道上吧,你上車行道并且弯腰,没有在身前身后竖一块警示牌,你的高度低于机动车驾驶员的视线范围,你想过这意味着什么吗?
当你觉得其他人冷漠的时候,他们其实在担心你的安危;你舍生忘死做的事,我想来想去,不知道谁从中受益——大概是清洁工?避免再度碾轧,路面会比较清洁?
你没有做错什么,你正在这个多愁善感的年纪。但是,你要承认自己也没做对什么,你需要时间与历练。如果愿意,可以试着把感动、不忍与爱,化为艺术作品,一幅画、一首歌、一篇短文,这都是美与美之间的互相传递。但一旦把它变成道德高度,自觉拥有了鄙视他人的权力,那就对同类太苛刻了。
你,与每个人,都是脊索动物门哺乳动物纲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种,把对小动物的爱,多多转移一些给彼此。爱他人,像爱你自己;原谅他人,像原谅你自己。
(编辑 郑儒凤 zrf911@sina.com,西米绘图)
叶倾城,女,作家,曾著有《倾城十年》等散文集,《原配》等长篇小说,《爱或不爱都是事儿》等情感信箱集。现任职金鹰955子夜车站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