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工厂1 ——企业1984
2020-04-26张国云
张国云
第十二章 久居深闺(下)
秦代砖瓦的题字,大多是戳记,戳记阴纹最多,占百分之八九十,字体小篆。戳记多见于板瓦、筒瓦和大型条砖上,脊瓦和瓦当上少见。板瓦上的戳记一般在内侧的下端近边唇处,筒瓦上的戳记在阳面近瓦当的一端,砖上的戳记在其一端的顶部或其一侧。
砖瓦上的题字,一种是仅有官署名,如左司、右司、寺水、宫水、大匠等。一种是官署名冠于人名之前,官署名多用简称,人名一般只用一字,如左司高瓦、寺系、都昌、宫得等。还有一种是仅题人名,如齐、胡、贝、朱、汪、侈等。所用字数,两字者最多,四字、一字较少,三字罕见。
没有想到,秦砖汉瓦早已有口皆碑,经老所长嘴里说出来更加动人可爱。这时尤师傅已经坐不住了,对老所长说:
“我得回所里一趟。”
我纳闷地说:“老所长还没有告诉你古砖瓦恢复性生产的秘诀呢。”
他哈哈大笑说:“老所长在故事里已经告诉我了!”
“什么?”
尤师傅悄悄告诉我说:“先前我们是按流水线大生产的要求进行配方,现在得按老所长提醒的‘按工艺美术品的要求制作古砖瓦。”
“按工艺美术品的要求制作古砖瓦?”
我拍着自己的脑门,重复着老所长的话,似乎明白了什么……
转眼尤师傅已经消失在通往研究所的路上,不知是不是一种事业心与责任感驱使,老所长执意要到所里去助阵,我只好搀扶着他上车,陪着他一起到生产现场。
这时厂区路灯开始点亮,纵横交错的厂道,车水马龙的厂车,灯火通明的厂房,机器轰鸣的车间,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老所长用手指着背影早已消逝在夜幕中的尤师傅,又向我介绍起他来:
“你瞧瞧这个小尤,风风火火的脾气一辈子难改!”
我这时才晓得,无论拼学历,还是论资历,尤师傅都得“靠边站”。但从小就有犟劲,不轻易服输的他,从不气馁,暗下决心:
“既然选择了当建材工人,就要当最好的工人!”
这一点老所长特别器重,当时组建古砖瓦研究所时,老所长就是冲着他这一点点将的。也许是的,在人家眼里,尤师傅是疯子;但在老所长眼里,小尤就是天才。
前几年,企业为了加快新型建材生产,从国外引进了一整套新设备,尤师傅为吃透这套新型建材生产的洋设备,四处收集资料,两年间摘抄的笔记本摞起来有两尺多高。
为掌握实际操作技能,他坚持天天泡在现场,走遍了装置的每个角落,爬遍了所有的高塔,把装置里的一点一滴都记在本子上,装进脑海中。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两年多的恶补,到1983年生产装置正式试车投产,尤师傅已全面掌握了这套國际最先进的建材生产操作法,被授予“全国技术能手”称号,登上了行业的顶峰。
有天凌晨,为准备装置开车已连续工作三十六小时的尤师傅刚刚在值班休息室躺下不久,又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隧道窑顶车要开,还是要你来操作才放心!”打开门,车间领导满脸歉意地对尤师傅说。
他二话不说,用冷水冲了一把脸,重新坐到操作台前,又坚持了五个小时,直到成功生产出合格产品。为稳住生产,他在装置车间度过了整整八天七夜。
进口设备运行仅半年,就出现了一系列令人揪心的问题,而外国专家一时半会又到不了岗,尤师傅提出了“没有经验,就自己创造经验”的口号!
艺高人胆大,尤师傅和团队一鼓作气实施一系列技术改造,使这套新型建材装置,开出了令国内外同行艳羡的高水平,为大型建材装置设备与技术国产化的推广应用积累了宝贵经验……
接着各种荣誉扑面而来,如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党代表、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这些年,尤师傅获得了一连串的荣誉。
有人调侃:“你现在这么大名气,只要开个口,还怕弄不到一个官当?”对此,尤师傅一笑而过。有乡镇企业向他开出天价,请他去“帮忙”,尤师傅不为所动……
“是党组织和企业培养了我,是同事们成就了我,我早已把自己交给了企业。”面对他人的不解,尤师傅如此回答。
“把工作干到极致,让企业越来越好。”这也成为尤师傅回报党组织和企业的不懈追求。
几十年来,尤师傅先后提出并参与解决影响新型建材生产效率的重大课题几十项,为企业创造直接经济效益上亿元。
他自创的一系列排查问题与技术攻关方法,如今被编入建材技术手册,成为全国解决同类技术难题的重要蓝本。
……
就在我与所长谈得兴致勃勃之时,有人来敲研究所办公室的门,听到一个女声,说是找我的,我忙站起身来:
“请问,哪一位?”
接着是一阵咯咯的笑声,随风旋到我们面前。我见是省城女老师,忙向老所长介绍:
“这是省城大学女老师,我们是全国厂长经理培训班上的同学。”
老所长哈哈大笑:
“年轻人的事—我懂!没必要介绍这么详细。”
“哈哈哈!”
老所长的话,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这时只见女老师毕恭毕敬站在老所长面前一个鞠躬:
“请老前辈多多关照!”
老所长顺口说:“你们谈吧!我过去看看小尤。”
女老师马上说:“前辈在这里刚刚好,我有研究课题相求。”
老所长回过头认真打量起这位女老师,只见她身着清新淡雅的衣裳,眼波流转,一颦一笑一回眸都不经意流露出小女子的温柔,给人感觉就是那种聪明伶俐的职场丽人。
女老师直接将团队课题研究情况仔细向老所长做了汇报:
“中国是烧结砖生产和使用的发祥地之一,至今仍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产砖大国,但还不是产砖强国。数千年来,烧结砖给人们立下了不朽的汗马功劳,不仅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伴侣,更给人类留下了数不清的丰富多彩的砖文化。”
老所长插话说:“但在封建社会里,烧结砖是一个不起眼的行业。新中国成立前,除在沿海地区有几个人工采土、机械挤出、自然干燥、轮窑焙烧的‘大砖厂以外,其余都还是停留在人挖土、牛踩泥、手工制坯、土窑焙烧的原始阶段。很多地方把砖厂工人称作‘窑花子。”
对全国数字我印象很深,忙补充说:
“新中国成立后,由于大规模建设的需要,烧结砖迅速发展,到1984年全国烧结砖的年产量已由新中国成立初期的五百亿块,猛增到七万亿块以上,品种也由单一的黏土实心砖发展到烧结页岩砖、煤矸石砖、多孔砖、空心砖。”
老所长说:“内地的许多城市也都出现了机械化、半机械化的大中型烧结砖厂,并发明了‘内燃烧砖工艺‘低温长烧技术和人工干燥室的‘正压排潮技术等,使每生产一万块普通实心砖的焙烧耗煤,由外燃烧砖时的三吨以上标准煤,下降到一点五吨标准煤以下。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对国外工艺技术、装备的引进、消化、吸收、改造和提高,烧结砖装备制造行业发展极快,在许多大中城市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出许多从设计、工艺到装备全国产化的年产量数亿块、产品质量优良、技术含量较高、生产工艺半自动化的新型烧结砖厂,不仅烧结砖的产品、装备远销海外,而且烧结砖厂也建到了海外。”
我马上跟着说:“这个我见过一个资料。说的是奥地利,有一个维也纳集团公司在世界五大洲建有数百个烧结砖生产企业,一个年产量超亿块的砖厂才十几个人。他们甚至公然声称,其烧结砖保证使用寿命—至少两百年!”
我说这话时,仿佛是自己做成的一件事,特别自豪与荣耀。
女老师接过话茬,回到她的思路,接着说她的课题:“就全国来说,发展极不平衡,目前的情况是,年产数亿块的大砖厂和年产一千万块的小砖厂并存,自动化生产工艺、半机械化生产工艺及手工生产并存,先进的隧道窑和老祖宗的土窑并存。”
她还讲了许多砖瓦烧结的数据和指标,老所长听得一会儿皱眉头一会儿又心花怒放。
“根据我们的调查,中国砖瓦销售半径十分有限,大多是就地取材、就地生产、就地使用,被称作‘地方建材或‘短腿产品,很难齐头并进。我国地域辽阔,气候差异很大,北方冬天可以冷到零下二三十度,甚至零下四十度,南方则根本不知道零度是怎么一回事。经济发展更不平衡,东部沿海一个县市一年要用数十亿块砖,而西部贫困山区一个县一年也消化不了几千万块砖。”
……
如果今天我們不是亲耳听见,谁会将眼前这位大学女老师,与过去被称作“窑花子”的砖瓦工人的历史相提并论。我不知道今天她从省城来到这里,是为了向我们叙说她的成果,还是另有什么事。
老所长对着女老师赞许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呵,不敢当。班门弄斧!”
我冲着女老师,也恭维说了一句:
“与我们老所长一样,女老师成了女专家啦!”
“呵呵,我最多可称为这个砖的‘砖家。”女老师刚说出这话,又忙说,“不,我还够不上‘砖家呢。”
老所长听到“砖家”两字哈哈直笑,跟着幽默地说:
“我看可以!”
老所长的话一出口,惹得我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时他又一本正经地说:
“有这样一种说法,50年代女孩喜欢工人,60年代女孩喜欢军人,70年代喜欢读书人,80年代喜欢大诗人。请问你的择偶标准?”
“呵!”
她几乎想也未想,马上脱口而出:
“既然我都已经是‘砖家了,那我肯定喜欢砖瓦人了!”
老所长像年轻人一样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爽快!我们古砖瓦研究所第一个为你敞开大门!”
就在我们天马行空闲谈时,突然,一阵警笛“呜—呜—呜”地响起,我知道这是工厂出事故了,忙朝报警的隧道窑方向冲去。
窑口值班人员马上向我报告:
“尤师傅出事了!”
我气喘吁吁地询问:
“怎么回事?”
值班人员哭着说:
“他说他急着要获得一个技术参数,进窑前还交给我一沓材料。”
谁都知道烧结砖瓦的高温窑炉,人掉进去即刻化为一团青烟,此刻我真的是悲恸欲绝,痛哭流涕。
随后赶来的老所长,拿起尤师傅留下的一些资料,粗略翻后大吃一惊说:
“小尤这不是,已经完成了古砖瓦复制生产的全部技术参数了?”
“马上就可以按照这个生产。”
老所长说得很激动,但未等老所长回过神来,脸上早已老泪纵横。
我见尤师傅的研究资料本扉页上写着八个字:建材工匠,筑梦前行。
下面还有几行小字,可能是从哪里摘录的一首诗:
我爱这片土地,
我爱这个岗位,
是这片土地培育了我,
是这个岗位成就了我,
我愿在这里扎根一生。
看到这里,我明白了,作为建材企业最基层的一员,尤师傅在平凡岗位上,已经铸就了建材工人一个最朴实的建材梦。
也许,现在尤师傅可以随着古砖瓦,永远在他向往的故宫“久居深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