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能停下来哭泣，因为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叶倾城

关于冷漠，我想有两种：一种叫“太下不及情”，另一种叫“太上忘情”。

给你回信的时候，我身在疫区，街市一片死寂，入夜后小区里连亮着的灯都没有几盏。没有车声，只有救护车偶尔尖叫着驶过——我家不远处，就是一家大型三甲医院，正在日夜抢救病人。每天面对生死的医护人员，是没有任何理由要为之哭泣的——但你总有一天会明白，这不是因为他们对病人不再有同情与怜惜。只是，他们不能停下来，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孟子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不认同他。

我从来不是个坏小孩。但是小时候的我很自然地把蚯蚓撕成两半——我知道它们会再生，我以为我在帮它们繁殖;我捉蜻蜓，而且让蜻蜓吃自己的尾巴，觉得很好玩;我玩死过麻雀，它死了我就满不在乎地把它扔掉……这个阶段就是我说的“太下不及情”，太小太幼稚，还不能理解爱与同情。我做这一切，不是因为我是个虐待狂，只是因为我不知道它们也会像我一样痛苦。

一点一点，我渐渐意识到：那被钓在钩上的鱼在痛苦地挣扎;那被小石块打中的流浪猫发出凄厉的惨叫;我在书本上读到了“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望母归”的句子，心脏猛地被击中。像一张保鲜膜被撕开，我触到了這世界新鲜的血与肉。

我看过一集一集的《动物世界》，为失去宝宝的羚羊妈妈哭过，也为猎不到食物而痛失宝宝的狮子妈妈哭过。我更在生活中，为远方的饥荒哭过，为切身的悲欢哭过，所有的生命和感情，都值得我尊重——尊重和停下来哭泣，是两回事儿。

我如果路遇被碾死的小猫，应该也不会停下来。我要为它做什么呢？它已经死了，停与不停，都救不了它的命。我要为它难过吗？但对野生动物来说，意外是随时发生的，这是宿命。自然界里的动物，大多都是生、病与死，难得有终老的。而且，我也不认为你应该去挪动它的尸体，它应该是在车行道上吧，你上车行道并且弯腰，但没有在身前、身后竖一块警示牌，你蹲下去时的高度低于机动车驾驶员的视线范围，你想过这意味着什么吗？

你没有做错什么，你正处在这个多愁善感的年纪。若要你承认也没有做对什么，可能需要时间的历练。如果愿意，你可以试着把感动、不忍与爱，化为艺术作品，一幅画、一首歌、一篇短文，这都是美与美之间的互相传递。但一旦把它上升到道德高度，自觉拥有了鄙视其他人的权力，那你不觉得，你对同类太苛刻了吗？

你与他们，都是脊索动物门哺乳动物纲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种，把对小生命的爱，多多转移一些给他们。爱他们，像爱你自己;原谅他们，像原谅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