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明斯的漫长冬天
2020-04-26武文杰
武文杰
2018年1月,因为工作需要,我搬到了加拿大安大略省北部小镇蒂明斯(Timmins),在那个土著小镇生活了4个月。以后,我大概不太会有机会再回去看看,但那里的人和事却永远驻扎在我的心间。
简单直接的“爱心项目”
那年,加拿大遭遇极寒天气,冬天异常寒冷。连多伦多的气温都低于黑龙江漠河,蒂明斯自不必说。蒂明斯日均气温达零下30摄氏度,最低时甚至达到零下40摄氏度。
蒂明斯位于加拿大北部,因为天气严寒,所以人口稀少,只有3万人。其中一半是土著人(the First Nation),旧称印第安人,他们的相貌有点像蒙古人。小镇的经济情况在省内倒数,在加拿大全国也算是比较落后的。原住民长期受酗酒、毒品泛滥、暴力、失业、低收入等问题困扰。在很多原住民地区,地方财政长期依赖联邦政府的补贴。加拿大的社会主流对原住民有不少负面的刻板印象。
我在蒂明斯的工作任务并不繁重,于是便和从多伦多一起过来的同事试图在无聊的日子中寻找新的体验。经人介绍,我辗转联系上了镇上一家无宗教背景的慈善组织,知道了“爱心项目” (Project Love)。项目的名字都如此简单而直接。每逢周末,这个组织便对外开放,向无家可归者、贫困家庭的孩子、低收入人群提供免费午餐和生活必需品。
不只温饱,更有尊严
“爱心项目”没有正式员工,所有人都是业余时间来帮忙,没有任何条件限制,有退休的小学老师、失业在家领低保的大叔、当地企业的领导、各个年龄段的学生……不少人既是志愿者,也是捐赠者。
在正式上岗成为志愿者之前,我接受了为期一天的培训。令我惊讶的是,这样一个业余的小组织,竟然有一套十分完善的物资管理系统。比如,包括面包、香肠、罐头在内的各种食物类物资情况都登记在册;账目由多个志愿者共同管理,避免监守自盗;像超市一样,志愿者把包装类食物按照保质期的先后有序码放,确保离保质期较近的物资能优先发放,减少过期造成的浪费。
有一个细节很值得注意——志愿者会涂掉所有发放物品的二维码,防止人们领取之后去超市退货,换钱买酒和毒品。
蒂明斯常有极寒天气,因此,慈善组织和志愿者有很强的危机意识。每逢大灾,大量的人涌入福利机构寻求帮助,很容易出现物资短缺的情况。所以,他们有一个平时不开启的大冻柜,里面全是冻肉。还有一个小储藏室,储存着可以长期保存的食物,比如罐头和压缩饼干。
志愿者对贫困儿童会有特别的照顾。除了午餐,孩子们能够得到额外的水果和非碳酸饮料。志愿者手中还有一份名单,上面有很多儿童的食物过敏信息和联系电话。比如,志愿者向我强调,学生A不能吃桃子,但是可以接受桃子味果汁;学生B对坚果过敏,所以含坚果的零食一定不能发给他。
虽然已经超出了职务和能力范围,但“爱心项目”的志愿者也努力关心着贫困儿童的教育问题。他们要求儿童在领取食物时签到,定期询问他们有没有被父母家暴,有没有继续上学。如果有一个孩子很久没来领食物,他们甚至会打电话到家里和学校询问情况。
志愿者严肃地告诉我:“We don't only provide food, we want them to have a decent life.(我们不只给人温饱,更希望他们过得有尊严。)”基于这种理念,“爱心项目”也分发便携卫生包,帮助人们保持良好的卫生习惯,减少疾病的产生。小包里有旅行装的沐浴液、洗发水、洗手液、护手霜、牙膏、牙刷、牙线、退烧药等。贴心的是,男用的小包里会多放剃须刀和止汗剂,女用的会配有卫生棉和卫生棒。
在发放食物的场所,“爱心项目”专门设置了一个面对墙壁的僻静区域。有些人来申领食物时会有心理压力,不太想面对别人,他们可以选择面对墙壁,避开旁人的目光。
不求回报的志愿者
培训过程中,一个专业的志愿者还向我们特别介绍,有些受助者会出现言语粗魯、举止暴躁的情况。志愿者首先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然后报以微笑即可。这位志愿者还告诉我们:“They are tough people because life is so tough to them. They are difficult people because their life is so difficult.(他们粗暴地对待你,是因生活粗暴地对待他们。他们难以和解,是因他们无法与人生和解。)”
当时,我听得差点掉下泪来。
培训过后,第二天我便正式上岗。接近中午的时候,志愿者便开始准备食物。因为不懂怎么做西餐,我只能在一旁打下手。食物被端上餐桌之前,志愿者会用大肠杆菌试纸检测是否卫生。我也专门学习了如何使用检测试纸。
很快就到了开门迎客的时候。不一会儿,陆续来了60多位客人。我们一共有13名志愿者,忙得不可开交。除了食物,还有一些捐赠的厨具、衣物、零碎物件供人们挑选。大家都很自觉,每人基本只拿一样东西。
人们来“爱心项目”多是为了领取午餐和物资,与我们志愿者实际的沟通并不多,反而是志愿者之间常会聊聊彼此对项目的想法。
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学生,和妈妈一起来做志愿者。他看上去是亚洲人,在当地很少见,因此引起了我的注意。大家一起做完事,便攀谈起来。果不其然,他的祖父母是菲律宾华侨,20世纪四五十年代来到蒂明斯开采金矿,从此便定居在此。谈及来参加“爱心项目”的理由,他的母亲说,孩子周末在家闲着,不如出来做志愿者,既奉献爱心,也能学会与不同的人相处,锻炼社交能力。
他说自己喜欢画画,常捐一些画作来装饰“爱心项目”的工作场所。说着,他拿出一张绘制精美的手工画给我看。我这时才注意到,四周的墙壁挂满了手工画,有的略显稚嫩,像是出自四五岁孩童之手,一张张排列起来,很是可爱。
这段志愿者经历让我有很深的感触。一个在本国欠发达的地区,一群完全业余的退休阿姨、失业大爷,还有年轻的学生,不求任何回报做一件事,实在令人敬佩。
仿佛冰雪世界的大梦一场
除了参加志愿者项目,我对蒂明斯周边也进行了探索,比如乘坐6小时的“北极熊号”专列(Polar Express),一路北上,到达北部极地的哈德森湾。这个专列最初是为了方便北部的土著人进出冰原而开设的,现在兼有旅游观光功能。
一路上,火车在广袤的雪原、松林中穿行。一条窄窄的铁路被寂静无际的松林包围,让我有一种别样的体验。
6小时后,火车到达终点站穆索尼,紧邻世界十大海湾之一的哈德森湾。穆索尼仅有1500人,小镇几乎与世隔绝。当地没有公路,只有“北极熊号”专列可以通往外面的世界。
下车以后,我在镇上散步。说是小镇,不过是2条50米长的小街。路上能看见的,不到5个人。因为常年积雪,当地人使用的交通工具是两栖雪地摩托。等到了夏天,冰原变成湖泊大河,当地人再把雪地摩托换成水上摩托。由于穆索尼没有合适的旅店,我选择了当天返回蒂明斯。
回去不久,又恰逢蒂明斯承办加拿大雪地摩托锦标赛。这种运动我从未接触过,看着处处感到新奇。印象最深的是少儿组竟然有很多五六岁的孩子,全副武装,开着小号的雪地摩托驰骋冰原,让人不禁佩服加拿大人对少儿户外运动的重视。
到了4月,人间四月天,家门口还满是没脚深的积雪,这个景象到4月底才有变化。
4月30日,我离开蒂明斯的前一天,镇上的河流解冻了。冬天那么长,那么静,我听到河流的声音竟然有些感动。
第二天,我坐着螺旋桨小飞机回多伦多。不久,飞机降落在多伦多机场。
仿佛冰雪世界的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