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掉队了,在无与伦比的四月春日
2020-04-26陆嘉仪
陆嘉仪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郑愁予《错误》
我掉队了——在四月的第一天的早晨——我不过洋节,所以不会骗你。
此前的每一天都不会。
三月,以及更早的日子里,太阳沉湎于云朵编织的深沉梦境里,我瑟缩在春寒料峭中。虽然压抑的寒冷将我包裹,脚底冻得有些僵硬,我却总是大步流星地穿行于校园。
眼前的一切都在脚步中流转了三年,目光所及,过于熟悉,所以,没有必要慢下来去张望。虽然一切都在变化——一个星期里,体艺馆前原本灿烂的、引来无数相机青睐的梨花迅速滑向更年期,步入绿肥白瘦的境地,从此与其他草木无异;一个学期前,北广场的樱花林因所谓“需要更大的活动空间”而牺牲,销声匿迹,引来唏嘘一片;一年前,行政楼二楼新增了绿色沙发阵容,从此成为可以边吃东西边自习的胜地……但总的来说,我就是在一成不变中兜转了三年。
春游的人们三五成群地笑着聊着,饥肠辘辘,脚步却慵懒困倦。既然饿了,为什么不走快一些,早些吃饭,早些避开拥塞的队伍?我这样想着,又一次加快了脚步。
可我还是掉队了。在我趴在阳台上可以远眺到的曚昽的小和山背后,在太阳突然殷勤造访的四月。
沿着西门再熟悉不过的街道、小餐馆、小超市一路前行,经过昨天匆匆跑进去做班旗的、挤成一团的图文店时,我不由自主地向后望去,看到那面水蓝色的班旗。迎面的风只是将它吹皱了,而没有让它飘扬起来。找时间去图文店投诉,我这样想。
转了个弯,是我没来过的地方。排屋不知向何方延伸,有时会冒出一个赤膊的男人,睡眼惺忪,打着长长的呵欠。晾衣绳上延伸着色彩斑斓的、湿漉漉的衣服,迎接着难得的太阳。
阳光悄无声息地在我不停歇的脚步间穿行,然后落在了海棠的枝梢上,将灿烂的粉变得通透。我停下了如飞的脚步,驻足、半蹲。不知怎的,我掏出了打算到终点时拿来打游戏的手机,对焦、调光。
许久后,是“咔嚓”一声。
我满意地看着画面中透明的花瓣,以及在丁达尔效应中夺目的四道晨光。回过神来,发现那抹蓝变成了小小的一个点,正要上山。我捂着手机飞奔而去。
接下来的跋涉中,我像个没见识的家伙,走几步,停一会儿,而后又是飞奔。当我拍下乡村陌上和人家阳台飞泻而下的紫藤萝后扭过头,发现自己已经在声势浩大的初一队伍中了。他们中有人偶尔侧目,奇怪地打量着我,脚步却从未停下。
我无心追赶大部队。这一路给了我选择同行者的机会,我执意与镜头下的一切为伴。是葳蕤参天的梧桐;是苔痕上、绿阶间米粒大小的淡紫野花;是院落斑驳光影中藏着的翘首的鹦鹉,以及它们望着的,缱绻摇曳,渲染着温暖色彩的郁金香。
当我看到水蓝的班旗和校服时,所有人已经坐下,吃着午餐,手里拨弄着难得能碰到的手机。而我的手机,亦是计划用来在此刻打游戏的手机,右上角的电量却早已飙红。
听说春游时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句话是“给我把那张照片删掉”,可屏幕里吐息着馥郁香气的海棠没有说,娇艳欲滴的山茶没有说,在和风中婑媠婆娑的垂柳没有说,在屏幕里抬着头绽放笑容的采茶老媪也没有说……似乎驻足的一切都在春华中緘默,都在春华中歌咏,看着涌过的人流。
我掉队了,在无与伦比的四月春日。
我匆匆的步履是个即逝的错误。从此我不会忽略万籁俱寂,不会打断如斯天籁。
我不是过客,是个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