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的人不许掉眼泪（10首）

小西

积雪

把嘈杂的积雪铲走

天真的积雪铲走

用大一点的铁锹，来更多的人

把不知所措的积雪铲走

沮丧的积雪铲走。

好大的一堆雪啊

汗水和眼淚掉进去，消失了

一只麻雀死在里面，也只露出绝望的头顶

有时，我们需要一场形式上的悲剧

所有的黑铁锹肃立在侧

大货车轰鸣着将它运走

卖桃子记

那年，桃子在树上的喜悦

和地摊上的落寞，不成比例

父亲为此脸上现出愁容

如果不能换来几袋米

要这些果子有什么用？

如果不能给孩子换来一双球鞋

让劳作的妻子露出笑容

很快就会腐烂的果子

有什么用？

我坐在马车里，背对着沉默赶车的父亲

看见地上的车辙

在微雨中像两个讨债的人

紧紧跟着我们

离家越来越近，我只希望

母亲不要像往常那样等在村口

多年以后，朋友们

我们也许会并排坐着

喝喝酒，回忆过去

也可能面对面坐着

彼此沉默，但很平静。

因为灯光变幻，桌子上的花纹流动

一棵树重新站起来

我们看到了它挺拔的过去

以及在山里所经历的秘密

衰老让大家拿不动一把斧头

也断了冒险的念头

可我们仍愿意放下酒杯，想象那

充满激情的一刻——

新鲜的木屑啊，在危险的斧头周围飞溅

细节令人着迷

我们转动门把手

而门把手也在转动我们

所打开的世界不是新鲜的

但确实又和前一刻不同

一些微妙的差别，才令人着迷。

比如香气充满兰花的身体

在木窗的镂空中飘来隐约的一缕

恰好落在杯沿之上。

比如冬日寂寥，一头笨拙的熊

突然从雪堆里爬出来

你以为惊喜不过如此

但紧接着，爬出一头更小的熊

亲爱的土豆

坐在土豆中间

想起基大利说

如果你的敌人倒下

不要欢喜，但也不要帮他起来

亲爱的土豆不会这样想

越是在黑暗泥土中，它们越是

抱得更紧

当暮野四合，汽车来了

亲爱的土豆，我们终将分离

虽然与自由无关

仍愿这短暂的一生

我们都能从“亲爱的”开始

并以“亲爱的”结束

悔恨

有时，我们一边回忆过往

一边用手摩挲着悔恨

悔恨其实是一盏旧油灯

我们经常在暗夜，从木匣子里拿出来

吹掉灰尘，点燃它的灯芯

却又不肯承认，它亮着

多数只是一个形式

而非出自内心

关于想象

我们被想象惯坏了

以为准备一把刀

就能剔除命运坏掉的部分

以为坐上去远方的火车

就找到了自由

多么天真啊，我们

像一群孩子坐在漫画书里

争论着麋鹿是否遇见了

善良的豹子。

又像一些树

彼此不亲吻，也不拥抱

长久地站在大雨中

谈论另一场雨的暴动

朴树

一棵朴树站在那里

只有戴菊，这种小体积的鸟

才能穿过如此密集的果实

我惊异于一棵树所爆发的能量

是爱，大于悔恨。

靠着它的树干

我们确已进入中年

但并未在秒针上松动。

我们还有时间知道——

蛛网和虫噬的必要

偏执的必要

适当柔软的必要

孤注一掷的必要

无人爱我

秋天给予我们盲目的快乐

河流从枯萎的荒草里一跃而出

收割过的稻田和玉米地

完全空了下来

如何播种陌生的未来

让每棵庄稼都充满情感

每只飞鸟能来去自如

面对空旷，我们竟一时手足无措

D·H·劳伦斯曾写下：无人爱我

我理解那是更为广袤的爱

因无爱，需要赞颂的事物

难以体会地上蝼蚁之艰难。

因无爱，人间空洞的部分无限扩大

山顶的毛竹，也高得有些冒失

唱歌的人不许掉眼泪

星星撒了谎

我以为次日将是明亮的一天

谁知乌云翻滚，大雨倾下

广场上，车逃人散

只有那个短裙女孩，坚持用

一把黑伞遮住音箱

雨水急促，顺着脸颊流下来

她站在那里，像一只鹤

在引颈高歌——

唱歌的人不许掉眼泪※，唱歌的人啊

不许掉眼泪

※ 引自歌曲《乌兰巴托的夜》。

责任编辑  吴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