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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晓不须惊扰

2020-04-26蒋临水

花火A 2020年2期

美编约图:画一个女生在写作业,男生在玩手机吧……青春一点的图。

作者有话说:前天半夜我突然发高烧,但是家里没备退烧药,浑身冷加四肢疼,压两层被子都一直发抖。我想打电话求助,但是手抖得拿不起手机,觉得自己可能会直接挂掉的同时顺便想好了墓志铭……然后,我酝酿了这个故事。

在悲催的时候搞点儿甜饼拯救自己的灵魂。

嗯……是真的甜。拌点儿感冒药,尝一口就可以活蹦乱跳(?)的那种甜。

趁着春天还在,撒一把种子在心底,便可在盛夏生出藤蔓朝她靠近。

新浪微博:@蒋临水

1

上午物理老师讲试卷,读到第三题时推一推眼镜,眉心皱纹更深几毫米:“这道题做错的同学站起来。”

第四排一对同桌先后站起,老师的视线在二人身上转两圈:“赵铛铛,韩承,我教的几个班里就你俩不及格。这道题我之前讲过多少次,烂都烂在心里了吧?”

女生低头一声不吭;靠窗那侧的男生在打瞌睡,像不倒翁一样摇摇晃晃,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倒下。老师把黑板敲得震天响:“韩承!你昨晚上是不是又通宵打游戏了?”

韩承被惊醒,茫然地“啊”一声,老师气得鼻子冒烟,让他俩到后边站着听课。

韩承举着试卷,看上面满篇红叉,满不在乎地啧了啧。

爸妈没空管他,家里变成人间天堂,放学后朋友们都去跟他通宵战斗。

上不上课无所谓,反正他不关心成绩,其实他连考试都懒得应付,选择题都靠抓阄,能对几个算几个。

他是砸钱进振中的,其他老师都习惯看他混日子,反正他又不惹麻烦,偏这个物理老师最古板,老是盯着他管。

啊,下次要不要单独给这老古董包个红包呢?

韓承站累了,边揉脖子边这样想。

耳边传来啜泣声,他转头看,女生身姿笔直,把试卷垫在硬本垫上,按照黑板的内容修改上面的错题,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泪水落在卷面,洇开蓝色墨迹,她用袖子抹一下脸,鼻头红得像化了小丑妆。

至于这样难过吗?

韩承挑了挑眉毛,觉得不可思议。

似乎察觉了他的视线,她红着眼圈抬起头,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泪花,眼珠晶莹透亮,漆黑的瞳仁深处有一抹光。

韩承心一紧,不知该如何开口打破这沉默,便把左手伸进宽大的校服口袋,摸到一小盒板栗酥,递过去,小声问:“吃吗?”

她摇头,重新看黑板。

讲台上的声音越来越远,韩承握着那盒板栗酥,耳边只剩塑料包装纸在指尖摩擦出来的哗啦声、身侧女生很轻很轻的啜泣声以及胸腔深处怪异的扑通声。

2

韩承开始关注赵铛铛。

她扎很高的马尾辫,手腕系一根红绳,大概是类似护身符一样的东西。

她做什么都是慢吞吞的,在别人争先恐后往食堂跑的时候,她就静悄悄地跟在后面,从不计较食堂大妈的手抖不抖。韩承坐在她旁边,好似不经意地问:“你的菜是不是太少了?”

她回神,确定对方在跟自己说话,抿了抿唇:“我饭量小,多了也浪费。”

同组值日生嫌弃她磨蹭,把收尾工作留给她,她不埋怨,边收垃圾边看单词卡。她记东西好像也很慢,一个单词要记好几遍。

赵铛铛提着垃圾袋出门时,韩承在门口跟人聊天,她被横在附近的拖布把绊了一脚,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幸亏他伸手扶了一把。

赵铛铛小声道谢,韩承指指身后:“你赶紧去,快上课了。”

她点头,小跑着离开,一路上张开胳膊,跌跌撞撞,像悬崖边上出生不久在练习起飞的小鹰。

对了,她只有跑步很快,体育课上站最前排,很轻松就把后面的人落下很远,马尾辫甩得像要飞起来。

韩承笑出声,余光看到有人往地上扔纸片,他抬腿抵在门框上,挡住对方的路,瞥一眼地面:“捡起来。”

对方面露惊诧,不明白这跟韩承有什么关系,但男生眼神严肃,不像开玩笑,那人噘一下嘴,回身不情愿地把垃圾捡起来。

一旁的柯北推了推韩承:“你不是最讨厌别人多管闲事儿吗?”

韩承回头看一眼归来的赵铛铛,不回复,佯装低头看手表。

夜里一群人聚在韩承家,几台电脑对着轰,队友热血的呐喊声几乎掀翻房盖。韩承状态不佳,摘下耳机看窗外,意外见到半空繁星。

原来星星这么漂亮。

柯北怼他一下:“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韩承呆立半晌没说话,把电脑扔到一边。

见他兴致缺缺,众人散去,各回各家。韩承很久没在十二点前上床睡觉,闭上眼睛却看到半空星星在争先恐后地闪,耳边全是写字和翻书的唰唰声。

焦虑,睡不着。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盼着太阳快些升起过。

学校老师念经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那么烦人,可那栋楼却像生出特殊引力一样使他迫切想要靠近。

韩承翻出练习册做题,四周静寂无声,他眼角余光总去瞟那根并无特色的红绳。

柯北拎着书包扑到他桌边:“今天不打游戏了,打球去怎么样?”

赵铛铛的书被压在他胳膊底下,好几次想提醒他,却没间隙插嘴。韩承把柯北从桌上推下去,啧一下:“你烦不烦人,没看见我做题呢吗?”

柯北惊了一下,看看赵铛铛,又看看韩承桌上的练习册,后者从地上把刚刚碰掉的书捡起来,拍干净灰尘还给赵铛铛。

同见到这一幕的好友们与柯北面面相觑,一起不可置信地咧了咧嘴,又在韩承近乎恐吓的目光下仓皇而逃。

3

那之后一连数日,韩承还是睡不着。

他也不懂耳边那些嘈杂的声音从何而起。

是不是最近太无聊了呢?

球场上他挥汗如雨,恨不得把所有力气使出来,筋疲力尽才好入睡,今夜他一定要睡个好觉。

结果柯北想大出风头的愿望再次被韩承压下,一群人都赶不上韩承的体力,累得躺在地上装死。韩承运两下球,觉得没劲,独自回班级去找水喝,没想到赵铛铛还在座位上写作业,正满头大汗地解一道题,专注得连他故意踢倒垃圾桶也没有抬头。他弯腰从桌肚取出矿泉水,倚在桌边站一会儿,视线落在她翘起的发梢上,只觉得心里某处发痒。

“喂,”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怎么不回家?”

赵铛铛愣了愣,说:“爸妈不在家,我忘带钥匙了。”

韩承停一下:“要不要来看我打球?”

赵铛铛茫然地抬头,韩承手指收紧,矿泉水瓶被捏得哗啦响。他仰头一口气喝掉剩下的小半瓶水,接着说:“那道题我会做,只要你来看我打球,我就教你。”

成绩一直在倒数几名的男生说这样的话真不可信,但他不知从哪里得到的自信,使得眼神出奇坚定。赵铛铛眨眨眼睛,权衡许久。

反正算不出来,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没坏处,她慢慢合上书本:“就一小会儿的话,没关系。”

韩承把空瓶拧两下,稳稳地投进垃圾桶,转身,示意赵铛铛跟上自己。

空荡荡的走廊里,韩承背对着赵铛铛,感觉自己的嘴角正一点一点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无法抑制的弧度。即使他的背影看上去那样平静,步伐也很稳健,却还是掩饰不住从胸腔深处汹涌而起的海浪声。

以至于韩承在后半场打得特别卖力,柯北被虐得直不起腰,跟所有人一起哭着举手投降:“不玩儿了,给钱也不玩儿了。”

韩承“嘁”一声,到围栏边喊赵铛铛:“去我家写作业,完事儿我送你回去。”

韩承和赵铛铛当了两个月同桌,还从没放学一起走过。他在路边拦了出租车,一路上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控制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上,都没注意到她在看他。

“你在笑什么呢?”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嗯?”他握拳掩了下嘴,轻咳一声,糊弄过去,从口袋里摸出门禁卡,“我家到了。”

韩家在附近有名的高档住宅区,独门独栋,寸土寸金。小区门口站岗的保安表情都像即将要冲锋陷阵那样严肃,赵铛铛明显有些惊讶,只打量一眼便低下头。

爸妈竟然没加班,就连大姐也在家,见韩承带回一个小姑娘,三人警钟敲响,站一整排,用同一个姿势推眼镜。

韩承拿新拖鞋放在赵铛铛脚边,头也不抬地说:“我们来写作业的。”

韩承会写作业?

这话鬼才相信。

他拉上有些慌张的赵铛铛,顶着六只亮得像汽车尾灯一样的眼睛穿过客厅,到二楼卧室。他扔下书包,把校服外套脱下丢在脚边,指指右手边书架下的桌子:“在那儿写。”

赵铛铛不知所措:“你爸妈好像不喜欢我来你家。”

“他们发神经,你安心做作业。”他掏出书本,拉一把椅子坐旁边,找到她之前解不开的那道题,盯着看了十分钟,眼里血丝肉眼可见地增加。

赵铛铛小声问:“你……会做吗?”

“会啊,当然会。”他提高分贝,掩饰自己的底气不足,拿上练习册起身,“我先上趟厕所。”

卧室门一开,三个身体像塔罗牌一样扑进来,韩承扶着额头蹲下,拍拍叠在最上头的亲妈:“你们能不能有点儿长辈样儿?”

三人干笑,挣扎着起身,排队出门,韩承喊住大姐:“你先等会儿。”

大姐停下,见韩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看看他手里的练习册,轻笑一声:“你上厕所拿书干吗?这纸这么硬。放心,厕所里有纸,够你用。”

“找碴是吧?”韩承啧一下,“帮我算道题。”

大姐震惊,下意识地去扶旁边的墙,一脸好像听说“美国要向伊拉克投降”的表情:“你竟然会找我问题?”

韩承脸红,压低声音说:“少废话,行不行?”

大姐接过纸笔,唰唰唰三行解决问题。

韩承回到卧室,声称自己刚刚在洗手间里茅塞顿开,解决了这道难题。他按照大姐说的,一字一句给赵铛铛讲解,女生听到后面眼睛一亮,说声“懂了”,然后又问:“那么这道呢?”

“……”

韩承再次拿起练习册:“今天水喝多了,我再去趟厕所。”

就这样来来回回,韩承一晚上跑十几趟厕所,每次回来都“茅塞顿开”,赵铛铛以为他真人不露相,止不住夸他:“韩承,你真厉害,比老师讲的容易懂。”

“是……吗?”突如其来的夸奖让他稍微有些心虚,但仍然受用,韩承按着怦怦跳的胸口,大言不惭,“也不看看我是谁。”

4

韩承送走赵铛铛,回来时见大姐笑着说:“你这招茅‘厕顿开很棒啊。”

韩承瞪她一眼:“你这段时间忙吗?”

“还行。”

“帮我补习。”

听到这话的爸妈和大姐相互望望,三人同时用力点头:“行啊,什么时候都行!”

韩承竟然想学习了!

是因为那个女孩子吗?

那天晚上韩承久违地睡了个好觉,内心深处的渴望逐渐长出轮廓,他开始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但他与赵铛铛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什么突破,她仍然一天到晚地沉默。

韩承思考着如何拉近和她的距离,日思夜想,想得脑袋充血。

直到一日上物理课,老师讲一个新知识点,赵铛铛明显跟不上进度,却不敢开口,急得额角冒汗。韩承注意到,举手,让老师再讲一遍。

这是韩承第一次在课上举手,以为他总算有了上进的决心,老师感动得把复杂的地方讲两遍。韩承瞄一眼赵铛铛,看到她记好笔记也擦完汗,便点头:“听懂了。”

放学后,韩承和柯北他们去练球,围栏外一群女生在尖叫,韩承已经习惯了,并不在意,直到柯北朝那边看一眼,奇怪地说:“赵铛铛那个书呆子也爱看打球啊?”

韩承手一松,失手把球扔在柯北脸上,在柯北的尖叫声中低头看一下时间:“不玩儿了,回家写作业去。”

柯北捂着鼻子与众人共同露出惊诧的目光,并跟向日葵一样找太阳:“今天太阳从东边落下的吗!”

韩承捡起扔在地上的校服外套,把书包扛在右肩上,抬头挺胸地往门口走。他要求自己目不斜视,却控制不住地往她身上瞄。女生一小步一小步地迎面而来,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尖上。

他踏出门,觉得心脏都快跳出来,等着她开口喊他,可她却在即将对上他视线的瞬间别开脸,韩承心一沉,难道她是来找别人的?

“赵……”他猛地回头,刚好看到她也转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韩承竟然有发怵,话到嘴边变个调,四声“赵”变成三声“找”,他嘴一瓢,“找、找人啊?”

嘴瓢容易传染,赵铛铛也跟着结巴:“没有……就、就路过。”

“真的?”

“真的!”

韩承安下心,看了她一会儿,依依不舍地转身,却被她倏地抓住了衣袖。

“今天可以一起写作业吗?”

“啊……”韩承看着她紧紧捏着自己衣袖的手,怔了怔,拉开书包拉链假装找东西,但笑容已经溢出来,嘴咧得连半颗牙都包不住,却又强行装出冷静的样子说,“我倒是没问题。”

他从车库推出自行车,问她想不想坐,赵铛铛犹豫一下:“我很重。”

他拍拍肩上的肌肉:“别瞧不起人啊!”

回家路上韩承把车骑得很慢,人生第一次,他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快到家时,赵铛铛在身后喊他一声:“韩承。”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韩承打算回家在日历本上记下这个历史性的一刻,往后每年的今天都庆祝,并佯装无事地问:“怎么了?”

“上午谢谢你。”

“谢我?”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笨?”

漫长的沉默过后,她继续说:“我努力了好长时间才考进振中,进来以后才发现人外有人,聪明的人太多了,我就算努力也很难跟上大家的进度。我虽然一直在认真上课,成绩却不上不下,在班级也只占中等。以前我还总去办公室请教,好几次都把老师问烦了。所以我就想是不是我自己不够认真的问题,后来发现我只是单纯的笨而已……”明明不够聪明,却还是因为喜欢而固执地选择理科,说出去一定会被人嘲笑……赵铛铛顿一下,“抱歉,跟你发这种牢骚。”

为什么会执着于这种会让自己感到无能为力的东西呢?

赵铛铛也想不通。

大概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股犟脾气,不想承认自己不行。

韩承捏一下刹车,赵铛铛毫无准备地撞在他后背上,他转头,假装生气:“你这样说,让我这个自费进来的人怎么活?”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手忙脚乱地解释,“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对学习完全不感兴趣的人,稍微认真一下都能做出那么难的题,所以你很厉害……”赵铛铛觉得越解释越乱,只好垂下头,“对不起。”

他皱眉看她好半天,笑容终于舒展开:“那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你每晚来我家写作业,有不会的题随便找我,不管上课时还是课后,只要是你的问题,都由我来解答。”

5

虽然韩承这段话说得相当帅,赵铛铛还是半信半疑,毕竟上回考试她只是物理不及格,而他没有一科及格。

但是因为之前说过那样的话,她不好意思拒绝,便心情复杂地答应了。

赵铛铛开始频繁出入韩承家。

然而让她感到万分意外的是,韩承真的不只是说说而已,不管她在哪一科上遇到难题,他都能完美解开,虽然过程可能稍微有些费劲,而且他跑厕所的次数有些多……

为了能在和赵铛铛写作业的时候少跑几趟厕所,韩承学着认真听课,可这东西讲究日积月累,真不是某一天心血来潮就能迅速拔高的。被难题困扰的时候他会思考自己过去那些年到底都干了什么,要是当年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他一定從最开始就好好听课。

于是他完全舍弃游戏的时间,背地里也用起功来。韩承的聪明才智配上大姐的高级指导,努力起来见效奇快,几次考试成绩都有质的飞跃,高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他甚至和赵铛铛一起进了百名榜。

成绩单发下来当天,柯北从前桌借来放大镜,把韩承的名字放大好几倍,却还是不可置信。

他怎么能理解韩承过去两个月被山一样高的模拟题支配的恐惧?

是时候给勤劳的自己一点儿奖励,韩承掰开一半板栗酥分给赵铛铛:“后天跟我去游乐场。”

过去韩承一直觉得,在冰天雪地跑去游乐场的,一定是智障。但他现在特别想当一回智障。

两人约在中午见,韩承提前十分钟赶去地点,发现赵铛铛已经在了。昨夜下过大雾,满城建筑都蒙上一层白色的霜,放眼望去像一幅画。画中少女散下了头发,穿白色羽绒服,系一条白围巾,她仰头看天空,不知在寻找什么。

他想起那天跟她一起罚站,四目相对时他心头一颤,从她异常坚定的目光里,他也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韩承放慢脚步,小声唤她:“你看什么呢?”

“我看那块儿云,很像冰激凌。”

韩承顺着她的视线看,忽然拉上她跑去旁边的街:“光在这儿看多没劲,我知道有家店的冰激凌特别好吃。”

寒冬腊月踩着雪,在街上舔冰激凌时特别怕舌头冻住,味觉已经不好用,能感受到的只有凉。

但是怎么办?就算这样他也觉得甜。

天黑之后他们去坐摩天轮,排队四十分钟,终于等到空位。韩承拉着赵铛铛一个箭步冲上去,门一关,他长出一口气,宛如达成了什么夙愿。

“你这么喜欢摩天轮吗?”赵铛铛问。

“啊……”韩承挠挠眉心。

三年前他陪大姐坐过一回,觉得很没意思,城中风景看上去就那么回事儿,夜晚灯光也没传说中那么迷人。可与赵铛铛相识不到几个月,他却时常梦到与她共赏那四周的灯火。

醒来以后怅然若失,便想把这梦境变成真的。

但是,他不知怎么对她说,便转头望着窗外沉默。

回程路上看到歌手在唱歌,赵铛铛跟着哼,他一怔,紧紧盯着她。

灯光汇集她全身,他只觉得心脏都要随着满树霜花一起融化。

赵铛铛回过神,不好意思地顺刘海儿,说:“我小时候我姥姥特别喜欢这首歌,突然听到就很怀念,不自觉就跟着唱出来了。”

“很好听啊。”韩承拉开她挡脸的手,“我又没嘲笑你,你这么害羞干什么?”

指尖相碰的瞬间,血流速度加快,赵铛铛脸色绯红,她挣开他的手,不由分说跑出步行街,韩承在身后紧紧跟上,不懂她怎么突然这么大反应。

6

韩承回家把音乐软件上所有那首歌的版本都听一遍,却觉得都不如赵铛铛的清唱好听。

他从早到晚给她发信息,对方却一条不回。

大概是因为写作业太忙,韩承这样安慰自己。

他找出大姐帮忙整理的高二下学期的笔记,拍照片发给赵铛铛,问她要不要一起预习一下下学期的课程。

这次总算得到回复:“可以。”

出门前韩承找出压箱底的衣服,对镜子整理三遍发型,像将要踏入战场般准备得万事就绪,然后才来到赵铛铛家门口,按响门铃。

然后跟她一起,从第一道题,做到最后一题。

日复一日,乐此不疲。

这当中韩承偷看她的侧脸,可她总是第一时间发现,然后不动声色地别过脸,或是悄悄地挡住眼睛。

最近她总是不肯看他的眼睛。

韩承因此而烦躁,撑着下巴思考她到底在为什么事情闹别扭,女生满脸通红,捏着笔问:“你有话要说?”

“做完这道题,你把上次那首歌再唱一遍给我听。”

“不可能。”

韩承撇撇嘴,拎起书包出门,临走前回头看,发现赵铛铛始终背对着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他有些郁闷。

感觉到赵铛铛的故意疏远,他稍微有些受挫。

好像只有他用尽心思跟她见面。

他蓦地想做个试验:如果他一直不联络她的话,她会过多久才主动找他。

结果他从一月下旬等到二月中,除夕夜都过去了。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甚至把下学期一半的课程都预习完,却还是连她的一条信息都没等到。

然后就开学了。

迎面碰上,她总会跟他说话的吧?韩承抱着这份期待来到学校,一进班级,见她和隔壁班沈寄聊天,而沈寄霸占了他的位子,却浑然不觉。最重要的是,连一句话都不舍跟他讲的赵铛铛,此刻却跟别人聊得热火朝天。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韩承深吸两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一拳砸在桌面上,整间教室都因这声音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他点点桌角,放下书包,沈寄这才反应过来:“啊,这是你的位子啊。”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铛铛,别忘了到时候来找我啊!”

赵铛铛“嗯”一声,随即翻开书,好像根本没看到韩承这个人。

这无视得实在太明显,韩承太阳穴一阵突突跳,害怕自己再在班里待下去会憋死,便拉上柯北出去透气。

“这很正常。”球场上,一群人盘膝坐在地上,围成一个圈,替韩承分析现状,“你看,沈寄上回考试全年排前十,算是超级学霸了,像赵铛铛这种书呆子,肯定更崇拜他。”

韩承一个眼刀飞过去,柯北闭嘴。

韩承心烦,从球场出去,有女生喊他的名字,他还没吭声,柯北便替他回应:“我认识你,文科班的唐诗涵吧,老看你来这儿。待会儿我们去电玩城,一起去不?”

女生低头搓搓手,点头。

韩承转头瞪柯北,柯北两眼放光,用唇语说:“班花,班花!”

韩承被架着走,一抬头,见到在球場附近溜达的赵铛铛。

她空着手,四处张望,好像在找人。韩承心里一热,矜持什么的通通抛去脑后……却有人先他一步开口:“铛铛,你走错了,小门在那个方向,从那儿去我家比较近。”

沈寄推着自行车出来,赵铛铛的书包就挂在他的车把上。

一盆凉水把韩承浇得透心凉。

原来不是找人,而是找门。

众目睽睽,尴尬莫名,柯北看不过去站出来:“那个,赵铛铛,承哥要去电玩城,你去不去?”

赵铛铛没看韩承,只觉他身后那女生的视线很不友善,她沉下脸:“不去。”

紧接着,她便听到韩承的声音:“不去正好,人多了累赘。”

然后,轰隆一声。

7

最近赵铛铛只要靠近韩承就会胸闷气短,但像这种宛如被一拳砸在胸口处,喘口气都觉得摇摇欲坠的感觉,好像还是头一回。

自从一起去过游乐场,她就不敢面对他,总觉得有只猫在心里挠线团,她抓着线头追着捋,却越捋越多,越捋越乱。

她本来就笨,做不到一心二用,遇到这种无解之题自然是避之不及,所以她尽量不看他的眼睛。

虽说这样做以后好了不少,却莫名觉得对不住蒙在鼓里的他,所以刚刚她是想来跟他解释的。

赵铛铛无精打采地看向韩承消失的方向,忽觉脚上力气被抽空,她从沈寄那里拿回书包:“今天我就不去了。”

明明没有吵架,却像彼此较着一股劲,韩承变得很沉默,不再偷偷看她的侧脸,也不再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家。

但她并没有为此而轻松,反而更加在意他的想法。

一定是她躲避得太明显,让他觉得她讨厌他了。

又或者是他开始对她感到麻烦,不打算再理她了。

这个想法一涌出,赵铛铛连黑板上的字都看不清了,恐惧感油然而生,她只是稍微设想一下被他讨厌,就已经怕得不行。

不能再这样拖下去,要好好解释才可以。

只要解释给他听,他就会理解的。

赵铛铛酝酿许久,刚要开口,柯北再次跳过来:“承哥,晚上继续电玩城见?”末了不忘补上一句,“还有文科班的几个女生。”

韩承“嗯”一声,赵铛铛的勇气瞬间瓦解,张开嘴巴又闭上。

最近韩承好像每天都去电玩城。

赵铛铛感到好奇,那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他这样着迷。

作业写到一半,她扔下笔,跑出门,她从柯北口中听过那家店的名字和地址,这会儿赶去的话,也许韩承还在那里。

她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被音乐震得脑壳疼,但寻找韩承并没花多少时间,朝人群聚集的地方看,韩承和唐诗涵各骑一辆摩托车比赛。韩承两胜一败赢了唐诗涵,起身与她击掌,说:“看不出来,真人不露相啊。”

唐诗涵得意地笑,那笑容太好看,却刺痛了赵铛铛的眼睛。

她转身,回家。

原来是她想多了,他并没有跟她赌气,只是有更想见的人而已。

8

韩承击完掌后又泄气。

真没劲。

以为和厉害的选手多对几局就能找到乐趣,但还是好没意思。

想见她。

他把剩下的游戏币给柯北,转身:“回家写作业去了。”

众人异口同声:“又写作业?!”

韩承背对着他们挥手:“最近别找我玩了,我已经决定了,期中考试进前十,期末考试拿第一。”

“……”

他掰着手指头数,都一个多月了,他和赵铛铛一句话都没说过,最开始只是赌气,结果时间越久,关系越僵。

他越想越慌。

只要拿了第一名,她就会重新看向他吧!

那他就拿一个给她看看好了。

冷静。

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

可翌日他便听到赵铛铛和沈寄约好去赛车,心里一阵警钟鸣起,那个对其他事物从来都不感兴趣的赵铛铛,竟然会去电玩城?

他悄悄跟在她身后,眼睁睁看着沈寄教她换游戏币,认识各种游戏机……韩承在角落里咬牙,以前他以为赵铛铛和沈寄走得近,只是因为沈寄成绩好,所以他没底气阻拦,想等到自己超过沈寄之后再让赵铛铛刮目相看。可是现在……去他的冷静!

韩承大步迈向前,挡在屏幕中间:“赵铛铛,你什么意思?”

“啊?”

“虽然现在我学习成绩不如他……但也只是现在而已。”他自言自语似的,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话,“不过,玩这个的技术我比他强百倍,你为什么找他不找我?”

赵铛铛一阵蒙,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

“我明白了。”韩承深吸一口气,“你下去,我和沈寄比赛,只要我赢了,你以后就不能见他。”

不能再等了,有些话还是现在挑明最好。

一局,再一局,再一局……韩承用全力,每把都胜,沈寄被完虐,郁闷道:“我只是收钱当教练而已,你可别找我发火啊!”

韓承松开方向盘:“教练?”

沈寄耸耸肩:“赵铛铛见你和唐诗涵比赛比得那么开心,心理不平衡,才来找我……”

赵铛铛使劲儿跺脚:“沈寄!你竟然偷听我和沈知说话!”

沈寄见事态不妙,从现场逃跑:“抱歉,当我没存在过,你们继续。”

沈寄走了,赵铛铛无颜面对韩承,捂着脸蹲在地上。

他随她一起蹲下来,挠了挠后脑勺:“沈寄刚说的是真的?”

“我不是故意跟踪你的。”

“不,那个不重要。”他拉开她挡脸的手,“重点是,因为我跟别的女生在一起看上去很高兴,所以你心理不平衡,对吗?”

“不……不可以吗?”

笑意浮上眼角,韩承用力掐了自己两把,确定这不是梦,千万不能笑出声:“特别可以,一万个可以!”

哎呀,怎么办啊?

喜欢她喜欢到快要漾出来,他要用力按紧了罐子,才能防止周围空气被自己染成粉色。

可他又该怎么告诉她自己的心情呢?

那些从前让他觉得超级无聊的事情,都因她的存在而莫名有了色彩,再细微的小事儿,他都想说给她听。

啊,他才知道,原来小狗脚印真的是和梅花一样;白云也像棉花糖;麻雀走路是一蹦一蹦的;而她的眼里闪出的光,能酿出蜜糖味的星星。

不敢轻易开口惊扰美梦,趁着春天还在,撒一把种子在心底,便可在盛夏生出藤蔓朝她靠近。

一直靠近。

编辑/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