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时空伟大

陈强

101号公路通常并不是一个值得被记住的地方。这里要么太拥挤以致水泄不通，要么车辆罕至以至于你纵情飞驰时会忽略了沿途风景。在洛杉矶，在科比·布莱恩特永远离开的阴霾笼罩着的城市，在如此悲伤的氛围中，101号公路却成为了最值得记住的地方，公路旁的那副彩绘墙画，如此简明：科比，永远。他俯瞰着101号公路，他好像从斯台普斯来，一路向西，墙画上的黑色和紫色格外醒目。

洛杉矶如今的每个角落都有向科比的致敬印记，斯台普斯球馆外大屏幕上简单地展示着一张图片，上面写着：深切地悼念科比·布莱恩特。球馆旁那些餐馆的电视上播放着科比的高光时刻。球馆外的混凝土小道上，摆满了鲜花，气球，篮球，球衣，只为纪念逝去的英雄。

我们永远都听不到他的名人堂演讲了。通常，一位球员会在演讲里感谢家人，朋友，上帝，然后从聚光灯下离开，故事的结局往往恰到好处。名人堂典礼上的演讲往往意义重大。迈克尔-乔丹在场上时，他会将敌人杀到片甲不留，他的敌人不只有球场上的对手，还有球场外的批评家，在他的巅峰期，他选择用这种方法让别人记住自己。而在入选名人堂时，乔丹给予所有人的是眼泪和感激。

就像乔丹一样，科比异于常人的统治力让他很少有朋友。爱我，或者恨我，这也是他受追捧的原因。而除此之外，人们更欣赏是他对于打磨一项技术的痴迷，对完美的无限追求让世界为之共鸣。这让人们不能像乔丹那样给予科比类似评价。

而如今，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科比会在斯普林菲尔德说什么了。不过在这里有一个猜想：他会说我将勇往向前决不退缩，因为对于科比而言，未来可比过去更有趣。

科比是一个爱讲故事的人，就像是《亲爱的篮球》能问鼎奥斯卡一样。他将把自己刻画成“下一个乔丹”后，又把自己重新定义为一名前所未有的反英雄人物，一位问题人物。将自己逼出极限，这是乔丹也曾做到的。

他在科罗纳州那次审判很好的应证了这点。不过这场审判的“问题”并非案件本身，案件所透露的每个信息都像占位符试图掩盖事实真相和控诉本身。而问题的本身在于，他精心制造了一个摆在大众面前的人格，这个人格是最真实的他，而不是被塑造的替身用于掩盖真实的自我，而人们都喜欢这位反派超级英雄。

“我觉得你必须要相信一切皆有可能，”科比说，“说总比做要简单，因为我认为每个人都有梦想。但当你去逐梦将它实现时，你会碰壁。不幸的是，我们往往因为压力，不安，责任感放弃梦想，而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人最终失去了想象力。我认为你一定要保留想象力，这很重要，这是最重要的事，我就从来没有放弃过梦想。”

他的结局是可以应证他的一生的。而对于科比最狂热的倾慕者来说，他的五个冠军戒指就是他们说话的底气，他们为此狂热的绝对真理。就像2005-06赛季的疯狂，面对逼走沙克·奥尼尔交易，还有科罗拉多性丑闻的双重压力，他用高分表演恢复了自己的形象，并让人们不再只盯着那些场外纷扰。科比在那个赛季表现得很疯狂，在对阵达拉斯的比赛中，他三節砍下62分。然后是同猛龙的比赛，他拿了多少分？多少？81分收官。我并不是说，在科比完成自威尔特·张伯伦后的联盟最高单场得分后，世人就需要忘记乔丹的生涯最高得分。我只是认为，事情就是这样，科比的这一刻让球迷们真正欣赏到了他究竟是谁。

科比在赛场上倾其所有，他明白，除了总冠军，自己还有更大的目标，那就是成为历史最佳。他所接触过的人都因他收获良多，这和他手指上戴着的任何一枚冠军戒指无关，与他永远不会承认的虚无头衔更无关，而只和他的言行一致紧密相连。

我一直在努力想出合适的词语，或者恰当的赞美致以我花了近20年时间所最喜欢的球员。这关乎他的精神，几近偏执的职业道德，无情的竞争力和他那些开诚布公的缺点。在认知科比的过程中，我也经历过从鄙夷，到尊敬，然后失望，再到欣赏的过程。科比当然不完美，而他最好的品质是让每个了解他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任何人都会对他有感觉，不管是好是坏，总之不会无动于衷。他频繁闯入我们的世界，出现在电视上，电脑屏幕中，手机面前。当他决定直接升入NBA，并且指明要去大球会时，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这小子有多傲慢。而当杰里·巴斯为了他，将埃迪·琼斯交易至夏洛特换来格伦·莱斯时，大多数的湖人球迷都如遭雷击，认为自己对湖人的痴迷到此为止了。而且，人们非常确认，当时我们的确不喜欢科比，可这却成为了上天最好的安排。

在那后，科比一次接一次的和湖人签下了续约合同，他在湖人效力了终身满满20年。当然，这其中并非没有波折，至少在某次对阵华盛顿时，他想要离队的想法众人皆知。他希望效仿偶像，信仰，长辈，彼时效力于奇才的乔丹。

乔丹没有权利要求他，但是科比有离开的动机，因为他和奥尼尔之间的恩怨积深已久，无法忍受。沙克把他比作“便士”哈达威让他很生气。他想要离开，他不停地给乔丹打电话想去到东部，这样他就可以让那些说他的戒指是沙克恩赐的人闭嘴。最终，科比没有选择逃避，然后他在斯台普斯球馆建立了自己的王朝，他并用自己的感染力时刻影响着他的篮球帝国，曼巴精神成为了世界性的词汇，我，还有你，没错就是你，因为曼巴精神可以让你走向成功，可以让你与你精神的本质紧紧依存，可以让你同它的缔造者一样充满竞争力。

在科比的世界观里容不下压力，不安或者其他事，不管绊脚石是什么，他们都会因为他们是科比的对手而被轻易击败。科比关注的是怎样去获得胜利，不惜代价，同时他也无法容忍他人的失败。几个月前，他执教的一群七年级女生在世锦赛只拿到第四名，失望的他在Instagram上散发出各种不满。之后的故事就是，不知谁在评论里带头起哄，科比接下来只能试着让大家平稳下来了。或者，愤世嫉俗是用来形容像科比充满魅力人格的最好词汇，又或者，愤世嫉俗是他想要改变的证据。

在他退休的日子里，他很认真的对待导师的这个角色。球员们对他有绝对的信任，在不以任何官方形式加入联盟的同时，他奉献出一些更独一无二的东西：忠诚。科比敬佩女运动员，对她们能达成的成就表示祝福，而这祝福很可能会她们带来深远影响，他比任何人都要认可女篮球员的能力。

当邻居出车祸的时候，科比也会跑去关心慰问，这大概就是他作为普通人生活时的缩影。想象一下，科比是那种老好人，是那种你想要做他邻居的那种人，那种你可以和他聊聊人生的邻家老爹。

当然，除了这些普通生活，科比人生赛场的第二回合，他同样辉煌不遑多让。但作为奥斯卡得主和曼巴学院的创始人，当他着手于他最后一季的告别旅程时，他失去的是准备和调整的时间。极少贩卖普遍怀旧情绪的他也让自己开始流露这种情感，已经接受自己篮球生涯即将结束事实的他也开始试以某种方式，去摆脱充斥在他整个职业生涯的执着与拼劲。正如他在2016年多伦多全明星赛上说的，“和这些球员在一起，再和他们说说话，出来走走，一起训练并享受每个瞬间，我乐在其中。竞争对我来说是为了去创造，去证明，现在的我都不需要了。”

对于每一个运动员来说，这都是难得的自我认识，让自己内心深处的杀手意识消逝是那么难能可贵。前棒球投手吉米·鲍顿曾写到，“用人生宝贵的芳华去握紧手中的棒球，到最后它就会以另一种形式环绕在你的生活中。”

科比不会让自己深陷于过去，也绝对不会让过去定义自己。在他刚要离开赛场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准备好谱写他人生的另一篇章了。人们围绕着他的成就无休止的讨论着，他的举动却让这一切显得额外讽刺。科比本该很在意这些言论，但他把其他人放在了拉什莫尔山上，并宣称杰里·韦斯特才是最好的湖人。

他已经有太多代表作，他的地位也在那，无需再多花时间去讨论，因为科比早已凌驾在繁琐之上，他要说的话在球场上都说过了。无需多言，意在其中。

这样的做法让人敬佩。很多人的一生就此碌碌无为，很多人为了梦想挣扎过，最后把他们抛在脑后，选择了毫无目的和意义的生活。给予人们希望和启发是一件奇妙的事情，科比是这么做的，很多其他人也是。

回到洛杉矶，在斯台普斯球馆周围，你会看到一些哭红眼眶的球迷，在面向天空时，你会听到对于“科比！”的呼喊，你会看到不同年龄不同肤色，具有不同背景的人们来到这里，以各种不同的形式纪念他们心中的曼巴。你要知道，在洛杉矶这座城市，这是一个极其罕见的场景。所有人，包括来自全世界的移民团结在一起，需要多么强大的一股力量才能让他们放弃彼此的隔阂团结在一起，而科比做到了。

那些令人痛彻心扉的纪念仪式已经遍布世界，但与洛杉矶相比，他与广泛人群之间的个人联系并不明显。在洛杉矶，他曾努力同时成为白领和蓝领，他白手起家最终光彩夺目。他身上的冠军荣耀和他所具有的名声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天选之子，然而在他的自传中，他将自己描述成一名偏执的工作狂，这样的曼巴精神鼓舞了几乎所有人。

正当科比被悼念，他传奇的一生被崇尚時，难以掩盖的是他生命意义的广泛性。

科比也许并不比我们复杂，但我们不能否认的是，他与我们中许多人都有纯粹的联系。一些人也被崇尚，这也许是件蠢事，这让他远离了我们。而我们和科比的联系，即使我们之间并无交集，但这并不会妨碍我们之间产生共鸣，而在他离世的特殊时刻，这样的联系被无限放大呈现在了世界各地。我不能代表每个人，但体育确实让社会中的所有人都有了归属感。体育明星，他们不仅是职业道德的象征，更让所有人感受到自己就是社区的一份子，不同肤色，不同背景，不同阶层的人们因此能团结在一起。

你从NBA年轻一代球员的口中就能得出科比对于许多黑人小孩的意义，从费城到洛杉矶，以及两座城市间的每个地方这些孩子模仿着科比的方方面面，从他的后仰跳投（本身是对乔丹的模仿）到他直面困难甚至颇具挑衅意味的职业精神。

对于一些人而言，科比将总会是那个可以逃脱骂名，却永远都不会被崇拜的人。但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正如在斯台普斯球馆外人行道上留下被泪水打湿离别的那些人，科比就是真正意义的鼓舞者，超越生活人，他足够激励你勇敢迈出下一步，去追求梦想。具体的范畴我们难以区分，界限也很模糊，你也许会同时隶属于其中，或者在未来的日子里，又成为某一种人。这都是合适的，你的感受无需在未来时时刻刻保持下去，但是你要承认的是，对于一些人来说，科比是英雄。

此外，他绝对是好父亲，这也是为什么这起事故会额外让人心碎的原因。他的女儿吉安娜也在事故中去世了她曾经向父亲承诺未来她会续写他的传奇。而科比对于女儿的爱让他在直升机坠落时，他还试图举起女儿期望她能够幸免。他们的去世，还有在飞机上其他人的不幸，带来的是无尽的悲伤。

我们很难不去回顾科比的一生，一个能让人引起共鸣的人，一个有能力去改变别人的人。他的确有这种力量，他似乎明白了在这里有一股力量正在燃烧，它散发的光芒就像过去他作为球员的时候，在那黑暗的时候在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一样耀眼。

我想要相信，科比的人格尊严能够在尊敬他的人们中得以保全，我这样说不是出于对他的忠诚，而是因为我想要生活在如此一个世界中：非黑即白的评判方式不适用于他这样的人物，事实上还没有人能避免受到“取消文化”的影响。但同时，纯粹而真诚的反思和合适的悔改能产生怎样的影响？至少对于科比来说的确是如此，他是如此的伟大，乃至高尚。我希望科比的一生最终能以正确体面的方式得到总结，我希望每个人都能以正确的方式去评价他，但我不可能知道每个人的想法，我也不适合去帮助他们树立这样的观念。

洛杉矶那些纪念科比的场景能十分充分地表明，科比的人生篇章不必划分为“场上”和“场下”，这样或许能更容易地在总体上去理解他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