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母争子故事的曲艺改编
2020-04-24秦婧
二人转是中国东北地区的走场类曲艺,它具有开放性、兼容性的特点,有着鲜明的民间风格。二人转不断地吸收各种艺术精华,转化成自己的东西。二人转吸取了二母争子故事的叙事文本,在此基础上把二母争子故事改成另类的艺术脚本,二母争子的故事得以以东北二人转的形式保存下来,记载于《吉林二人转集成·劇本卷5》中,名为《张飞醉审》。《张飞醉审》采用了角色叙事和第三者叙事两种不同的叙事角度,整篇叙事情节紧凑,逻辑清晰,并且灵活运用东北俗语和修辞手法,把人物形象塑造得饱满生动。
一、人物形象生动
《张飞醉审》中,共出场五个人物:巡检官张飞、衙役张千、钱员外的正室陶氏和妾室李氏以及钱员外之子小桔。开篇张飞就自报家门:“吾乃燕人张飞张翼德是也。”张飞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一个人,东汉末年三国时期蜀国的著名将领之一,他一直都是一个重情重义、嫉恶如仇、肤色黝黑的壮汉形象,也是蜀汉大臣中少有的个性鲜明的武将。而《张飞醉审》中,张飞是一个好喝酒、善于听取别人意见、粗中有细的法官形象。
钱员外的正室陶氏、妾室李氏还有员外之子小桔的形象丰满。陶氏是一个有心计、却胆小怕死的妇女形象。在公堂之上,张飞要喝酒的时候,衙役张千和李氏都劝张飞三思而后行,只有陶氏心中有鬼,想趁机灌醉张飞,让他无法断案。在张飞识破她的诡计后,她还死不认罪,在要对她大刑伺候时,她又胆小如鼠,竟吓尿了裤子。而李氏除了爱子如命外,作者还把她塑造成一个具有反抗精神的妇女形象,她心中虽有王法,却仍然为了儿子违抗官命,在张飞举剑要把小桔劈成两半的时候,李氏不再一味哭泣,她勇敢地站了出来,指责张飞目无王法,在无法阻止张飞动作时,她不顾自身安危,竟敢与张飞争斗。
李氏和陶氏这两个人物在编剧笔下是立体的、饱满的,她俩都有各自的性格特征。以往二母争子故事中孩子的形象塑造总是单薄的,在这篇故事中,小桔却是一个勇敢机灵、会保护自己母亲的孩童形象。在张飞下令把李氏乱棍打死时,小桔毫不畏惧地扑上去求情,在张飞问话时,小桔口齿伶俐,思维清晰,回答得丝毫不差,连张飞都忍不住夸赞他。《张飞醉审》中的人物形象塑造得很成功,人物有血有肉,情感自然流露。除此之外,《张飞醉审》的文本语言也独具特色。
二、叙事语言丰富
二人转根植于民间文化,脚本台词具有浓厚的乡村特色。《张飞醉审》中的语言载体是东北方言,相对于精确、规范、得体的书面语,东北方言显得更加热情奔放、粗狂大气,而且语言笑骂交错,具有节奏感。
二人转中运用大量俚语、歇后语,词汇丰富多变,更加贴近东北人民的日常生活。而且脚本中移时和夸张等修辞方式被民间艺人们也用得恰到好处,剧本在这种修辞方式运用下变得生动朴实又带有几分野性。
首先,人物对话时多押韵,陶氏和李氏在公堂上吵闹,张飞呵斥她俩:“此乃县衙重地,不是你家院套,不准撒泼胡闹,得讲文明礼貌。”押韵的句子读起来更为顺口,有一种回环往复的音乐美感。二人转的表演者在说台词时朗朗上口,也能引起观众的兴趣。
其次,剧中有着不少的俚语使用。张飞出场后,因和军师诸葛亮夸下海口说视察途中绝不喝酒,而只能和张千酒嗑。这里的“酒嗑”是东北的说法,是指酒意上脸、酒劲上头说的酒话,在这里也指行酒令。张飞让钱员外的儿子小桔上堂作证,小桔担心说真话陶氏会杀了自己和李氏,只能谎说陶氏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张飞质问李氏:“李氏你听见没?小孩说话不扒瞎,认定陶氏是他妈。你还有啥说的呀?”这里的“扒瞎”也是东北话,有撒谎的意思。
张飞在断案过程中无法分清楚陶氏和李氏谁真谁假,想喝酒解愁,李氏劝张飞喝酒影响断案,说:“哎呀,只怕喝冒漾,断案可够呛。”张飞喝完一坛白酒还不罢休,她又说:“只怕他要喝蒙登。”“冒漾”和“蒙登”都是指喝多了,要喝晕了。故事中张飞喝到尽兴处,把空酒坛摔在地上,张千了然道:“看样子十有八成要整景。”“整景”,也是东北俗语,意为故意整事情。
再次,剧中还有大量修辞手法的运用。一是歇后语的运用。歇后语通常由两个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是比喻,第二部分是对比喻的解释或揭示。歇后语又分为喻意歇后和谐音歇后两种,前者利用后半截的释义去强调或揭示前半截的比方,后者通过后半截的关键词语的谐音去完成寓意。在《张飞醉审》中,两种歇后语都有运用。比如:三没来五没来——事(四)来了;光屁股跳舞——不知寒碜。二是夸张手法的运用。剧中对张飞嗜酒如命的描写就运用了夸张的手法:“一天不见大酒篓,您就急得直搓手;两天不见大酒篓,您的胡子就打绺;三天不见大酒篓,您连死的心都有。”第三种修辞是移时,谭永祥的《修辞新格》介绍了这种修辞方式,其定义是“就是把现代的事物用于古代,把古代的事物加以现代化,有意造成事物的时空错位”。文本中的“体制改革”,是我国改革开放后才广泛使用的词语,并不是三国时期的词语,还有“人民公仆”“上班时间”“工作需要”等,以及把母亲称呼为“妈妈”,这些都是中国现代社会的用法。这些现代话语的运用使二人转呈现出一种不遵守传统封建道德礼教、反传统、情感张扬的特点。
最后,文本还大量使用了排比句。例如,张飞八天没喝酒,后来没忍住,情不自禁喝了一口后表达能喝到酒的舒爽时就用了一组排比句:“这口酒飞流直下肚里走,这口酒如同甘露润咽喉,这口酒进肚根本润不透,这口酒又把馋虫往起勾。”
三、角色叙事和第三者叙事共存
二人转中叙事者的身份多变,这就使得叙事视角也有多种。《张飞醉审》中也运用了常见的两种叙事视角。
一是角色叙事。二人转这种艺术文本中大多数都有“伪装”过的叙述者,他们被用来讲述读者应该知道的事情,而同时看上去他们也还在扮演自己的角色。角色充当叙述者在二人转的表演中所占比重最大,它类似于小说中的“人物叙事者”。一个人物叙事者一般都会细细讲述关于自身的真情实况,努力给观众呈现一个真实的场景,让观众能体验到较为真实的感觉。在《张飞醉审》中,张飞听得众人都在怀疑他喝醉了,就将计就计佯装喝醉。这时对张飞的心理和动作描写是由张飞自己讲给观众听的。张千看到这种情形,心里明白将军是在装醉,自己充当叙述者为观众解释张飞的所作所为,也为观众展示了自身的心理活动。
二是第三者叙事,既不是从角色角度,也不是演员自身角度出发,而只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上客观地讲述故事中给人们展示的信息。陶氏和李氏第一次出场的时候,张飞对她俩的外貌形象有一段唱词:“这俩娘们儿,看着真逗,一老一少,一胖一瘦,瘦的小脸焦黄,两腮没肉,倒也眉清目秀;胖的半新不旧,浑身净肉,可是走道倍儿溜。”在这段叙述中,张飞慢慢淡出了自身的角色框架,仅仅以第三者的角度真实形象地给观众们展现了陶氏和李氏的外貌特征。
四、情节紧凑
《张飞醉审》这个文本中的故事情节逻辑清晰,衔接自然。在以往的二母争子故事中,孩子作为一个被争夺的对象,大部分不会被要求辨认自己的母亲,对孩子的描写都是一笔带过,在故事中没有起到其他作用。当然舞台剧《金城公主》中的赤松德赞也有在一岁时就能主动识别娘舅的情节,而这主要是藏族人民为了赞美赞普的神性,赞美他们的王聪慧过人,犹如神一般。而在《张飞醉审》中,张飞明确提出让孩子自己辨认母亲,而故事中孩子主动辨母这个情节就补足了故事情节中的漏洞,孩子的作用在故事中就体现出来了,让故事情节发展得更流畅,不会显得突兀。
钱小桔被陶氏威胁,在公堂之上不敢认亲妈,张飞也并没有就此结案,而是再召街坊邻居作证。张飞本是粗狂豪迈之人,在历史上以威武、勇猛、鲁莽著称,素有“猛张飞”之称,此案中张飞审案为何慎之又慎,原来是因为诸葛先生的嘱托。整个故事的发展符合张飞的性格特点,张飞前后的转变有理有据,顺理成章。
《张飞醉审》为二母争子故事在叙事结构、情节设置上的不合情理之处,进行了有效的补充与改编。民间传说一般都是“口口相传”,观众对于情节的关注往往大于对语言的关注,但是二人转中更注重语言的感染力和表现力,而且二人转中多种叙事角度同时存在,更能尊重情节演化的自身逻辑,从多视角的目光中引导读者感知情境,理解故事。
(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作者简介:秦婧(1992—),女,山西吕梁人,硕士,研究方向:民间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