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与生活的三个立场

万玮

2020年年初的这场新冠肺炎疫情，来势汹涌，令人猝不及防。

全国人民的注意力都在疫情之中，同时间发生的其他国际大事诸如澳洲的山火、泰国的枪击事件、非洲的蝗灾、叙利亚战争则少有关注。人实际生活在一个信息世界里。关于疫情的各种信息很多，有时真假不辨，对错难分。我们终究会取得这场抗击疫情的胜利，然而一个小小的病毒，却测出了社会运转的诸多漏洞，测出了人性，也测出了不同人的立场。

哲学家把人类看待万事万物的立场分为三类：意向立场、设计立场与物理立场。

意向立场即“我没有问题，问题在你”。网络上有很多关于疫情产生原因的分析，不乏阴谋论者，各种“甩锅”层出不穷。疫情结束后，问责是少不了的，搞清楚各方应负的责任也是必需的。但在知晓真相之前，还是应保持一点耐心为好。现实生活中，大部分人大部分时候都会持意向立场，他们习惯说“你应当怎样”，或者问“你为什么做不到”，这是一种先天本能。

设计立场即“你没有问题，问题在我”。这种立场的人有强烈的同理心，他们遇事首先会自我反思，而不是简单指责他人。面对疫情，他们会问：我能做什么？面对不幸，他们会说，万物皆有裂缝，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他们把自己的命运和民族、社会紧紧联系在一起，他们的信念是“你所站立的那个地方，正是你的中国。你怎么样，中国便怎么样。你是什么，中国便是什么。你有光明，中国便不黑暗”。

物理立场即“你有你的计划，世界另有计划”。老子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宇宙的眼中，万物平等。持物理立场的人理性客观，他们会仔细思考宇宙的规律，“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病毒善于变异，传染性强，但并非罪大恶极。病毒与宿主是共生关系，新型冠状病毒原本低调繁殖，并没有想把事情搞这么大。现在好了，全世界都在研制对抗它的药物，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人生无非三件事：你的事，我的事，老天的事。人这一辈子，能把这三件事分清楚就不错了。

“三”这个数字值得说一下，它非常神奇。我们都知道红黄蓝三原色、文学三部曲，还有自我、本我、超我三种人格，本能脑、情感脑、逻辑脑组成的人类大脑等——“三”是宇宙的规律。

《道德经》里有一段话：“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很久以来我一直在琢磨，为什么不是二生万物，或者一生二，二生四，四生万物？在《易经》里，一是太極，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怎么会出来一个“三”？

当代物理学家在研究物质构成的时候，总共发现有十二种基本物质粒子，分为三代，每一代有四种基本粒子，各为两种夸克与两种轻子。物理学家也很纳闷，为什么只有三代，没有第四代了？我觉得他们应该学习一下《道德经》，因为“三生万物”。

“一生二”是必需的，《易经》解释得很清楚：“一阴一阳之谓道。”那么，“三”究竟是什么？我比较认同《淮南子》的解释。《淮南子》说，“二”是阴阳，“三”是阴阳合和。

在阴与阳之间有广阔的世界。一个人说，我是对的。另一个人说，我才是对的。第三个人说，你俩都是对的。这就是“灰度理论”。世界是黑的，也是白的，更是灰的。有了灰，世界才丰富而完整。

德国古典哲学的集大成者黑格尔的理论精髓也在于此，他用的表述是正反合，就好似三个分别叫正、反、合的人玩击鼓传花游戏一样，万事万物就这样发展变化。

德国哲学家马克斯·韦伯说，当你做出判断的时刻，意味着思考结束了。在家庭教育当中，当我们下结论时，不妨有意识地思考一下所持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前一段时间，各种辅导孩子作业的视频在网上流传。所谓：辅导作业一时气，一直辅导一直气。被谁气？当然是被孩子气。上海有一位妈妈辅导女儿做作业气得抓狂，外公却不慌不忙拿出一封信。这封信写于23年前，妈妈当时还是一个学生，外公外婆辅导她做作业也是生气，就写下这封信。真是世道轮回啊！如果一个人为人处世总是持意向立场，那么，那些对别人的指责就像回旋镖一样，迟早有一天会飞回来，扎到自己身上。

我认识一些年轻的家长，他们不是单纯用自己的尺度去衡量孩子，而是会持儿童立场，也就是站在儿童的角度去理解他们。他们知道，成人可能是长大的儿童，儿童却不是尚未长大的成人。遇到问题，他们常常会反思：我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更好地帮助孩子成长？美国前总统里根有一句名言：政府不能解决我们的问题，政府本身才是问题。俄国革命家赫尔岑说，我们不是医生，是疾病。这就是看待问题的设计立场。家长也好，教师也好，不要总以为自己在帮助孩子解决问题，问题的根源究竟在哪儿，尚未可知。

我认识一对夫妻，是大学数学系的同班同学，儿子数学成绩并不突出，相反，在文学与艺术方面很有天赋。他们有些苦恼，我劝导说，你们其实是被数学耽误了，孩子在展示你们未发挥出来的天赋。如果完全不带感情色彩看待这类现象，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天才的孩子通常都不是天才。人的一生本来就应当不断发现世界的真相，并且抱着一种敬畏的态度，尊重与接受那些客观规律。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滴水，际遇各有不同，千千万万个我们构成了时代的洪流，洪流往什么地方去，并不需要征求每个水滴的意见。

物理立场就是宇宙立场，宇宙无殇无悦，无喜无悲，站在宇宙角度来看待这场疫情，很多事情就很好理解了。

《未来简史》的作者尤瓦尔·赫拉利说，人类有三大敌人：战争、饥荒与瘟疫。在历史上，它们曾夺走过成千上万人的性命。进入21世纪，人类宣称战胜了这三大敌人。但是且慢，病毒说，傲慢自大的人类已经宣布胜利，那就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赫拉利说，永远不要低估人类的愚蠢。德国哲学家黑格尔说，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

从2003年的非典至今，17年并不算短，我们吃了一大堑，但是连一点小智都没有长。

我们既生活在媒介的世界里，也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纵观人类发展史，无数次灾难深重，无数次涅槃重生。换一种立场，心情自会不同。此刻，推荐大家读苏轼的《定风波》。下雨是老天的事，同行的人都觉狼狈，但诗人却“余独不觉，已而遂晴”——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责 编 晓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