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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风沐雨,去看湖

2020-04-23胡曙霞

火花 2020年4期
关键词:绍兴

胡曙霞

湖之名

到绍兴的第二天,天就下起了雨。

天青色,烟雨来,一丝丝儿雨,似纺锤中用手捻出的线一般,均匀细密,绵绵不绝。淡淡的水雾笼罩绍兴城,不由人想起王维的诗——“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只觉这样的诗句与雨中的绍兴甚是相配。仰慕的情绪,不因雨而削减,抬眼望去,整座城,安静而迷离。却有什么穿过雨,濡湿你的眼,百草园、三味书屋、茴香豆、乌篷船、翘着檐的四角亭以及迂回婉转的越剧,在淡淡的烟雨中,低眉敛目,隐隐明亮。

冒雨,来到柯岩景区。只一眼,爱上了。

石径深深,古树参差。“莲花听音”“石佛景点”“圆善缘”等景点错落有致,它们在雨中静默,一丝丝、一缕缕的雨雾接连而来。绵绵细密间,大幅朦胧的帘,落在景物上,一层粉细的白,上下跳跃,闪闪发亮。

绍兴的美在柯岩得到极致挥发。不说回音壁那层层莲花让人争相漫步、引颈长喊;不说空中石佛巍然矗立让人驰骋想象、意象万千,单就那一汪蓝碧碧的鉴湖,溅起水花朵朵,漾起碧波圆圆,就足以让你的心如一叶泡开的茶,舒缓馨香。

——鉴湖!导游的声音穿过雨珠儿送到耳畔,微微一愣,一股亲切感从心里升腾,前世今生,似曾相识。站立,远眺,默想,湖面有风,斜斜吹来,柳枝纤纤,衣袂飘飘。导游的声音缓缓落下,像一滴雨,悄无声息地融入湖面。历史、文人、传说,抽开时光打过的结,尘封的往事,缓缓舒展。如同快进的影片,情节与片段,风一般掠过:挖渠、开塘、引水、种莲、捕鱼……每一个场景在脑海中走近又走远。

一泓湖,一座城。谁在流连;谁在吟咏;谁在歌颂;谁在风中念念不忘,遗世独立?

雨珠儿落,从伞沿,滚滚而滑。

把声音捂暖,沿着思绪的脉络,寻找、摸索、怀想。湖心的鱼,顶着大大的水泡,高高跃起,低低潜入,仿佛一个等待多年的答案。

“鉴湖”又名“镜湖”,相传黄帝铸镜于此而得名。手心托起“镜”字,细细摩挲,有亮光朝着高远的天,直射而去。想来,如若天空晴朗,艳阳泼倒,蓝蓝的湖,不起一丝儿褶皱,那样的鉴湖,端得水平如镜,名副其实。

也就看见那样的情景:云在天上跑,也在水中游;柳枝儿岸边绿,也在水中长;湖上弯弯的桥,阴影绰绰落水中,衔出一个完整的圆。阳光呢?哗哗流淌,顺着浩淼的水势,一路铺排而去。

晴天的鉴湖,天光云影,美丽如斯。

何以“镜湖”又为何成为“鉴湖”?

《能改斋漫录》有记载:“会稽鉴湖,今避庙讳,本谓镜湖耳。”古代有姓名避讳的习俗,北宋开国皇帝赵匡胤的父亲名赵敬,“敬”“镜”同音,于是将“镜湖”改名为“鉴湖”,也有叫“照湖”的,宋嘉泰《会稽志》有记载,绍兴偏门外照水坊,乃“以湖名”,想来“照”总及不上“镜”有韵味,宋以后“照湖”的说法渐渐消失。

此后,“鉴湖”成了通行的名称,一直沿用至今。

鉴湖的“鉴”字,我以为好。清澈见底,光亮可鉴;一派磊落,天地可鉴。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人想到明亮、干净、纯澈等词。

湖之源

绍兴黄酒,闻名天下,酿酒之水来自鉴湖。

与绍兴相关的文人不可数:陆游、稽康、贺知章、王羲之、王献之、王冕、鲁迅……他们的文字与足迹融入绍兴古城,与之击缶踏歌的,还有绍兴的酒。文人多好酒,酒后的文章直抒胸臆,无酒不成章。

黛瓦粉墙的绍兴城,家家酿酒,处处有酒家。闻名遐迩的“女儿红”更是让人遐想纷飞。绍兴有习俗,生下女儿,酿酒,埋地下,此酒名为——女儿红。“女儿红”,这酒名真是好,轻轻地念一念,唇齿含香。女儿美、女儿娇、女儿柔,经藏日月,弥久不息。女儿大了,出嫁之时,凤冠霞帔、十里宴席,“女儿红”重见天日,琼浆玉液,杯盏交错,荡漾芬芳。

说到酒,隐隐约约,闻到黄酒的香。树林下,小店间,牵着丝,拉着线,躲躲闪闪、若有若无,扯着衣袖、登上鼻翼,悄无声息地迎面而来。酒香,比花香更迷人,微晕、微醉、微甜,抵达肺腑,勾兑馋虫。放眼望去,雨中鉴湖,迷蒙汪汪,水花微溅,只恍惚,这蓝蓝的湖,是否天然的大酒缸?

舀一瓢,醉卧湖中,可否寻到湖的源头?

源头?鉴湖第一源,在哪?

有书记载,大香林山野中深藏一池圣水,称为“鉴湖第一源”。水乃洁净之物,加一个“圣”字,更显庄严。“圣水”两字为鉴湖之源蒙上神秘的面纱,让人想到冰清玉洁,想到不染尘埃,还想到只可远观、不可亵渎。鉴湖源头36处,何以独独称这里为第一?追溯往事,与唐代大诗人贺知章有关联,一些隐秘的线索,藏在时光的脉络,诗人老矣,还乡之时,请求皇上赏赐“镜湖一曲”。他所住大香林附近,后人称“鉴湖第一曲”。据此,由那里流淌出来的鉴湖之源顺理成章地成为“鉴湖第一源”。

这就是绍兴,这就是鉴湖,随便从哪一方去溯源,都能找到文人的脉象。我以为这脉象,交织相错,绵延千里,有胸怀,有磊落,有洁净,还有救济苍生的慈悲。

湖岸上,酒香飘摇,一丝丝,一缕缕,长着脚,伸着手,将一行人直往那柳林深处拽去。柳林下,店铺隐约,美丽的绍兴女子托着酒盘子,执着小纸杯,用吴音软语,招揽来来往往的游客。

雨落,寒气来,湿淋淋的雨雾中,一杯免费的黄酒,热腾腾地递来,人不由地接过来,一饮而尽。一口酒,团在腮帮,些微酸,些微甜,些微辣,“哗啦”入喉,一簇火苗,在腹部隐隐地燎烧起来,手热了,脚热了,脸颊儿,不知不觉也热了。

不过瘾,且坐。小小四方桌,小小四方凳,小小四方碟,臭豆腐、腊肉、茴香豆,再加一壶滚烫的黄酒。

听雨,赏湖,畅饮。人生几何的豪气随着酒劲繁盛地生长。倒酒、饮酒、再倒、再饮,浓烈的臭豆腐、香香的腊肉、情深意长的黄酒,舌尖上的味觉就着鉴湖的水,肆意地荡漾开。

“好酒!”一声喝彩从喉间蹿出,又萤火一般消失在雨帘中,人也就微微地醉了。

湖之游

撑伞,漫步,十里长纤道,向着湖心,延伸,再延伸。狭长的纤道像一个不可置疑的手势,领着游人往湖之深处探寻。湖水拍着手掌,迎风起伏,哗哗的浪,手指长,巴掌宽,一浪滚一浪,碰上纤道,反流而去,漫溢而来。这情景,让人担心,风吹湖水,随时要没到脚下的纤道。

醉眼望湖,前面、后面、左边、右边,是湖,是湖,还是湖,也就怀疑自己是否使着“凌波微步”,踏浪千里。一抬头,发现雨与湖,在天地之间拉线结网。谁是巧手的织娘?忽左忽右,忽斜忽正,以铺天之势,把湖水与天空织成硕大的荷包。

一长桥,在湖面弯弯曲曲。“过桥喽——”年轻小伙的喊声直抒胸臆,只闻身边的朋友笑着应和:“妹妹快划船啰喂——”一时,笑声四起,震得两旁的乌篷船,轻轻晃动。

且去坐船吧。弯腰、进仓、入座,扁扁的木桨舀起晶莹的水,小小的船儿驶入风中的湖,纤纤摇摆,一起一伏、一上一下,人在舟上,舟在湖上。人与湖,对视、发声、询问,又近,又远。

那么多,那么多的水,平平舒展相继相拥;那么多,那么多的雨从空中抛抛洒洒相交相织。银线洒落,水波晃漾,广褒的湖面烟波浩渺。天与湖,因雨而联,密密而来,斜斜而落。细看湖面,稀薄的烟雾渺渺而罩,浅浅的水花争相而绽,此起彼伏间,水面犹如银鱼万千跳跃,又似银珠无数炸裂。一时,水光朦朦,如烟似雾,银线穿梭,不停不歇。

抬头四望,周围的景,迎面而来。

岸边的柳垂下柔软的枝条,垒起米粒大小的新绿,垂下的细枝万千,宛若对湖梳妆。鉴湖温柔的眉,横着汪然的眼。远处的状元桥仿若弯弯的月。优美的影,剪裁出水波浩浩、暗蓝深深。

白玉长廊横贯迂回,葫芦岛匍匐静卧,张思聪有诗曰:“八百湖光此地收,长桥水接鉴桥流。”是的,任是西湖山色空蒙雨亦奇,见识了雨中的鉴湖还是得感慨:五岳归来不看山,鉴湖归来不看湖。湖光山色,柳岸丛丛,尽在鉴湖的怀中从容而立。

从西跨湖桥,到柯岩第五桥,船儿继续前行,湖心的一片叶似的,孤独、执着,随着风,追着雨,飘呀飘。

“这里便是‘十里湖塘’了!”船家的声音遥遥地递过来。

十里湖塘,廿里壶觞。

清代诗人李慈铭的词写得妙:“清明忆,风景最湖塘。新水暖香浮笋市,乱山晴翠落鱼床,斜日酒旗黄。”“风景最湖塘”,一个“最”字让人欢喜。湖塘十里的生动在词里绵延生动,仿若徐徐铺展的画卷,竹笋、淡水鱼、黄酒,各种鲜活的食物散发着人间烟火的气息,书写湖边人家的美好时光。

十里湖塘,曾种植荷莲。

夏日,满湖莲花开,朵儿白,朵儿红,朵儿粉,或俯首,或沉思,或袅娜,洒落的明珠一般。田田莲叶间,有女驾舟,着红裳,蹬绿鞋,划开碧叶团团,一枝莲藕,斜倚腕间,此情此景,甚是动人,不禁想起诗句:“十里荷花十里塘,花香入梦睡鸳鸯。红楼多少倚栏女,爱煞南湖五月凉。”

这样的想象有多美,不舍得从香艳的细节里抽身,而眼前,满湖的雨水依然上下穿梭。不见红菱与莲藕,不见采莲女手拈荷花微笑,传雅令、侑清欢的情形……

时光变,一些人与事也在变。

风刮得烈,雨落得急,朝着船舱劈头盖脸扫来。雨珠儿飞奔而来,附着脸颊,滚滚而落。无端地,想到泪,一些疼痛起伏如浪,隐隐生发。

荡舟鉴湖,如何不怀念鉴湖女侠——秋瑾。“秋风秋雨愁煞人”,满湖的雨,满湖的愁。

——膝室空怀忧国恨,谁将巾帼易兜鍪!

——危局如斯敢惜身?愿将生命作牺牲!

——如有人回到祖国,投降满虏,卖友求荣,欺压汉人,吃我一刀!

……

铿锵的誓语回环在耳,今秋女士不再生。

秋瑾以花木兰自喻,习文练武,提倡男女平等,蔑视封建礼法。安庆起义失败,被捕,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和严刑拷打,坚不吐供,英勇就义!

对雨当歌,且怀念,拳拳爱国心,肝胆相照魂。

说到秋瑾,也就想起鉴湖之父——马臻。

马臻,东汉水利专家,主持修筑绍兴地区最早也最大的水利工程——鉴湖。他发动民众兴修水利,不辞辛劳,日夜不休。鉴湖成,福泽百姓,却也得罪了当时的权贵。利益是悬在头顶的刀,权贵们高高举起“刀”向马臻“砍杀而来”。一纸黑白颠倒的诉状,送至朝廷。昏庸的君主听信谗言竟将千秋功臣五马分尸……甚至,他还来不及参加竣工的盛典,还来不及听到老百姓对他的称颂,还来不及看到鉴湖带来的两岸繁荣……

他死,鉴湖的天空落着雨,倾泻的雨滴,冤屈的魂。雨落,满湖碧波翻滚,百姓们的心在悲鸣。

杭州有西湖,犹如人之有眉目;越之有鉴湖,犹如人之有肠胃。绍兴终是繁盛,成为著名的鱼米之乡。一泓湖,养育一方人,而,造湖之人,蒙冤,屈死不复还。

百姓从来不会忘记有恩于他们的人,他们自发地商议计策,将马臻的遗骸偷偷运回,安葬于鉴湖之畔,建墓立庙,永久祭扫。

墓在鉴湖东跨湖桥下,后依鉴湖,前临旷野,墓前有石坊一座,上刻“利济王墓”。利在后世,济在春秋。鉴湖至此埋着功臣的魂,日日夜夜,守护湖之百姓,鱼米繁盛,无祸无灾。

——“会稽疏凿自东都,太守功从禹后无。能使越人怀旧德,至今庙食贺家湖。”王十朋的诗句写得好!湖在,碑在,马臻在,永远,永远在。

雨还在下,湖面波纹圈圈晕开,遥想一千八百多年前的那场水利盛世,彷佛,马太守的铿锵誓言还在湖面回环反复:“壮哉,大丈夫为官当如此!”

(本文图片来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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