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伴平生
2020-04-22余鹤龄
余鹤龄
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的房前屋后有许多棵棕树,父亲几乎每年都要请棕匠来编织一些棕用品。我14岁那年,父亲说该下田干活了,便请棕匠来给我织件蓑衣。我帮着棕匠割棕、抽棕丝、纺棕线,不亦乐乎地忙了一整天,织好了一件细密柔软的蓑衣。
蓑衣编织成两部分,上身为衣,下身为裙,腰间系根带子,可以调松紧。这蓑衣的优点就在于,不仅能遮风挡雨防冰雹,而且不沾水,不洇渗,哪怕外界风雨一片,蓑衣里面还是温暖干燥的。在那春雨迷蒙的日子里,我每天都要穿上蓑衣出门,跟着村民们犁田、播种、插秧,终日忙个不停。种田要赶时节,要起早摸黑,风雨无阻,就像家乡一首歌谣所唱的:“清明节,雨绵绵,戴斗笠,穿蓑衣,左手牵牛,右手扶犁,栽禾三天,吃饭一年。”那时我才小学毕业,既要耕种又要学文化,口袋里总是塞着头天晚上抄下的古诗词,有空就读,有闲就念,甚至是边耕田边背诵。就在这烟雨弥漫的水田里,我领悟到“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的意味,感悟到“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秀美。
儿时的生活是艰苦的,这种艰苦是对意志的磨炼。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年代,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要与天斗,与地斗,与饥饿寒冷斗,斗出人生的豪放气质。记得有一天下午,我正赶着牛在犁田,一会儿就乌云密布、昏天黑地。突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一声惊雷震耳欲聋,似乎整块农田也颤动起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只见对面山坡上的一棵参天大树被巨雷劈下了一大截树枝,连正在拉犁的水牛也吓得停止了脚步。而我只是受惊了一下,仍然安然无恙。事后老农笑称,自古以来,雷公从不打披蓑衣的人。
当然,我家编织的棕用品大部分都是拿到集市交易的,蓑衣、棕绳、棕垫等都是农户的必需品。当时棕匠的工资低廉,就是卖得便宜,也可得到一笔收入。可是到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大量的塑料产品进入市场,它们廉价美观又轻巧,携带也方便,严重冲击了传统手工产品,棕织用品很快就没了销路,父亲几次挑棕织品上集市,总是卖不掉而败兴地挑回家。时光按时地撕下了一张张日历,我家房前屋后的那些棕树,裹了一层层厚厚的棕片,就像穿着灰色棉袄的老翁,在晚风中叹息着悲哀的晚年。
前年我退休回家,妻子笑嘻嘻地给我买了一套雨衣,要我帮助耕种家里的责任田。可我穿在身上很不習惯,雨水打在身上冷冰冰的,踩进水田里,那湿乎乎的雨裤拖得双脚挪不开,冷不防跌了个满身污泥。我很是沮丧。唉!农家祖祖辈辈都是用原生态的蓑衣,为什么要穿这雨衣雨裤来下田?因此我决定再编织一件蓑衣。
老棕匠已经80岁高龄,干活再也不像当年那样麻利,但他编织得认真细致,虽然动作稍慢一些,但手艺不减当年。我又像当年一样,帮着割棕、抽棕丝、纺棕线,和他一边干活一边聊天叙旧,好像又回到了天真的少年时期。有时我不免感慨:人为什么总是喜新厌旧,在追赶所谓潮流的同时,却忽视了事物的原生态,淡薄了环保意识呢?
啊,一蓑烟雨伴平生! 责编/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