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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回到当年梦想逃离的那个地方

2020-04-21曾颖

时代邮刊·上半月 2020年4期
关键词:鞋垫老家回家

曾颖

在老家的母亲,每晚都会在8点准时连通视频,像个孩子一样不好意思地说:“这20多天,我已经习惯了每晚看到你,和你说一会儿话,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还能不能再这样和你们待在一起?”

母亲的这句话,让我凛然一惊,是啊,已經有多少年,没有和她如此长久地待在一起了。我只有安慰道:“只要您在,我们就有家可回。”

我的老家四川什邡,在疫情来临之时一直是零确诊,甚至连疑似都没有。这使得宅在家中的我,每晚可以乘着夜色,偷偷潜回父母家中,陪他们坐上一回,与他们一边做着家务,一面看看电视,或拿个按摩棰,一会给她们敲,一会被他们敲。临走时,看着母亲从仓库一样的房间里变戏法一般拿出几包汤圆或一瓶酱油,要不就是玉米面或青菜,塞到我手中,一副唯恐我饥到或冷到的样子。

一种彼此都体会到被“需要”的幸福,在寒冷而令人恐慌的新冠肺炎疫情时期的春夜,在母子心里和眼里,都暖乎乎的。

从1987年离家外出打工,辗转在外漂泊了30多年。早年,为图一点加班费,每年春节都替人代班,基本没回家过过年。后来日子稍微轻松点,每年回家,呆的上限也最多是七八天——每年除夕回,初七走,风雨不改。直至今年特殊情况,在家中多呆了10多天,与父母和亲人,也多了些接触,发现了许多以往并不知晓的东西,也让他们对我多了几分了解。

闲聊中,知道父亲某天夜里出现咳嗽性晕厥,母亲不知道该打120还是我的电话;知道母亲在家里的主要休闲方式是纳鞋垫,她说这样可以防老年痴呆;我也因此知道我们全家收到的一叠叠图案鲜艳的鞋垫,是母亲的老年时光和点滴寂寞。医生说父亲的骨质疏松得像爆米花,还有他逞强推摩托把自己推进医院的事,都是在老两口的小斗嘴中暴露出来的。另有许多我一直困惑甚至沮丧的事,比如父亲为什么从不给我打电话——他觉得我太忙,不想给我再添乱。他甚至以相同的理由,制止母亲。

难得的是,父亲还与我聊起了自己年轻时的事,那时他在成都上班,每周骑一百多里路回家,悄悄带上老家的土特产,或与弟兄们一起下河捞点鱼换钱。我也给他讲了自己最艰难的时候同时打三份工的情况,那时,我们俩不是父子,而是两个历尽生活艰难的老男人,老兄弟。

老实说,对于父母的家,当年我是渴望逃离的。我领到人生第一笔工资时,就用其中的一半,在外面租了一间小房子,并发自内心地体验到梦想已久的自由。殊不知,那份“自由”是以父母的牵挂和飞上青天才发现自己无依无靠的感觉为代价。

有首老歌唱道:“我的家庭,我诞生的地方,那是我童年快乐的地方,那是后来我逃离的地方,也是我现在眼泪挥去的方向。”

是的,我想回到那个曾经梦想逃离的地方,趁着母亲还在。但我深深知道,这只能是想想而已,因为此时的我,已是另一个小家的顶梁柱,正勉力支撑着另一个小家伙梦想着逃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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