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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流年

2020-04-21熹微

中学生博览 2020年6期
关键词:阿牛广玉兰鱼竿

熹微

[1]

放学路上,麻雀一边贴着阿牛的耳朵私语,一边偷偷瞄我。我知道他怕我偷听,麻雀老是那样,他已经很久不拿我当朋友了。我心里满是愤恨与不甘,假装高傲地把头甩向另一边。

他们的亲密动作做完后,阿牛把脸转回来:“明天周六河边集合,这次我们去钓鱼,我爸爸帮我买来了设备。”

麻雀点头同意,我说外面天热,我想待在家里看会儿书。

麻雀一脸阴阳怪气:“看什么书啊,又装起来了。不是我贬低你,那些书你根本看不懂。”

我不愿搭理麻雀,只要我不说话,他自己就会无趣地闭嘴。

阿牛说:“好了好了,不管怎么样,明天你们俩都要去。”

虽然我非常讨厌跟麻雀一起出去玩,但阿牛的话又不能不听,毕竟他是我现在唯一的朋友。

麻雀和阿牛仍然有说有笑。麻雀说起八卦,他说班上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女生老是和她前面的男生眉来眼去,他们做得很隐蔽,但还是被他发现了。作为回应,阿牛费了很多口舍给麻雀讲了一个鬼故事。

麻雀老是喜欢说一些幼稚的话题,实在肤浅得很,而且阿牛说的鬼故事一点都不恐怖,但他还装作很附和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想给麻雀一拳,好好教训一下浅薄轻浮的家伙。可是我不敢下手,在动手这方面,我不是他的对手。

他们一直絮絮叨叨,简直没完没了,这让我极不舒服。我故意放慢脚步,趁他们不注意远离了阵容,然后独自回家了。

[2]

没有和父母打招呼,我径直走进书房,翻了一下书架,找出叔本华《人生的智慧》开始阅读。妈妈端来了温热的牛奶,她把它放在桌子上,亲切地说:“也别太用功了,趁热把牛奶喝了。”

我什么话也没对妈妈说,或许是我专注于看书,或许是我根本没心情说话。换以前,我会嫌弃牛奶难喝,准备去拿冰箱里面的花生奶,然后被妈妈一把拦住,再在她的苦劝下捏着鼻子把牛奶灌进去。

出去上厕所的时候,我听见妈妈在客厅里面忧心忡忡地对爸爸说:“这孩子以前挺活泼的,现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沉默了?”

爸爸也来回地换着电视频道,叹气道:“那书架的书,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懂?”

在厕所狭小的空间里,我看見挂在墙壁上面的镜子,这不是我有意为之的行为,我一点也不想照镜子,一照它我就非常丧气。镜子上的我整张脸坑坑洼洼,就没有一处平整的地方。我想,这就是我转变的源头吧。

自从青春期来临,我脸上的青春痘也开始显现,从几个到一片,从一片到全部,面部的惨不忍睹,没法用言语形容。妈妈带我去过几家医院,但医生都说这是遗传,医治不了,要等它自己好。没有办法,我只能放弃,而我妈妈现在脸上还时不时生出几个痘痘,我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好。

想着想着,我就觉得呼吸困难,浑身难受,甚至还有一些轻微的抱怨感。

对了,以前我的书柜都是漫画和童话书,那时候我最喜欢舒克和贝塔、皮皮鲁和鲁西西、哆啦A梦,偶尔有几本易懂的文学书放在上面,不过都是浅尝辄止。现在它们都变成了严肃的书,满满的一大柜子。

[3]

第二天,我早早到了河边,随后麻雀也来了。我们互相张望,谁都不愿开口说话,气氛尴尬得要命。

盛夏正浓,天气热得厉害,阿牛又迟迟不到,我们都焦躁不安起来。麻雀拿出一元钱的劣质色素饮料,问我要不要喝。我看了那瓶饮料,浑浊的橘黄色,就像黄泥巴掉入河水里的颜色一样。我从来没有喝过那玩意儿,不但没有感到麻雀的好意,还觉得他十分小气。麻雀也感觉到了不妥,蹲去了离我足够远的地方。他喝一口饮料,就往河里投一个小石子。麻雀反复做着相同的动作,并且乐此不疲。

等了一会儿,阿牛的身影在阳光中向我们一步一步走来。看见阿牛来了,麻雀急急忙忙把饮料灌进嘴里,仿佛别人要抢了它似的。

阿牛有些不好意思:“家里来亲戚了,所以耽误了时间。”他把鱼竿和鱼食分给我和麻雀,又给了我们两个圆圆的小东西。小东西上面包着一层锡纸,纸上还写着几个英文字母。

麻雀充满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阿牛还没有回答,我连忙说:“这一个巧克力要几元钱吧?”

阿牛面露不悦:“亲戚带来的,我也不太清楚,你说这个干什么。”

旁边的麻雀眼神黯淡下来,连剥纸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了。我做得不太地道,但总算达到了我想要的效果。

每次我们一起出去玩,都是阿牛出力。我有些过意不去,连忙跑到比较远的商店买了三瓶矿泉水。我把矿泉水递给阿牛两瓶,其中有一瓶是给麻雀的,但我就是不想亲自给他。

河边有一棵茂盛的广玉兰,叶厚光亮,花大芳香。大树底下好乘凉,我和阿牛蹲在广玉兰下面,麻雀坐在土上面。在阿牛的指挥下,我们把鱼竿甩向不同的方向。

麻雀和阿牛没有和平时那样说个没完,怕声音传下去会吵到河底下的鱼儿。虽然我们等得很耐心,但半天也没有钓到一条鱼。我估计这条河就没什么鱼,如果鱼多的话,那些喜欢垂钓的大人早就蜂拥而至了。

我们继续无聊地等待,阿牛的浮漂突然有了动静,他把鱼竿拉起,是一条野生的黄鸭叫。这是阿牛人生第一次垂钓的收获,他把它放进塑料袋里面,高兴地坐在地上,对我和麻雀发问:“老实说,我今天不是叫你们出来钓鱼的。小强麻雀,你们什么时候能重归于好?”

“我和他没话说,毫无共同语言。”麻雀嘀咕。

我没作声,我和麻雀看法一致。

[4]

在阿牛把鱼竿放回河里后,小河重回平静,和熟睡的婴儿一样,没有一丝流动的迹象。望着银光闪闪,水波不兴的河面,我想,我和麻雀的关系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想当初我和麻雀的关系很好,我们常常在河边捉蝌蚪和龙虾。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阿牛,那时候这棵广玉兰也没现在这么大。

自从我沉迷于看书之后,除了行事畏畏缩缩外,我还特别喜欢给他们讲什么文学哲理之类的话,因为他们都不懂,我觉得这能显示我的与众不同。但麻雀觉得我很装,看书之前还是挺不错的一个人,看书之后反而什么道理都不懂了。我认为麻雀根本就不了解我,他的陈述完全违背事实。

麻雀不喜欢任何作家,也基本不看課外书。阿牛不同,他喜欢韩寒,闲着没事会去看杂志和漫画。我竭力想让阿牛也看一些稍微严肃的书,阿牛说他没接触过,也不知道那些书好不好看。

我拿出村上春树《且听风吟》给阿牛,看完之后,阿牛不解地问:“虽然感觉写得不错,但完全不知道这篇小说在讲什么?”

“第一遍确实很难理解,多看几遍,你就能明白其中的深意了。”我拍着阿牛的肩膀,装出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但其实我的内心是很怀疑的。

“喔。”

“瞎讲,放屁。”一到这个时候,麻雀就会把头凑在我们中间。他几乎像幽灵一样出现,让我思索很久的话没法继续说下去。

麻雀这个人真的什么都不懂,我无法理解,麻雀到底是怎么了,处处都要针对我?明明以前麻雀还很好,是不是他也像别人一样嫌弃我的青春痘?

回到现实,阿牛让我坐下,他说一直蹲着实在太累了,反正又不上学,屁股后面脏点也没什么关系。

我坐在土里,麻雀没有选择蹲起,或许他也疲倦了,没有力气再和我针锋相对。

[5]

湛蓝的天空,太阳似火红的球一样悬在高处。在日光的映照下,我看到有几个黑点在左边的小塘移动。这条河是野河,可那个小塘是由一个老婆婆承包的。小塘很小,他们轻易地用渔网抓到两条大草鱼,然后鬼鬼祟祟地将鱼放进鲜红的塑料袋里面。

阿牛和麻雀也看到了他们偷鱼的行为,阿牛没有多想,很快起身:“快走,我们去拦住他们。”

我有些胆怯:“算了吧,他们是初三年级的,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老婆婆对我们不错,每次我们在河边玩,她都让我们注意安全。再说我们也是初二的学生了,怕什么?”

阿牛说话的时候没看我,麻雀鄙视地看了我一眼,却什么也没说,直接和阿牛往左边走去了。看着他们前进,我只能快步跟上。

那伙人正准备离去,我们刚好赶到。

“把鱼放回塘里。”其中麻雀和阿牛都叫得很大声,而我只是小声附和。

“关你们什么事,这个塘又不是你们家的!”对于偷鱼的行为,他们完全就无所谓。

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不能硬来,可又不知道怎么劝他们,只能堵着小道不让他们离开。他们也只是一群喜欢寻找刺激的初中生罢了,拿我们的举动也没什么办法。

在无奈的僵持中,他们杂七杂八地议论起来。

“多管闲事,小心我给你们揍一顿。”

“几个低年级的学生闲着没事干,跑来学雷锋做好事。”

……

前面的话我们都没当回事,甚至还觉得好笑,因为只要等大人来了,他们肯定会灰溜溜地逃跑,可是冷不丁他们有人说了这样一句话:“你们看他们右边站的那个人,脸上全是青春痘,坑坑洼洼真恶心。”

听了他的话,我非常愤怒,但还是止住了自己的情绪,毕竟这是确实存在的事实,而且说这话的也远不止他一个人。

出乎我的意料,麻雀上去为我出头了。他走过去,站在说话的那个人面前,挥着拳头生气地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个人脸上全是坑坑洼洼,很恶心,怎么了?”那个人理直气壮,“我又没说你,你杵在这里急什么?”

我看见麻雀的脸都有些不自在了,急忙上前拉住麻雀,但他很快就扯开了我的手,迅速给了那个人一拳。

那个人看麻雀打了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没有看到地上很尖的一块石头,使了蛮力把麻雀摔倒在地。麻雀的脑袋从高处掉下和石头相撞,血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那伙人看出了血,马上溜得无影无踪了。

[6]

看着躺在地下的麻雀,我的眼睛里面全是泪水。我把麻雀抱起,匆匆地往医院赶。

麻雀喊道:“我不去医院,要是被我家里知道,他们会骂死我的。我啥事没有,就是脑袋血出得有点多。”

阿牛低着头对麻雀说:“没事,我们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医药费我和小强一起出。”

麻雀的血一直掉在泥土里,我和阿牛的泪水跟随着落下。

突然,阿牛用手把眼泪檫干净,对我说:“你知道上次麻雀对我说的悄悄话吗?”

“说了什么?”

“我说我特别讨厌你,你实在够虚伪,才初二就说什么唯物主义唯心主义,魔幻现实主义和超现实主义,有什么意思吗?”麻雀从我的手上下来,活脱脱像一只真正的麻雀,他第一次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问:“你跟我说实话,那些书你究竟看懂多少?”

“我什么都没有看懂。”虽然我很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但显然不是这个时候,我催促道,“快去医院吧。”

老实说,那些书我倒是看懂了,但却把生活过得越来越糟糕了。看书是为了让生活过得更加通透,但我远远不如不看书的麻雀。对于我来说,文学或是哲学就像一件隐形衣,让我掩耳盗铃或一叶障目,妄图逃离本已存在的现实。

我们匆匆忙忙地向前走,阿牛笑了起来:“麻雀骗你的,他说的是‘希望我们的友谊还能维持很多个这样的夏季,就像那棵茂盛长久的广玉兰一样。”

我又哭了,不过这次是喜极而泣。经过河边,我无意瞥见那株白玉兰,看见日光倾城洒满岁月流年,树的缝隙全是零零碎碎的金色。

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天,也是在广玉兰下面,也是这样的盛夏,我们三个互相大声喊着对方的名字。声音通过山谷回传到我的耳朵里,我觉得直呼其名显得我们不够亲切,建议每个人取一个符合自己性格的绰号。他们很快同意了,于是我们分别说出了属于自己的那句话。

“那我叫麻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阿牛,牛最能吃苦耐劳。”

“小强,打不死的小强。”

尾声:

在医院,阿牛偷偷告诉我,二个月前麻雀父亲在工地做工时从楼架子上面摔了下来,现在仍然在家休养,无法外出工作。我知道麻雀家境不好,但我这段时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小情绪里面,从来没有问过他家里的近况,而麻雀当然不会主动向我诉说。先前麻雀请我喝饮料,想来是他鼓起很大勇气做的决定,但我却是满满的嫌弃,搞得后面他也不好意思请阿牛了。所幸麻雀伤口没什么大碍,只要简单地缝合一下就可以了。

过了几天,麻雀的伤口痊愈了。后来没事的时候,我和阿牛老喜欢在麻雀的脑袋上摸来摸去,根本没有发现疤痕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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