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
2020-04-21叶果拆
叶果拆
1.世人皆如满天星，而你却如皎皎明月
夕阳悄悄地在天空中打了一个漂亮的金色光圈，下课铃声准时响起。大头的短信如约而至。我迅速收拾好书包，五分钟之后准时出现在足球场的观众席上。
那是2012年的初夏，记忆里有湛蓝的无边无际的天空，放学时分熙熙攘攘的人群，带着青草味道的晚風，还有在球场上宛如战士驰骋疆场的你。
陆清风，那时你十七岁，世人皆如满天星，而你却如皎皎明月。众星捧月，唯你耀眼。
这是我这个月第五次来看球了，原因当然是因为你。大头是你的队友，也是我的发小，得亏了我们俩这点青梅竹马的情分，我才能免费得到关于你的种种信息。
中场休息的时候，我正气喘吁吁地扛着十几瓶矿泉水走向球场，还没待我走近你就迎面赶来，急忙接过我手里的水，微笑着朝我点头致谢：“辛苦了。”
足球队需要一个女生负责后勤保障工作，美名其曰足球经理。明眼人都知道是一个苦力活，但报名的人数却不少，我还是请大头吃了一个星期早饭才拿下的机会。
“没事儿，大家都累坏了，快，来喝水。”虽然从小卖部走向球场的路上，我在心里骂了自己几百遍为什么要揽下这个苦力活儿，但此刻我的内心还是觉得一切都值得。
“呶，给你的。”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我从书包里拿出一瓶冰脉动，狡黠地冲你笑笑，“青柠口味的。”
是你最喜欢的饮料。
你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拍着我的肩道：“嘿，谢啦。”
那一瞬间我有种错觉，仿佛我们是瞒着大人一起恶作剧的小孩儿，共同拥有某个秘密。我痴痴地望着你渐渐远去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正事还没说，又奋力追上你：“陆清风，等会儿结束了等我一下吧？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好。”
2 雨果说，真爱在女孩身上的第一个征兆就是大胆
夜幕刚刚降临，我们推着单车走出校园。我从书包里掏出一沓便利贴给你：“上次落在我这里了，呶，给你。”
我望着你顺势要将便利贴放进书包里的手，那是一双修长的手，带着少年特有的气息。
“哎……你看看那上面是不是写着什么？”说这话的我却并不敢抬头看你，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原来我的白色帆布鞋上已经沾满了尘土。
你疑惑地从包里掏出那份小小的便利贴，然后整个世界似乎开始静止，空气瞬间凝固。
片刻，我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望向站在我右侧的你。你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封面那张便利贴上，准确地说，是那一行字——
“我喜欢你。”
是的，这是我蓄谋已久的秘密。
心跳变得更快了，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下一秒它就会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就在我故作优雅地深呼吸的时候，我看见你的脸上，一点一点地露出笑容——然后像是湖中心荡起的涟漪一般，你的笑容渐渐变得越来越大。
“是我写的。”
你没有说话。
“我是认真的！”你越是不说话，我就越想证明一点什么。
“我知道。”那笑容越来越大。
“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我的声音突然降了下来，生怕听到不想听见的答案。
良久，你的声音响起，掷地有声：“你已经把我想说的说完了。”
接下来，换我笑了。
3.总有些惊奇的际遇，比方说当我遇见你
然后呢？
我们开始像无数的少男少女一样，只能绞尽脑汁偷偷地从枯燥乏味的生活里汲取一丝丝甜，比如——
每天下课的时候我都会期待着去水房打水的你出现，然后佯装不经意地拿起自己的水杯迎上去。教室到水房的距离不过两分钟的时间，可那却能成为我快乐的源泉之一。
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挑食的我总会把菜里的胡萝卜挑出来放到一边，你一边数落我“挑食不好”，一边自然而然地将那些胡萝卜夹进自己的碗里，还不忘把碗里的肉给我。
那段时间学校附近常会有社会上的小混混出没，很多女生都在晚自习下课后结伴回家，你主动承担起护送我回家的任务。
“你最近是不是长胖了？”你一边卖力地踩着自行车，一边问道。
“啊？”
“小猪。”
你说这话时竟然有几分宠溺，不过我还是在下一秒使出我的降龙十八掌。
“没有啦！”我怒嗔道，“我很轻的好不好！”
可你的自行车像是和我作对似的，话音刚落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于是你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晚风习习而来，轻拂我们的面庞，我坐在自行车后座，看着万家灯火被我们抛在身后，一种名为温暖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
可惜你的车速太快，我来不及多感慨岁月静好就到家了。
“我上去啦？”
你点点头。
“陆清风！”我突然想起什么， “大头今天跟我说，你唱歌很好听。”
“别听那小子瞎说。”你害羞起来。
“那——你唱首歌给我听吧？我还没听过呢！”
你有点难为情，迅速转移话题：“快回家学习哦。”
我重新跳回自行车后座，饶有兴致：“不！行！你不唱，我就不上去了。”
你终究还是拗不过我。
沉默片刻后，你的歌声在宁静的夜色中响起，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回去百度了才知道，它叫《小宇》。
“总有些惊奇的际遇
比方说当我遇见你
……
不管未来会怎么样
至少我们现在很开心
不管结局会怎么样
至少想念的人是你
我不会把它当作游戏
因为我全心对你 ”
4.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地想要为了那个遥远的未来努力地做一点什么
对于十几岁的女生来说，圣诞节是一个代表着浪漫的节日，最好下着雪，能和喜欢的人一起漫步在雪地里谈天看风景。
但我忘记了男生和女生的差异。
当我将精心准备的圣诞礼物塞到你手里的时候，你显然很意外。那是我绞尽脑汁用一个星期想出来的成果——一叠自制优惠券。从自习券到看电影券应有尽有，每一张优惠券上都附有相应的插图和使用说明。
我自认为这绝对是一份充满诚意的、能让你开心的礼物。
可下一秒，我就看到了你的眉毛轻微地皱起，紧接着，你的脸上挂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表情。
“你不喜欢吗？我准备了好久的……”
“你这些天就是在准备这个？”
察觉到你声音里的怒气，但我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这时你的眉头已经完完全全皱成了一个“川”字：“林依然，”是少有的严肃口吻，“你知道马上就要月考了吗？”
我的沮丧在那一刻彻底达到极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已经跑开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是我们的第一次冷战，其实第二天我就后悔了。
你的名字一直稳居榜首，几乎所有老师都将你视为重点培养对象。上个月月考成绩出来的时候，你竟意外地丢失宝座。虽然表面上你装作云淡风轻地说：“没事，还在可控范围内。”但毫无疑问，骄傲如你，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成绩的失误呢，哪怕只是退步两名。
我突然内心充满了愧疚，你的人生像是一个精确完美的圆，而成绩平平的我相较于你仿佛是手抖画偏了的一个小意外。
所以当我在家楼底下看见你的身影时，不是没有意外的。
“对不起，”你的声音有些低沉，略显沙哑，“礼物我看了，很用心，我很喜欢。”
“林依然，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去中国最好的大学。”
“这两天我想了很多，遇见你以后，我把你也划进了我的梦想里面。”
“我们可以一起努力的，对吧？”
我们常常会在各式各样的小说、电影里看见“成长”这个词，我们也一直在探究，人是从什么时候学会成长的。我不知道别人的成长是何时开始的，但我可以确信——在那个夜晚，当那个少年以一种极其认真与诚恳的神态向我描述未来的时候，当他说出“我们一起实现梦想”的时候，从未考虑过以后的我，第一次真正地想要为了那个遥远的未来努力地做一点什么。
于是我望着你，用力地点了点头。
5. 我要为了那颗会发光的星星，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因为高一的基础太差，数学几乎成了我致命的弱点，你翻出了自己高一时的笔记本：“我重新整理了一遍，大部分都是文科数学涉及到的内容，你拿回去看，卷子做完了再交给我改。”
原本课外活动定时出现在球场上的你干脆放弃了踢球的时间——为了替我补课。
虽然我很不喜欢你严肃的样子，不过不得不承认，你的方法和思路确实有用，很多原本我一碰到就云里雾里的题目套上你的方法，瞬间拨开云雾。
“林依然，你也没那么笨嘛。”你一边改我的试卷，一遍欣慰地感慨。
“嘿嘿，过奖，过奖。”
高三来临的时候，我的数学已经在你的训练下峰回路转。老话说，文科生得数学者得天下，虽然这句话不够全面，但渐渐克服这个短板后，我的成绩果然变得好看了不少。
学校为了给学生减负，每周日下午都会放半天假。
“陆清风，我们下午去看电影吧，我好久好久没有看过电影了啊。”
我的提议毫不意外地被你否决：“下午去我家。”
“啊？”我刚塞进嘴里的牛肉丸差点就要喷出来：“去你家呀……”一向厚脸皮的我也在此刻微微羞涩起来，“不……不太好吧……”
“去我家给你补课。”
“哦，好的。”我悻悻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的脸埋进碗里。
当你妈妈笑着给我开门时，我几乎想要落荒而逃。你却坦然自若，慢悠悠地从房间里走出来，似乎在暗自欣赏我窘迫的样子。
好在阿姨人很好，会贴心地为我们准备水果，还会拉着我的手：“平时常听清風说你性格好，今儿终于见到了。”
高考的脚步越来越近的时候，我们的见面次数也越来越少，不过我们约好给彼此写信，汇报学习近况，每次月考结束，我们都会互换书信。
你说熬过了高三，我们就可以一起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
你说别人现在谈恋爱就是耽误学习，我们偏不，我们要做学生恋爱的榜样，新闻采访里的学霸情侣。
你说以后可以把我们的信给我们的孩子看，告诉他什么叫做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情。
在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里，你的信是支撑我坚持下去，鼓励我保持动力的源泉。
“立志登月，即使失之交臂，你也将着陆于星辰之间。”我把你写的这句话抄下来贴在自己的课桌上，每每复习到烦躁的时候，一眼就可以看到它。
它总是令我想起那个夜晚，你真诚而坚定地说：“我们可以一起实现梦想。”
我的梦想是什么呢？
——我要为了那颗会发光的星星，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6 .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
六月，高考如约而至。
最后一门考试快要结束时我突然觉得胸腔透不过气，莫名地难受，万幸的是题目已经做完。
交卷后我向你形容自己身体的异样，备感担忧： “完了，我会不会猝死啊……”
你无语，又觉得好笑，伸出手摸摸我的脑袋：“怎么可能，你这小脑袋瓜每天想什么呢？”
“真的，我总觉得哪儿不舒服，但又说不上来。”
“你就是这两天太紧张了。我送你回家，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你早就和表姐表哥们约好考完去唱歌。
“好吧，那你唱完歌回去要给我打电话哦。”我跳上你的自行车，熟悉地环住你的腰，“起驾吧。”
“喳！”
那一天是2014年6月8日，天气晴，知了在树上有节奏地唱歌，你载着我穿过熟悉的街道，身边穿梭过无数如同我们一般刚刚高考完的少年，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久违的微笑与从容，带着对新生活的憧憬与期盼。
回家吃过晚饭后，我早早地躺上床睡了一个长长的觉。
醒来打开手机，有十几通来自大头的未接电话。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在黑暗中忐忑地按下了回拨键。
“我天，你终于接电话了……”
“陆清风出事了。”
我彻夜未眠，人生中第一次明白，原来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是没有任何眼泪的，大脑里只是一片空白。
第二天一早，事情传遍了我们生活的这个小县城，甚至还有省里的电视台来采访报道，几乎人人皆知，人人叹息。
谁能不叹息呢？毕竟是三条年轻的生命啊！
你和表哥表姐去唱歌，回家的时候你表哥一边开车一边和你们聊天，与此同时，十几米开外有一辆大货车迎面驶来，车上坐着一位疲劳驾驶的长途司机，使得原本只是擦肩而过的你们变成了一场交通事故的当事人。
那段时间，每每有人谈起这件事时，无不唏嘘，那场事故中当场去世的那个少年，原本可以如愿进入中国最好的大学的。
可是你永远停留在了你的十七岁，停在了高考结束的那个夜晚，停在了我的记忆里。
7. 我是如此如此地怀念，十七岁的你
最后一次见到你，是在殡仪馆。
你躺在那里，安静得一如往常。
我看见了你妈妈，她一下子苍老了很多。看到我来了，她走过来抱着我，不停地说：“谢谢你，好孩子……”
这却让我更加难过，因为我想不到任何话安慰她，中年丧子，这样的悲痛，也许要用一生来治愈。
从此以后，你就真的像一缕清风一样，消失在我的生命里了。
哦，对了，后来我去学校领毕业证，在那一箱厚厚的红色小证书里，我终于找到了你的那一份。
照片上的你剑眉星目，眉宇之间时我最熟悉的神态。
我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把它藏进了书包里。如果你在，定会对我这样不光彩的行为表示抗议了，没办法，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发誓。
我把我们的高中毕业证一起装进了我的百宝箱，一起封存了我们的高中。
刚进大学的时候，我常常会在校园的各个场所看见热恋的情侣，这时常让我想起你——
如果你还在，我們应该也可以手牵着手逛校园。
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周杰伦的演唱会。
我们会因为小事争吵，然后和好。
我们会有我们的孩子，给他看我们的信，说我们的青春。
……
春去秋来，日子一天天从指缝间流过，忙碌的生活让我很少有机会想起你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路过一家奶茶店，传来一首熟悉的歌，我终于停下脚步，听完了一整首。
“总有些惊奇的际遇，
比方说当我遇见你
……
不管未来会怎么样
至少我们现在很开心
不管结局会怎么样
至少想念的人是你
我不会把它当作游戏
因为我全心对你 ”
我抬起头为了不让眼泪流下来，却发现这座少有星星的城市上空突然出现几颗星星，我对着其中最亮的一颗凝望良久，然后终于让眼泪流下来——
我是如此如此地怀念，十七岁的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