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英雄的城市

孔冰欣

灯光维修师温瑞在雨夜中拍照记录武汉长江二桥灯光情况（2 月28 日摄）。

1954年，中央人民政府决定修建武汉长江大桥。一年后，毛泽东视察了全部工程。1956年，他巡视南方，又视察了大桥的施工;6月1日、3日、4日，在武汉三次畅游长江，写下了《水调歌头·游泳》：

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

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

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日得宽馀。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风樯动，龟蛇静，起宏图。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

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

还是那个“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的地方，卅年间，因社会主义革命胜利，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生产力大发展，社会主义建设自然而然地出现了突飞猛进的新局面——此回，抬头见楚天宽舒，低头望浪涛滚滚，毛泽东当真是心潮起伏、不能自已，欲浮三大白了。

江水不竭，斗转星移。2020年，黄鹤楼边风波再起。在山河变色、全球动容的战“疫”里，武汉顶住了病毒的进攻，守住了人民的城市，擦干泪水与汗水，迎来解封的春天。对此，习近平指出：“武汉是英雄的城市，湖北人民、武汉人民是英雄的人民，历史上从来没有被艰难险阻压垮过。”的确，同志英勇奋斗、共克时艰，光明，终究属于我们。

提及武汉，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是“九省通衢”的优越区位条件，是直通东海、水利条件极佳的长江航道，是长江、汉江交汇塑造出的“百湖之城”，还是南北交融带来的独特饮食文化？事实上，武汉的魅力不仅是“一城两江三镇四桥五湖”，它的特性与品格，非得你亲自走一遭，才能体会到。

大武汉的历史与未来

“荆楚”，既是地理概念，也是文化概念。

三皇五帝时期，神农遍尝百草，为民治病，发明农业，教民耕种，其活动范围就在今天的湖北随州、谷城和神农架一带。春秋战国时期，楚国是华夏几大国之一，创造了灿烂辉煌的楚文化。秦汉时期，湖北地区是当时重要的文化中心，云梦古泽、睡虎地和张家山汉简等都是代表性的文化资源。

“三闾大夫（哦）听我讲/你的魂魄（哟）不可向东方/东方有魔鬼（哟）高数丈/人到那里（哟）必受伤/……/你的魂魄（哟）不可向北方/北方有冰雪（哟）盖大地/草木不生（哟）万物丧/安安然然（哟）回故乡/故乡人民（哟）怀念你/同赏故里（哟）好风光”……游江之曲，千年招魂。诗人徘徊，世人不忘。荆楚既有浪漫瑰奇的神话传说、屈骚文学为其增光添彩，亦有筚路蓝缕、崇尚武装、自强不息、勇于开拓的进取精神、创新精神、爱国主义精神。而身为湖北的省会，武汉早在商周时期就是南方连接中原的战略据点，盘龙城堆积着3500多年的烟尘。在近现代史上，武汉更一度摇身一变，俨然可视为中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并逐渐形成了江城武汉文化。武昌首义、“八七”会议等一系列的重大革命活动，则构建了荆楚波澜壮阔的现代革命文化。

4月4日上午10点，在武汉长江大桥上，一名市民在武汉长江大桥上往长江中抛洒鲜花，以示哀悼。

辛亥革命武昌起義纪念馆。

长江犹如一条大动脉，穿过了武汉的主城区;发源于陕西的汉江是长江的最大支流，它从湖北的西北逶迤流淌而来，在汉口龙王庙附近注入长江。长江与汉江交汇，奠定了武昌、汉阳、汉口的分布格局，三镇合并为武汉市，融汇南北、包罗万象，姿态开放、备受瞩目。多少风流，白云千载空悠悠，多少往事，诗赋辞章诉不尽。

1889年，张之洞调任湖广总督，以发展交通、创办实业、兴革文教、编练新军等为主要内容推行“湖北新政”，引领一时风气之先，使武汉由一个内陆传统市镇转变为“驾乎津门，直追沪上”的大都会。张香帅主政湖北期间，武汉近代民族工业迅速发展，外国银行在汉设立的分支机构增多，武汉成为了内陆地区的金融中心，由内贸型的商业重镇一跃而为国内屈指可数的国际贸易商埠，并建立了较为完备的近代教育体制，奠定了武汉的交通枢纽地位。作为辛亥革命的首义之区，武汉也被孙中山寄予了厚望，认为是“中国最重要之商业中心”，具有全国独绝的水运便利条件，也应该成为“中国铁路系统之中心”，潜力巨大，可喻为“东方芝加哥”。

自1861年开埠，武汉对外贸易搞得风生水起，虽名号未及大上海那么响亮，却也不掩锋芒，一并以“大”字头为时人所看重。新中国成立后，武钢、武船、武锅等大型国企落户武汉，这座城市的经济水平，在建国初期一直处于全国较为领先的地位。但改革开放的步伐匆匆，武汉陷入过一段时期的没落。好在，伴随着近些年来中部的崛起和长江经济带等国家战略的推进，武汉又再度活跃起来。它坐拥钢铁、化工、冶金、纺织、造船、制造等完整的工业体系之余，亦着力打造光电子信息、汽车及零部件、生物医药和医疗器械等三大世界级产业集群。2001年，国家光电子产业基地落户，武汉·中国光谷由此而来，持续在“超大容量、超高速率、超长距离”光通信传输领域取得重大科技突破。2016年2月至11月，国家存储器基地、武汉国家航天产业基地、国家网络安全人才与创新基地、国家新能源和智能网联汽车基地相继获批，落子武汉。2018年11月，工业互联网标识解析国家顶级节点（武汉）上线。2019年9月，国家智能网联汽车（武汉）测试示范区正式揭牌。

人们又开始讨论：大武汉之所以称“大”，固然源于其面积雄伟，甚至超过了上海;也源于其为中部六省唯一的副省级市和特大城市，中国中部地区的中心城市，长江经济带核心城市，全国重要的工业基地、科教基地和综合交通枢纽;源于其正加快建成以全国经济中心、高水平科技创新中心、商贸物流中心和国际交往中心四大功能为支撑的国家中心城市。至2014年，武汉凭借10069.48亿元的GDP，跻身中国城市“万亿GDP俱乐部”，在全国城市经济实力排名中位居第八位。2019年是武汉迈入“万亿GDP俱乐部”的第六年，GDP高达16223.21亿元，GDP增速更是取得了7.4%的好成绩。

好成绩，来自人们的肯定与拼搏，来自蓬勃的朝气、青春的力量。数据显示，武汉高校如云，在校大学生人数雄踞全球第一。2017年，武汉还开启了“百万人才留汉”政策，出台了一系列吸引人才的举措，为城市未来的发展，再下筹码。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全民抗疫，武汉有近两万名青年志愿者奋战在一线，他们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无愧于这片永不妥协的热土、无愧于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

2020年4月8日，受疫情冲击最为惨烈的城市，将全面重启。在此之前，武汉大中小型企业的复工复产，缓慢但有序。3月25日，武汉已出台21条政策措施，着力帮助企业渡过难关、平稳发展，其中包括加大资金支持力度、着力降低企业成本、强化金融支持力度和提升服务企业水平等4个方面……相信，在樱花飘舞的季节，等待了太久的再相逢，是令人期待的。

好吃、好骂，最不信邪了

3月30日，武汉市内多家商场、购物中心恢复营业。

媒体发现，恢复营业首日，各大商场人流量不算太多，但化妆、护肤品专柜尤受青睐。“上班戴了两个多月口罩，脸上被勒出了很深的印痕，皮肤也有些过敏”，武汉协和医院一名护士当日正逢休息，专程前来选购护肤品。她说，很开心看到武汉商业复苏，“武汉人逛街的日子回来了”。此外，有店家表示，“奶茶店、热干面外卖生意很好，不断有骑手来取货”。当然，更不乏犯馋的市民不叫外卖，特意赶到现场：“就想喝心心念念的奶茶，听说汉街恢复营业，我赶紧来了！”

汉口曾被赞“楚中第一繁盛处”，商业高度繁荣。

4月2日，武汉市江岸区武汉天地商业街一饭店的厨师在做著名小吃三鲜豆皮。

“蔡林记”热干面馆的店长周秋香在做热干面（3 月28 日摄）。

这就是武汉人啊。疫病的阴影渐渐褪去，赶紧，人要变得美美的，肚子要喂得爽爽的。市井之气，与江湖之远的水气交融，最终浮现出的，是耿直、不拘、火辣的面貌，让旁观者不能简单地去赞去叹、去爱去怨。池莉说，“需要一辈子呆在武汉”，才能彻底了解这座城市，这城市里的人呐，最不信邪了，吃软不吃硬;最讲“味口”了，重汉子欺怂包。她的小说《不谈爱情》里，还呈现了武汉人善于骂人的“特长”——“吉玲生长在花楼街。……武汉人谁都知道汉口有条花楼街。从前它曾粉香脂浓，莺歌燕舞，是汉口繁华的标志。……无论春夏秋冬，晴天雨天花楼街始终弥漫着一种破落气氛，流露出一种不知羞耻的风骚劲儿。但吉玲的母亲对她的五个女儿一再宣称：‘我从没当过婊子。”吉玲喝止父母斗嘴，四姐聽见，“‘哟，这婊子养的家里又出了个管事的小妈了？母亲说：‘四丫头，我告诉你：你妈我没当过婊子！”

这个“婊子养的”呢，乃武汉“市骂”里最通行的一句，据易中天考证，该句排在“个板马”（“个板马”，攻击力度大抵与上海的“赤佬”、四川的“龟儿子”近似）之前，在武汉的使用频率比“国骂”（他妈的）还高。事实上，武汉人有时候脱口而出“婊子养的”，倒也不一定是在骂人，只是表示一种语气，甚或仅仅是基于习惯而已。比方说，他们称赞一本书或一场球赛好看、一场游戏或一件事情好玩，会兴高采烈地笑道：“个婊子养的，好过瘾呀！”没事“戴上‘婊”、什么娘都敢骂，武汉人当然也就颇难招惹、所向无敌了。

他们或许会得理不饶人，在口服与心服之间更注重前者。可面子的问题，讲究的是过得去就成，现实。他们仿佛甚显凶相，根子上依然是无害的，是友善的。总的来讲，武汉人不服输，不认命。当镇日无事安常处顺，他们乐得发现别人的不足、找到自个的无力，快速修建心理舒适区，以应对生活的小锤小打。当冰霜雨雪迎头撞击，他们便一径低头赶路，坚信活着本身即为胜利。更意味深长的是，自尊心挺强的武汉人，咬咬牙，不留余地，该负重前行时，挑起扁担就上。

对了，武汉人还最好吃。坐在路边大口吃热干面，不失为快速进入武汉模式的一个好法子。一日之计在于晨，一晨之妙在于先饱食一碗热干面——不管尘土漫天，时尚的姑娘小伙一边疾驰一边吞咽;跳到红灯正好，等待的公交司机趁机再多嚼几下。而除了热干面，过早（武汉人对吃早餐的俗称）的品种，可谓琳琅满目、应接不暇，一个月不重样。豆皮、糊汤粉、面窝、糊米酒等传统小吃根红苗正、土生土长，连蔡澜这等老饕都忍不住大加褒扬，誉武汉为“早餐之都”。

破解武汉人的“密码”，就隐藏在汉水、长江交互激荡的状态里，就隐藏在沿岸码头的船工号子与棹影橹声里，就隐藏在当地独特的过早文化里。龟蛇两山行云远，黄鹤、琴台觅知音，烟波浩淼，日暮乡关。大江大河、一苇以航为武汉的一面，烟火滚烫、鲜活跳脱为武汉的一面，嬉笑怒骂、平凡英雄，依旧为武汉的一面……瞧，喜欢热干面的武汉，真的有好多面。

说到底，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人心聚一起，浑身上下有力气。

武汉是一座英雄的城市。武汉背后“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兄弟姐妹城市，也是英雄的城市。

英雄可以是你是我。

英雄，是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