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鱼
2020-04-19赵宇
赵宇
母爱,卑微又伟大地藏在鱼头里。
我和母亲去买鱼。
穿过菜市场,踅进一条巷子里,马路两边满是卖鱼的门店,大大小小的鱼在鱼池、水盆里的狭小空间拥挤着扑腾着,进行着最后的自由呼吸。有的鱼则躺在硕大的帆布上,腆着白肚皮,瞪着大眼珠子,偶爾翻腾一下身子,就再也没有翻身的迹象了。
母亲靠近一个鱼摊子,那个条形帆布上睡了一地的草鱼,头尖、身长、肚子滚圆。母亲不做声,用脚去划地上的鱼,它们已经死了,像一个已经沉睡的人,无论怎样也唤不醒了。母亲把三条肚子瘪一点的草鱼划到脚跟前,又准备走向地上其他的草鱼。旁边买鱼的几个老人迅速靠拢过来,用一个蛇皮袋子将鱼一条条择进去,等母亲转过身来的时候,母亲选定的几条鱼转瞬进入了别人的袋子里。母亲埋怨道:我的鱼呢?谁拿走了?卖鱼的人俨然熟视无睹,一个人守着电子秤收钱,一个人站在边上看着摊子,只要人家不偷偷提走鱼,他才懒得管。
母亲和我悻悻地走了,又去了另一家卖鱼店。那家鱼店的鱼用水池子养着,一个鱼池养着一种鱼,满池子都是鱼,鱼挨着鱼,转个身都会觉着费力。我不想再去别的店子,对母亲说,就在这家买吧。虽然这家草鱼卖七块五毛,较前家贵五毛,但看着鲜活,而且可以自己用鱼勺去选。母亲不再犹豫,决定选这家买,用网勺选了三条草鱼,个头挺大,肚子也不鼓胀。店主手脚挺麻利,一个钉锤将鱼敲晕,一个大刀下去将头割了,一个纵切剖成两半。瞬间自由自在的草鱼就这样命运使然地结束了生命。它们的头被丢在了一边,它们的鳃被挖出来,沾着余血的苦胆肠子抠出来后扭作一团。鱼只剩下没有生命力的肉身,这个肉身已经缺失了生命存活的征兆,只是作为未来的一个食物延续下来,等待着再一次被分割和吞噬。
我和母亲正要走的时候,旁边一个老人靠近过来,她穿着乡下的旧棉衣,臃肿、老式,袖口破出一个泄口,棉花絮不由自主地钻出来。她发出不是很大的声音,面向着母亲说:那个鱼头可不可以给我?母亲不明就里,径直地问一句:你要这干吗?
她没有应答,嘴唇呶了两下,没有说出话来。店主发声了:不要就给她吧,她傻儿子特别喜欢吃鱼,她天天买不起的,只能腊月的时候等人家不要的鱼头腌制起来,还可以存着吃许久。母亲不再问什么,只是说:给你吧。那个老人立刻露出欢喜的神色,千恩万谢地提着鱼头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提着没有头的三条鱼,走着走着,脑海中想象着那个傻儿子的样子,是不是胖胖的,坐在轮椅上,笑着,欢喜着,那鱼头多有鱼味啊!
母亲似乎觉察到什么,没有说话,将手轻轻地摸了一下我的头。
几日后,母亲将腌好的鱼挂在阳台上晒着,阳光满满地照射在鱼肉上。我想,在另外一个地方,一定有满满的阳光照耀着,三个鱼头正散发出鱼的浓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