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纸姑娘

黎燕雄，上世纪80年代生于广东化州。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广州文艺》《深圳文学》等刊物，出版散文集《美丽焦点》，长篇小说《四叶花》，人物传记《适我无非新——杨善深小传》。现居广州。

一

陈懿来到的时候，刘丽正对着镜子跳舞。

她穿着桃红色上衣、黑色紧身裤、洗得暗淡的粉红色芭蕾舞鞋，对着壁镜稳踮足尖、走碎步，娴熟地做着摆头、夹肘、仰头、翘臀等一串儿动作。镜子里的她，仿如一把剪刀，正慢慢剪出一个朝气蓬勃、青春靓丽的姑娘。

“刘丽、刘丽，快来看，你要的东西来了！”

镜子里映现出刘丽瞠目惊愕的神态。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谨微地在地板上铺一层报纸，轻轻把四个角抚顺，并麻利地完成了弯身、盘腿、端坐几个动作。

陈懿这时向她咧嘴一笑，马上打开手中的羽毛球筒盖子，把暗藏的玄机显露出来：一幅红色的剪纸画。

看到画作，刘丽的双手情不自禁地伸向那红得像火焰般的剪纸。等整张剪纸睡平，已经是三秒钟以后了。几秒钟的时间，她却感觉长得仿佛永远也过不完似的。

这幅五羊戏红棉，嫣红一色，却跌宕有致。仔细一看，每个主角都有几道属于自己别致的小纹路。木棉花与五只羊，被阴阳线巧妙地连接在一起。它们相互独立又相互依存，幸福洋溢。

刘丽喜上眉梢。她从陈懿此刻意得志满的神态里读出了他的骄傲之处：虽然他只是个文具店老板，和剪纸这种手艺活是八竿子打不上关系。但他的朋友梁姨懂。

“梁姨说了，她出手，必须是精品。用精品才能搭配你的舞蹈。”

刘丽这位二十八岁的小学音乐老师，很爱美的东西，赞美的话当然也不例外。这些最秘密的字眼，撞击到她的耳鼓上，激起她一阵小小的虚幻的兴奋感。

“梁姨的眼睛没问题吧？”

“估计还是有些难为。剪纸可是个细活儿，很费眼力。要知道，她左眼视力因患眼疾早在几年前就下降至0.2了。”

说完，两个人都沉静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块剪纸。

“13.5米，这么大一幅剪纸，真够辛苦的。”

“我去拿成品时，看到梁姨的眼窝都深陷下去了。”

“那是肯定的。”刘丽的语调变得消沉了。

陈懿点点头，默默地把剪纸作品卷起来收回羽毛球筒，又和刘丽简单寒暄幾句就离开了。

二

陈懿回去以后，刘丽继续对着镜子苦练即将要表演的舞蹈。镜子里那娉婷一笑，便把舞者婀娜多姿的样子淋漓尽致地展露出来。她虽然是在埋头跳舞，脑海想的却是那件灵动的剪纸画。下一秒，她保持着右脚垫起的舞姿、凝视地板，仿佛刚才那嫣红的木棉花和水灵的样儿仍残留在那儿似的。

刘丽是广东台山人，爸爸是广州民间艺术馆一名粤剧演员。由于爸爸专制、也算是帮她培养一种爱好，从小就让她学习唱粤剧。但她喜欢舞蹈，特别是民族舞蹈。所以，她一直对唱粤剧有种抵触情绪。师范毕业后，她到了现在这家舞蹈学校当一名普通的老师，离粤剧很远很远。为这事，她还和爸爸大吵了无数次架。甚至在爸爸生命弥留之际，她还毫不妥协地和爸爸吵架。

近期，刘丽正忙着筹备“广州元素”舞蹈比赛的事情。

这次比赛，大会要求很严。舞蹈主题、服装、舞台背景等等，都得参赛者自己准备。那一天，听到校长的任务布置后，刘丽想起了2006年春节，她和爸爸一起讨论的联欢晚会上的那条叫“剪纸姑娘的”舞蹈。或者可以用这样的方式，编排一条具有广州地方特色的舞蹈。

对于刘丽来说，这些舞蹈的表演灵感来自于爸爸。如果可能的话，她满心渴望让爸爸看看她今天的舞蹈。心中有渴望，因此她对这次舞蹈表演的每一个细节都要求做到完美。

为了寻找合适的背景装饰，刘丽约了陈懿一起来到万菱汇精品批发市场。两人逛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满意的东西。批发市场里面商品琳罗、人声鼎沸，十分热闹。越热闹，刘丽心情越烦急。

不得不说陈懿生意人的脑袋瓜特别灵活，就在这个时候他出了个点子：“事实上，对于老一辈广州人来说，除了三雕一彩一绣外，剪纸也是与串珠、编织等手工艺品一样，都是老西关传统的民间技艺。既然你的舞蹈是剪纸姑娘，那就去找一些剪纸类的作品就好了。我认识一位梁姨，经常在我那买纸，每次要的数量都特多。后来我细问，才知道她是一位剪纸大师。让她剪几幅作品，内容你可以自己选择，什么广州元素都能加进去。我想，再没有比这个更好了。”

他的这番话，一下子说到刘丽心坎上去了。但她担心，剪纸这种复杂的技艺活，如果不是好艺人，很难剪出他描述的那些美轮美奂的作品。

况且，她需要的是很大篇幅的作品。把作品拍照、通过电脑制作，投放到舞台的LED屏幕上。担心和疑虑在她脑袋里，像红色的涡形星云一样快速旋转。

陈懿此刻又迫不及待、继续说：“你不用担心，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那就让她先剪两幅作品来看看效果。要求你都知道的。”

“五羊戏红棉。纸质方面就用用绒布纸，质感比较厚实，而且能突显古韵。你看怎么样？”

“全听你的了。”

陈懿说得头头是道，刘丽却有所保留。正因为这样，当她最初看到梁姨的剪纸成品时，不但觉得称心如意，还感到那么出乎意料。

想到这里，刘丽拿起手机，马上给陈懿拨了过去：“我想和梁姨见一见。”

“你该不会是有什么不满意吧？梁姨真是很用心在创作……”

“就今天下午，怎么样？”

对话中，刘丽略带急促。而陈懿也被带得兴奋起来。他挂了刘丽的电话，立马就联系梁姨。他这电话打得简短而隆重，把下午见面的时间商量好了。

三

下午两点三十分，恩宁路一条小巷子里，布满了鳞次栉比的旧楼房。陈懿和刘丽在一栋清旧的五层楼房前停了下来。

陈懿急忙走到一楼右边的门口，重重地敲了三下。

被敲门的这一家略显别致，装着簇新的半透明格子不锈钢门。房子大飘窗前有一个玲珑小巧的花圃，住在里面的一些润湿而新鲜的生命在歌唱着。三角梅和黄风铃花，满身披着温暖的阳光正在那儿谈笑。好乐的如意花也同那怕羞的含羞草老是不依不饶地吵闹着。

门的正上方贴着一幅红艳欲滴的剪纸画，画上“百寿图”三字，用的是草书，很有风趣。刘丽心想，这恐怕也是梁姨的作品吧？细看剪纸上的字，笔锋苍劲、干脆，别具一格。刘丽从这幅作品上，感受到了这位梁姨的多才多艺。

梁姨听到声音，缓慢从屋里走出来。她热情有礼，笑容灿烂。

刘丽倒是略显拘谨、一度僵笑着。她注意到这位老人虽然上了岁数，个子却挺高。看样子，年轻时肯定是个大美人。

“快到里面坐。屋子很乱，平时就我和老伴两个人住。老伴喜欢玩一下书法，总把家里弄得脏兮兮的。儿子一家三口住在另外的房子。”老人边说边拿起桌面那把小巧的指甲钳，毫无顾忌地修理着她双手的指甲。

老人这个不合时宜的小动作似乎惊讶到了刘丽。她疑惑地看了一下梁姨，然后在铺了薄薄坐垫的木椅上坐下。但这点惊讶很快被满屋的剪纸作品掩盖了，压在茶几玻璃板下的猫咪、张贴在玻璃窗上的对猴……精心装裱的各类作品妙趣横生，把这个家装扮得喜气洋洋。

就在这时，陈懿发话邀请梁姨聊一下剪纸。

老人一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表情，从柜子找出一堆以前的剪纸，小心翼翼地摆在茶几上。她谨慎的样子，仿佛摆出来的不是剪纸，而是一个个老人的故事。

“我儿子说，不要把剪纸画拿出去给别人看了。因为很多人看后，会拿走。不过我倒不在乎，有人喜欢我的剪纸画是好事。”

“您是学剪纸很久了吧？我也学过一阵子剪纸，可学着学着，觉得入门容易学精难，就没有继续学了。”刘丽说起这短暂的学剪纸经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梁姨轻笑：“剪纸要的是一种坚持。一把剪刀，剪不出金，也剪不出银，但它却陪伴了我大半辈子了。”

在梁姨那个年代，女子是很少能上学的;她就从来没上过学。但她经常到学堂，偷听学习。长期下来，也认识了不少字。加上老伴是个书法爱好者，她也从中偷师不少书法知识。十五岁时，她的外婆突然对她说：“你没事就学学剪纸吧。以后出嫁，可以自己剪喜字。”因为外婆这句话，梁姨就拿起了剪刀，而且再也放不下了。

刘丽从梁姨的话里，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小姑娘拿着剪刀、为自己剪喜字的那个幸福的画面。而如今这位小姑娘已经是步入老镜，却还对剪纸充满热爱、激情四射。刘丽不禁想起，她从五岁开始学粤剧，苦练唱念做打十余年，眼睛传情更是练得炉火纯青。只是，现在这些都已经成为往事了。每次一想到粤剧，她就会想起对爸爸的懊悔，总碰不得粤剧了。

“阿姨，这次的背景图还得拜托您了。”刘丽真诚地说。

“剪纸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小玩意，现在能登上大舞台，是因为你的舞蹈出色。我得感谢你。”

刘丽知道，梁姨这并不是敷衍的应酬话。

梁姨进入剪纸这行门道五十过年以来，究竟剪过多少件作品，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只是，每一件作品，她都是嘔心沥血地去完成。为了锻炼手指的灵活度和下刀的准确度，她坚持在大米上刻字。从一开始只能刻一个字，到最后一粒米能刻二十个字，煞费心思。认识的人，都说她是钻牛角尖。事实上，对于她来说，剪纸是内心随心所欲的信手拈来，展现了无穷无尽的灵感交集。

当梁姨听到陈懿请她为刘丽剪纸时，激动得整晚睡不着觉。她说她仿佛看到了剪纸上的木棉花、五羊在吮吸着刘丽这个女孩的生命，使剪纸吐露出生命的艳丽。

四

“刘丽啊，我给你看看我的剪刀吧！”梁姨兴致勃勃且又沾沾自喜地说。

刘丽暗想，就像她自己跳舞，要根据舞蹈的需要准备不同的道具一样，梁姨应该是个富有的剪刀收藏家了。但是，她猜想错了。梁姨笃地站起来，走进卧室，拿着一个铁盒子，走出来。铁盒盖子上面的字，已经模糊得看不清。

从梁姨的话中，刘丽知道这是梁姨外婆留给她的老剪刀。别人剪好一幅剪纸画至少要用到七把剪刀，她却只喜欢用这把老剪刀。每次拿起它，她都觉得很珍重。老剪刀一个星期要打磨一次，才能保证它的锋利。刀头尖得比针还要尖。只是，它中间的固定栓已经滑松了。她说，古老的东西了，找了好些人，都没修好。

陈懿探出身子去看。虽然认识梁姨很久，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她的剪刀：这把剪刀比普通家用的剪刀要小很多，把手较大，而剪刀头非常尖锐窄小;一看就是“运剪如飞”的好家伙。

“磨剪刀时，加一滴花生油，效果会倍增。”梁姨脱口而出，磨刀的技巧不是轻易就告诉别人的。

听到梁姨的话，机灵的陈懿马上接话：“刘丽，梁姨连这么机密的东西都说给我们听了，我们可得好好感谢梁姨！你赶紧跟梁姨说说第二幅画有什么要求。”

“梁姨，您能剪人物吗，第二幅剪纸能不能有点粤剧的东西？”刘丽试探性问。

“可以。剪纸的秘诀在与对事物的观察和想象。只要我下刀前，构图清晰，什么都可以剪出来。”

“《荔枝颂》里面的人物，可以吗？”

“是卿叔撰写的粤剧名曲《荔枝颂》吗？”梁姨问。

“是的。”刘丽答。

“哦，剪这样的画，我可得好好筹备筹备。老剪刀又派上用场了！”

这时，陈懿提出了他认为是一个极佳的主意：“梁姨，您给我们表演一下剪纸吧！”

“可以！不过在剪之前，我想看看刘丽表演粤剧名曲《荔枝颂》。”

刘丽停顿了足足有半分钟的时间。

“有难度啊？既然这样，那第二幅剪纸我们换一个题材吧！”梁姨看出了刘丽的迟疑，略带挑衅地说。

这对刘丽来说，确实有难度。自从爸爸去世以后，刘丽再也不敢触碰粤剧了。一唱粤剧，她心中就会涌起对爸爸深深的懊悔。爸爸在临终前说的话，“刘丽，不要放弃粤剧，一定要坚持”总会缠绕在她耳边。

现场的气氛有些僵硬了。陈懿懂刘丽的心结，赶紧帮忙圆场：“梁姨，刘丽今天嗓子不太舒服，要不就下次吧。”

但为了这次的比赛，刘丽的嗓子竟开了。清脆的唱声静静地带走了她心中的痛苦，却又悄悄地把更多的自信通过它每一个音符注入她觉醒的灵魂。

而在刘丽开唱瞬间，梁姨随手拿起纸张摆弄起来。一张红纸拿捏在手，纸随刀动，纸屑纷飞，摊开纸张，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便立在了她的食指尖。

“太精彩了。”

刘丽原本以为能剪出精美绝伦纸画的剪刀，最起码也是张小泉牌的。没想到梁姨的剪刀竟是这个样子，她略感失望。但看了梁姨的即兴表演后，她再一次发现自己错了。她说：“您能把剪刀给我看看吗？”

梁姨点点头，递过剪刀。刘丽双手接住。

拿着这把老剪刀，刘丽像赏花般，先闻闻它的味道，再摸摸它的手柄。她的动作轻柔、热情，像在呵护自己的挚爱。

当刘丽把剪刀递还给梁姨时，陈懿正要伸手接过去，梁姨马上麻利地用铁盒子把它接了过来，并盖好盖子。

刘丽按耐住满意的心情，喜悦地说：“梁姨，这个人物，专注点在眼睛，顾盼传神、远眺前方、回眸凝视、瞪眉怒目……我第一次登臺表演就是演的这个剧。请梁姨和老剪刀多坚持些了！”

“没问题。我还得好好修整一下我的指甲，不然怕会刮花剪纸。”梁姨可能是有点腼腆，用双手紧紧地抱着铁盒子，好一会静默，突然冒出一句话，“演完这一场，估计老剪刀会罢工了！”

原来，梁姨剪指甲，是为了避免刮花剪纸作品。那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啊！梁姨的话，让刘丽想得很远。

眼下真是春风时节，她想到了用粤剧这把剪刀，来剪出属于她的细叶。在整条舞蹈中，加入粤剧的动作，音乐上也加入一些粤剧节奏。粤剧与现代舞完美结合，会是最美的春景吧。

五

舞台上，刘丽轻巧的身影如一把剪刀在春风中挥洒自如，人刀合一、游刃有余地在纸张上穿梭刻画。无须底稿，一刀一线，圆如秋月、尖如麦芒、方如青砖;鸟兽虫鱼、花草相拥、祈福文字跃然而出……这是一等奖的成绩！

比赛现场，大家对这场舞蹈把粤剧与现代舞结合、剪纸与舞蹈结合，先是惊叹不已，然后赞口不绝。刘丽作为主要演员，出足了风头。还没来得及当面感谢梁姨，刘丽就被邀随“广州元素”主办方到贵州省进行文化交流表演。

接下来的每一场表演后，都会有人专门以剪纸为话题来跟刘丽谈话。可是，遗憾的是，她没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所以有时也难以应酬，心中不免老想起梁姨来。她想，无论如何也得抽时间去选个礼物带回去，好当面感谢梁姨。

回去的前一晚没有演出任务。

“今晚我想去老街走走，买点礼物回去。”刘丽对当地领队说。

领队连连点头，说：“要的要的。这条老街，专门卖手工制品，还有纸张、字画等等的，你可以去那边看看。过两个路口就到了。”

在这条老街上，刘丽很快就寻觅到了自己心仪的礼物：一家手工铁器作坊里出售的剪刀，尖如银针，利可削铁。她心想，自己一直惦记着给梁姨带点礼物回去，这下可有东西送她了！

第二天下午回到广州。刘丽让陈懿到她家里。

“这次交流演出，很多人都在问关于剪纸的事。梁姨的那两幅作品，得到了广大观众的称赞。为了这件事，我要再去拜访一次梁姨。”

陈懿正准备回答时，刘丽的电话响了。

“这么急？那我马上回学校。”

听见刘丽的回答，陈懿以责备的语气说：“刘丽，你还真卖身给学校了啊！”

“校长说市教育局刚开会点名要我代表广州参加三月全省民族舞蹈大赛，让我赶快回去商量。”

刘丽一边说，一边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红色盒子。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递给陈懿，急促地说：“陈懿，麻烦你把这个礼物送给梁姨，帮我问候和感谢她。我找时间再登门道谢。”

刘丽说完，便匆忙离开。可以说，这段时间她忙得不可开交，没有时间到梁姨家里去，也没有宽裕的时间邀请梁姨来。

但是，梁姨方面却很是满足。她当然知道刘丽到贵州参加交流演出的事，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剪纸作品能走得这么远。因此，当她看到陈懿突然闯来，大喊大叫说：“梁姨梁姨，你看看刘丽给你带回来的礼物……”的时候，有点猝手不及。

“你看，是一把纯手工剪刀！”陈懿夸张地做着神秘的动作，缓缓把礼物拿出来。

梁姨伸出发抖的双手接过剪刀，眼睛越来越模糊，几乎看不清剪刀的形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剪刀，百看不厌地饱览一番。此时，她心中百感交集。真没想到，完全没想到。对于她来说，刘丽的存在，让她的作品得到了极大的肯定。

“刘丽马上又要代表市局参加省上的民族舞蹈比赛，估计她还会找你要剪纸。”陈懿高兴地说。

“小陈，请你帮我准备多些纸，颜色要丰富些。你知道，不同的纸有不同的艺术效果。用色有讲究，看场合用色，比如白色就不是什么场合就可以用。用对纸，剪的作品才漂亮。”

六

四天以后，陈懿到的时候，刘丽正对着镜子练舞。

“我正想找你。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市局要求我继续跳剪纸舞，背景可以再丰富点，多添几幅剪纸画。我想请你拜托梁姨再剪几幅作品……”刘丽停下跳舞，像小孩般快活，喋喋不休地说着。

陈懿却低声打断了刘丽的话：“梁姨不能再剪纸了，她的左眼完全失明了，右眼的视力也只剩下0.2了。”

“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哦，这么突然！”

刘丽刚才还神采飞扬，满脑子都是准备向梁姨预定剪纸画的新图案的事，一听说她失明了，瞬间全身力气都消失了。

“毕竟是上岁数的老人了。主要是这几天，她连续剪纸，想剪一幅精作送给你。”

陈懿说完，打开手中的羽毛球筒，摊开一张红底紫面的剪纸画：上面是一位正在红棉树下跳舞的姑娘。她全身粤剧演员的装扮，眼睛特别有神，轻盈地摆动双手。她在转动，裙摆飞了起来。她转啊转，旋得像风一样，把红棉花转晕了，把天上的白云也转晕了……

“梁姨是为了报答你的心意而剪的。还有，她托我把她这把老剪刀转赠给你。她说，你就是她剪纸生涯里的一缕春风，裁出满树碧玉。”

话毕，陈懿递过老剪刀，默默地盯着刘丽，似乎在等待着她要说什么。

刘丽像被掏空五脏六腑，心绪茫茫。她想起自己一度想把粤剧这个老旧的东西丢弃，钻研现代舞。可是，即使在现代舞这一块繁花盛放，也不是梁姨剪刀下的碧玉。想到这里，她顿时充满了斗志。她感到梁姨对艺术的坚守火花传遍她全身。

刘丽从陈懿手里接过老剪刀，珍重地装好。

“我收下了。”

刘丽这话不光是对陈懿说，也是对她自己说的。她想带着这把剪刀蕴含的精神，继续在艺术道路上走下去。她托着老剪刀，感觉手中沉甸甸的。

在二月里的春风里，一个朝气蓬勃、青春亮丽的姑娘被剪出来了。

责任编辑 王文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