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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大别山

2020-04-17吴东峰

铁军 2020年3期
关键词:旅长火车部队

吴东峰

第五节 同舟共济 “人桥”是怎样连接起来的?

磨子谭,是“皮旅”穿越大别山的最后一道屏障,不仅仅是三座屏风似的高山挡在前面,而且在“屏风”下面还有一条深不见底的大河——磨子潭。

所谓磨子潭,其实是淠河的一段,大水从岳池奔涌而下,因为河中央有一块黄石头,又大又圆,直径十多米。东面水大,西面水小,河水经年累月围着它转,冲出了一个很深的潭,故此得名。

如今我们站在这里,面对着的是一片安静的河面,对面的三座大山仍如屏风般立在眼前,当年的磨子潭早已不见踪影了。因为建国后,为了治理洪涝灾害,这里建起了佛子岭、响洪甸、磨子潭三座大型水库。

今年81岁的汪舟龙,退休前是镇政府的工作人员,这大半年来,镇里反聘他编撰镇志。当年“皮旅”抢渡磨子潭时,他已经记事了。

汪舟龙回忆,那天夜里,睡到半夜,突然响起了一阵枪声,他们都吓得不敢动,到了早上,枪声才逐渐停了。八九点左右,汪舟龙跑出门去看热闹,眼前的情景使他惊奇不已:黑压压的部队开过来,三五成群,接二连三地走过去,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一直走到下午三四点。

汪舟龙后来才知道,这支被群众称为“红色”的部队,就是皮定均率领的“皮旅”,而此时的“皮旅”正面临着生死关头的考验。

当“皮旅”官兵赶往磨子潭集结时,国军整编第四十八师的部队也已在岳西、舒城、潜山布防阻击,其先头部队半夜可赶到磨子潭。这是皮定均在电话里诈获的敌人情报。

形势十分严峻:敌人正在向大河逼进,要抢占河对岸如屏风似的三个山头,依托大河之险,阻挡“皮旅”数千人马渡河。

抢渡磨子潭的过程惊心动魄。

“皮旅”官兵都记得,在突如其来的变化中,即使情况万分危急,皮定均依然头脑清醒,应变自如。他没有像赶鸭子一样赶部队下水,而是向船工作了调查,找到上游水位最低的三个地方作为徒涉场。与此同时,皮定均十分严厉地下了三道命令:

第一、命令一团团长王诚汉:“一团火速徒涉过河,协助三团向敌人反击。”

第二、命令工兵连连长:“与老乡组成摆渡队,用木船,摆渡23位妇女、2个婴儿和其他伤病员,要绝对保证安全。”

第三、派出骑兵通信员,向担任后卫的二团团长钟发生传达命令:“迅速跑步跟上来,徒涉过河。”

很快,各部队有条不紊,秩序井然地渡过了磨子潭。汪舟龙至今仍十分疑惑:这一夜,大雨倾盆,水涨岸远,“皮旅”是靠什么工具渡过磨子潭的?

舟渡?老人说,一条船,只能装10人,总共才5条船,几千人要何时才能渡完?

桥渡?老人说,因水深流急,风大浪高,三次架设都没成功,夜半就被放弃了。

皮定均的警卫员赵元福回忆,大约是夜里10点钟左右,皮定均果断地说:“我们不能犹豫了,现在只能用小船把女同志和伤病员渡过去,部队涉水过去。”

尔后,皮定均与徐子荣、方升普站在岸边商量,当机立断,决定全旅徒步涉河。起初,水深齐胸,到河中心,水面上只露出一个个脑袋。参谋长命令工兵把绳子接起来拉过河,然后官兵们拉着绳子过河。

汪舟龙采访了许多当事人,许多人都说是用一条很长的绳子拉过去的。但据汪舟龙了解,在当时的情况下,不可能有那么长的绳子。

“皮旅”老战士李堂明的一段回忆解开了这一秘密:

“……狂风夹着暴雨,打得人脸生疼,急流又把人冲得东倒西歪,恶浪一个个劈头盖来,不时地叫你呛上几口水,河底又全是溜光圆滑的石子,稍不小心就会跌倒。我们互相拉着腰带,连成一条人的长链,在波涛中艰难地前进,敌人的机枪、炮弹向着河面上乱射乱轰,长链中不断有人被流弹击中倒下,被汹涌的河水卷走,其余的同志又抢上一步,把链条接上……”

他们手拉手结成一道“人桥”,成为名副其实的中流砥柱,让战友们攀附他们的身体,横渡淠河。

汪舟龙还谈到,急流弹雨中的“皮旅”分三路强渡,其中有十余人被急流卷走。作为先前渡河的三团一营三连在阻击敌人的战斗中,被敌割断,与主力失联,后编入鄂东独立二旅五团。这段很少被人提及的历史,证明“皮旅”在千里突围中,并不是毫无损失,而是起码损失了一个连以上的实力。

大部分部队过河后,皮定均、徐子荣等旅领导才开始乘船过河。

皮定均警卫员赵元福回忆,皮旅长一边指挥部队徒涉,一边帮助妇女和伤员上船。当旅长看到船要开动时,便直接走下河床,要和官兵们一起涉水过去,但幸亏被站在水里的“人桥”战士一把拉住了。

“首长,您应该上船去。”

“放开,我是皮定均,我会游水!”

接着在河边出现了一个令赵元福永生难忘的镜头:

四位身材高大的“人桥”战士,不容皮旅长蹬腿舞手,像抬轿子一样,齐声喊着“一二三”,硬是把皮定均给举上了船。

记者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皮旅”夜渡磨子潭,为千里突围中的神来之笔。将军知兵善战,不然则左右不能救,首尾不能顾,全军覆没,危在旦夕也。

第六节 令行禁止 皮定均的“犟脾气”

皮定均将军有三个外号,一是“皮老虎”,二是“皮猴子”,三是“皮騾子”。前面两个很容易理解,是赞扬皮定均打仗既勇敢又机智。后面一个“皮骡子”,则有点贬意,就是说皮定均的性格,像一头犟骡,脾气大,我行我素,从不听人劝。

走出大别山后,便是一马平川的皖中平原。

7月13日,“皮旅”近5000人集合在毛坦厂镇东山坡上,召开了穿越皖中平原的动员大会。在这个动员大会上,皮定均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要求部队彻底轻装:

“除了武器弹药和身上穿的衣服鞋子,其他东西一律甩掉!”

“皮旅”老兵晁尚志回忆说:“皮旅长令行禁止,决不客气,决不马虎,决不犹豫,决不动摇。”

军令如山倒。据“皮旅”老兵回忆,那一天动员会后,“皮旅”官兵的背包,整整丢满了一山沟,横七竖八,花花绿绿。一驮子一驮子的档案、文件,在火中化成了青烟。

不仅如此,皮定均还对轻装进行了严格的检查,轻装彻底到所有的炊事担子、公文箱子,和个人的全部用品,甚至连走不动的牲口也都要精简掉。

部队进行彻底的轻装,为的是以后五天五夜的高速急行军。

因为在以后的五昼夜里,他们要和国军围堵部队“赛跑”,向东飞奔700里,冲出他们即将合拢的包围圈,与我苏皖解放区部队会师。

7月15日拂晓,“皮旅”三团一营轻取官亭镇,俘虏地方民团百余人。此时,部队由于连续行军,格外疲劳,但在该镇仅停留不到一小时,部队又出发,向北拐向凤阳。本来计划在吴山庙休息,但皮定均听侦察队报告,敌人已在淮南路两侧强征民夫抢修工事,当即决定:“在吴山庙吃饭,吃完饭立即出发。”二团团长钟发生提出:“部队太疲劳了,休息一天吧!”

“皮旅”老战士张国治生前接受我的采访时回忆,为了休息事,钟发生团长和皮定均旅长两位老战友竟大吵了一架。

皮定均斩钉截铁地说:“不能停留,吃过饭马上就走!”毫无商量的余地。

钟发生指着皮定均大吼:“你算什么英雄,怕死鬼! 在这里休息一天有什么了不起。敌人来了,老子去打!”

骂归骂,走归走。钟发生不敢违抗军令,很不情愿地带部队出发时,还在大街上骂骂咧咧。

其他领导也有主张休息的,但皮定均还是那句话:“走,服从命令!”

此时,人称“政委妈妈”的徐子荣看到部队官兵实在太疲惫了,也劝皮定均:“是不是稍稍休息一下。短一些,不要一天,三个小时吧。”徐子荣是旅党委书记,1927年入党的老党员,年龄也比皮定均大6岁。

可是,这时皮定均的犟脾气上来了,连徐子荣的面子也不给。他说:“部队停不得,三个师的敌人正向我们包围过来,这里多停几个小时,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如果把部队损失了,我们怎么交代!”

皮定均没有发火,而是一脸严肃,铁青铁青,加上那上翘的嘴唇,由喜变怒,更加可怕。他要求部队立即出发的决心毫不动摇。

“皮旅”官兵还是按照旅长的命令,准时离开吴山庙,连夜抢越淮南路,进入定远地区,再向津浦路飞速前进。

就在“皮旅”离开吴山庙不到三小时,国军四十八师一三八旅乘汽车沿公路两头于次日凌晨赶到了淮南路。

张国治说,当他们赶到时,我们早已越过淮南路,走出几十里地了。他说:“如果当时皮定均不坚持自己的意见,在吴山庙休息哪怕只有三个小时,其后果就不堪设想。”

位于苏皖交界的津浦铁路,是“皮旅”中原突围的最后一关。当年,“皮旅”官兵就在这里打了千里突围的最后一仗,“皮旅”老兵說:“这最后一仗规模最大,也最激烈。”

安徽省滁州嘉山县,津浦铁路在此穿过明光、管店、三界、张八岭等站,一直通往南京。铁路上鸣笛声声,现代化的高铁列车频频通过。但津浦路两边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一个又一个泥坯墙的村庄,人烟稀少,草长巷深,有留守老人在牧牛、放羊。

有人说,历史不会忘记,其实历史是最容易被忘记的。我们寻找了当地几位80岁以上的老人,想要了解当年“皮旅”的战斗故事,几乎一无所得。谁也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关乎数千人生死存亡的决战。

津浦铁路东面的三界有一个规模宏大的军事训练中心,训练场上龙腾虎跃,热火朝天,随时准备打仗的样子。我刚到“皮旅”当兵时曾在这里参加过师级规模的军事演习。如今硝烟散尽,歌舞升平。“皮旅”已在数次整编后变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了。他们前辈的历史还有谁理呢?

三天后(7月20日)的凌晨,皮定均站在明光与管店之间的津浦路上,对全旅的行军队伍作了一番调整:二团为前卫,三团和旅直随后,一团担任后卫。

新中国成立后,皮定均将军在写回忆录时,仍清晰地记得方升普的一番话,他说:“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哪!”要过津浦路时,副旅长方升普对他说:“老皮,一路上我们一直走在一块儿,现在是最后一关了,你先过去,我留在这边督阵,就是拉也要把每个同志拉过去。”

后卫一团无愧于“老虎团”美誉,他们在副旅长方升普、团长王诚汉指挥下打了中原突围的最后一仗。

中原突围胜利后,方升普在接受新华社记者访谈中,对此仗作了如下的精彩叙述:

“当我后卫部队一团过铁路时,正值敌装甲火车从三界开来,我已布置在铁路两侧担负掩护的二、三团部队,以各种火器,向敌装甲火车一齐开火,旅工兵排长杨立德,把仅有的几包炸药,全部埋在铁路上来爆破路轨。他沉着地等待装甲车进至爆破点,一摇发电机,轰隆一声巨响,顿时火光冲天,硝烟弥漫。吓得敌装甲火车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往后退。不料由于炸药太少,铁轨没有炸断。敌装甲火车发现路轨没断,一声嘶叫,又朝我们部队开来。我掩护部队,再次以猛烈火力向敌装甲火车射击,特别是我三团的勇士们,他们冒着敌人装甲火车上炽烈的机枪火力,挺身站在紧贴铁路的东侧崖顶上,把一批批集束手榴弹,投到敌人的装甲火车上。装甲火车上下左右一片火海,敌装甲火车见势不妙,一声哀嚎,夹着尾巴向明光车站逃去。”

7月20 日,皮定均率主力完整的旅、团建制5000余人,突出了国军的包围圈,终于与华中解放区部队胜利会师了。

记者云:令行禁止,将之始也。否则,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必败无疑。军令如山倒,不吃回头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上下齐一。

这是皮定均的个性特色,更是他的治军原则。

(未完待续)    (本栏目责任编辑 徐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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