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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黑冠长臂猿

2020-04-16黄嵩和

华夏地理 2020年2期
关键词:青树长臂猿大公

黄嵩和

母猿F3怀里的这只幼猿出生于2019年10月,截止2020年1月,它是中国境内的第33只东黑冠长臂猿。

东黑冠长臂猿的雄性都是全身黑色,雌性则全身为大面积黄色,手脚掌为黑色,头冠部黑色延伸至背中部。这只未成年雌性幼猿,当它长到9岁左右,毛发就会变为黄色,雄性则一直保持黑色。

邦亮长臂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有许多如带叶兜兰(右)这样的珍稀动植物。东黑冠长臂猿是以摘食野果、嫩叶为主、兼食鸟类昆虫等的杂食动物,它们经常采食的大青树果实也是果子狸的食物,这只食量惊人的果子狸趁长臂猿不在时,爬上大青树饱食成熟果实。

2019年秋末冬初,一只7岁多大的小公猿吊在我头顶上方的一棵树上,拨开树叶好奇地凝视着我,打量许久之后,它并没有仓皇而逃,而是继续和猿群的其他成员一起在树上摘食果实,显得悠然自得。猿群从我头顶上方的树冠上经过,有时候距我仅有十多米。在过去一年的拍摄时间里,这样近距离的场景竟然出现了8次之多。而我,对东黑冠长臂猿这一物种逐渐由陌生到熟悉,由相互好奇到相互接纳,我想,作为一位野生动物摄影师,我进入了状态。近半年来,它们甚至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目前,全球仅有的140余只东黑冠长臂猿全部栖息在中国广西壮族自治区靖西市与越南高平省重庆县交界的一处狭窄原始的喀斯特季雨林地带。

在中国,关于长臂猿最早的文字记载,大概是公元4世纪晋朝的袁山松,其著作《宜都山川记》中记录了长江流域三峡地区长臂猿的栖息状况,唐代诗人李白有“两岸猿声啼不住”的诗句。专家研究认为,随着人类活动的加剧,森林的逐步萎缩,以及宋朝时期气候由暖变冷的因素,长臂猿的分布逐渐南移到两广地区的十万大山和云开大山一带。目前,云南、海南和两广地区分布有东黑冠长臂猿、西黑冠长臂猿、白眉长臂猿、天行长臂猿和海南长臂猿。

红河两岸的黑冠长臂猿分别被界定为两个独立的物种,河东的被命名为东黑冠长臂猿。

东黑冠长臂猿和西黑冠长臂猿虽然同宗,但是地理阻隔使它们在演化中逐渐产生了个体差异。以红河为界,两岸的黑冠长臂猿分别被界定为两个独立的物种,河东的被命名为东黑冠长臂猿。

20世纪50年代,东黑冠长臂猿曾被国内权威的灵长类专家宣布已经在野外灭绝,直到2006年,在中越边境进行的一次野外调查发现了它们的踪迹,才让这一物种重回人们的视野。2009年,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府批准建立广西邦亮长臂猿自治区级自然保护区,2013年升格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根据当地年长的村民们讲述,邦亮地区一直以来都能见到长臂猿的身影或听到长臂猿的鸣叫。过去,在国家还没有立法保护野生动物之前,它们常常成为猎人的目标。村民为谋生计,也经常进入山林中伐薪烧炭、采药取材。随着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进步,村民的生活方式发生了改变,加上政府立法加大保护力度,数十年来这里几乎无人涉足,距离村庄最近仅6千米的黄连山弄已变得无路可走,坎坷难行,东黑冠长臂猿栖息的核心地带,又逐渐恢复到20世纪初那样的原始风貌。

2018年12月,经广西邦亮长臂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批准,我在保护区管理局李兴康的陪同下,首次进入国际著名长臂猿专家范朋飞监测并确立的G1群栖息地带,并在位于G1群领地的中心位置黄连山顶安营扎寨,开启了累计140余天的追踪东黑冠长臂猿艰辛之旅。

經过考察,我选择了跟踪范朋飞教授确立的G1群,相对来说这里的拍摄条件算是最好的,半年之后我把G1命名为黄连猿群,猿群成员的名字则沿用了专家们确立的称谓。东黑冠长臂猿有别于其他种长臂猿“一夫一妻”的家庭主体结构。黄连猿群“一夫两妻”,5个孩子,成员共8只。据专家介绍,该“家庭”建立于2010年,大公猿的两位妻子分别是F1和F3两只雌性母猿,2013年便有一公一母两只幼猿降生,之后2017年和2018年初各出生一只,2019年10月13日第五只幼猿出生。

相对于140余只30余群东黑冠长臂猿的总量,黄连猿群算是其中“大家庭”了。在100多天的观察和拍摄中,我逐步弄清了黄连猿群各成员的体貌特征和行为习惯,如: F1生的大女儿总喜欢和它弟弟一起玩耍,甚至照顾弟弟睡觉,大女儿的毛发开始有了少许黄色蜕变;F1的小儿子现在刚满两岁,尚未完全离开母亲的怀抱;F3所生的另外一只小公猿更喜欢独自活动;等等。我对它们如此熟悉,就算它们任何一只单独出现在面前我都能认出来。

东黑冠长臂猿和其他长臂猿一样,最显著的特征是长长的四肢,上肢是下肢的1.5倍长。

东黑冠长臂猿和其他长臂猿一样最显著的特征便是它们长长的四肢,上肢是下肢的1.5倍长,体重大约在6—10千克之间。

东黑冠长臂猿成年和未成年的公猿均全身黑色,母猿则全身为大面积黄色,手脚掌为黑色,头冠部的黑色延伸至背中部,这也是东黑冠长臂猿区别于西黑冠长臂猿最显著的特征。雌性幼猿出生时毛发也如同雄猿一样均为黑色,雄猿8岁左右成年,雌猿9岁左右成年,但雌性成年时毛发会全部蜕变为黄色。

猿群里的两位雌性主人,左边的F1怀抱着两岁的四儿子,右边F3也是F1所生的女儿,F3在2019年10月为猿群诞下第五个孩子。

广西邦亮东黑冠长臂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位于靖西县境内,该保护区地处中国与越南交界处的桂西南重要的生物多样性区域,是中国14处具有国际意义的陆地生物多样性保护关键地区之一,也是中国已知惟一东黑冠长臂猿栖息地,中国G1群东黑冠长臂猿的栖息地与越南高平省重庆县相连。

专家认为,现在群体里的成年雌性F1,也就是所谓的“大女儿”的妈妈现在年纪大了,之前专家记录到它的繁殖间隔变长,2019年更是发现它脸上的白毛在变黑,跟2018年比相差很大。虽然人类老了头发会变白,但东黑冠长臂猿老了,头部的白发会变黑。

东黑冠长臂猿为纯粹的树栖动物,一生不下树,即便是在睡觉过夜时也是手扶树枝而眠。它们是以摘食野果、嫩叶为主,兼食鸟类昆虫等的杂食动物。它们身姿极其敏捷灵活,犹如林间杂技高手,在密密匝匝的树冠交错形成的天然树桥上荡来荡去,它们荡跃的距离有时可达八九米之远,就是人类最优秀的体操运动员也无法企及。

从来没有见过一种动物如此地像人。它们的手拥有五个手指头,吃水果的时候会挑选、会剥皮,照顾抚养孩子无微不至,对长辈更有敬畏之心,甚至有时候它们的情绪表达也十分细腻!

当地一位梁姓老猎人说:长臂猿手可抓飞鸟,动作快若闪电般。他讲述了一段令他感触颇深的往事:20世纪80年代,他在一次打猎途中追踪长臂猿,发现了一公一母,母的怀抱小猿,在追出几里地之后,逃跑途中的母猿把怀里的幼猿像抛篮球一样抛给了在10米开外的公猿,而公猿稳稳地接住了幼猿,见此情景,他放弃了追捕,之后再也没有捕猎过长臂猿。他说:在它们的眼神里感到灵性,因为它们太像人了!

在山里令人最放松、最沉醉的便是聆听长臂猿的鸣叫声,尤其近距离去听更是感到相当震撼。东黑冠长臂猿的叫声十分优美而且极具穿透力,有升调,有降调,并且大公猿的声音特别绵长浑厚,通常在大公猿鸣叫十几分钟之后母猿们便会与之和鸣,山谷里顿时一片欢腾,哪怕是山谷里最动听的鸟叫声与之相比都逊色不少。当然,它们的鸣叫,尤其是长时间的鸣叫常常会发生在不雨的晴天,有时日出后天色微微亮便开始了。但中午12点后尤其在下午便不会再鸣叫了。听它们的鸣叫声成了我每天拍摄出发前判断分析它们移动线路的主要依据。专家认为长臂猿的鸣叫声主要具有宣示领地的作用,但我长时间观察发现,除宣示领地外,还有唤醒和召集作用。东黑冠长臂猿夜宿时,族群成员各自选择的树枝之间都保持着距离,有时候虽然同宿在一个山谷,但有的成员之间最大距离,好几次我发现都超过了300米。当夜宿距离相当大时,如果没有鸣叫声的交流,在密集的树丛里是很难相互看见对方的。

我目前的拍摄时段已完整地跨越了春夏秋冬四季。夏季在这喀斯特季雨林地带拍摄是最为艰辛的时期,山蚂蝗以及矛头蝮和五步蛇是这一地区的“明星”物种。行走在密林之中得十分留意,有的地方还需要披荆斩刺,踩着锋利如刀的石头前行堪比在刀尖上行走。

在山野之中风餐露宿遇到的困难还远不止这些,被十几条山蚂蟥钻进衣服里叮咬,流血都不曾有知觉;正面遭遇原矛头蝮剧毒蛇、长20厘米的蜈蚣;在雨天踩着长满青苔的石头滑倒摔伤等等。之前能设想得到的困难基本都一一兑现了。从恐惧到适应,再到喜欢这里的确经历了好些时间。但阳光灿烂的时候喀斯特森林如诗一般。晨雾凝聚的水滴轻轻敲响森林里的树叶,晨光把山顶染成了红色,随着天空越来越亮,红色逐渐变成黄色并向谷底延伸,最终把整座山都还原成绿色。早起的白翅蓝鹊叫得欢快,悄无声息的细尾松鼠在离我不到两米的树干上不时地探头张望,一副在和我捉迷藏的样子,可爱极了!

在遮天蔽日的森林里拍摄空間十分有限,临窗的位置很少,遇到长臂猿的机率更是少之又少。黄连猿群栖息的领地占据了15个山谷,保守估计超10平方千米,而能设置拍摄伪装的地方仅有3个山谷,4个拍摄点,其他地方根本无法逾越,唯一能拍到它们的办法就是长时间的等待。最长的一次我连续9天等在它们经常活动的大青树下都不曾见一面。即便猿群出现,能抓拍的时间也不过几分钟而已。在等待时必须全神贯注,因为有些时候它们出现在你面前可以完全不发出任何声音,如同幽灵般神出鬼没。

大青树,一棵高山大叶榕,足足有30多米高,三个成年人才能环抱它粗壮的树干。大青树每年秋天便结满指头大的果子,这是长臂猿最喜欢的果实之一。经过长期的观察,我确认这是一处最佳的拍摄点,猿群会隔三岔五地到这里摘食果子。秋天,我把拍摄的重要地点定在大青树下,错过了这个季节只能等来年。由于这棵树巨大,果实又多,森林里还有很多其他动物惦记着,如果子狸、松鼠、红脸猕猴,以及众多的鸟类。在那次9天不见长臂猿来大青树的日子里,有一只果子狸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只果子狸在大青树上找熟透的果子吃,吃饱了拉便,拉完便就在大青树上睡觉,睡醒了又吃,一天下来好几次往复循环,在我的镜头面前晃来晃去,对快门声音不以为然。刚开始的几天睡觉时还找个树叶浓密的地方躲起来,到后来竟然当着我的镜头呼呼大睡。连续五天,这家伙吃喝拉撒在这棵树上,独霸一方,简直是要把熟透的果实吃光为止。

它們有五个手指头,吃水果时会挑选、会剥皮,照顾抚养孩子无微不至,对长辈有敬畏之心,甚至它们的情绪表达也十分细腻!

2019年10月17日,这天是幸运的一天,早上7点10分,我在大青树下的伪装里架设好器材,12点40分猿群如约般到来。猿群到来时那只果子狸在午睡中惊醒,被惊醒时还发出了低沉的叫声,可是不到几秒钟便急速溜下树仓皇地逃跑了。猿群所有成员跃上大青树,分散在树冠的各个角落。最为意外的是母猿F3怀里居然有只刚出生的幼猿,估计才出生一周以内,丑乖的脸部皮肤还皱皱的,头部一撮耸立的黑毛,背部长着少许黑毛,其余地方都露出粉嫩的皮肤,有些似人类的新生儿。在距离它们20米左右的位置,我使用静音拍摄模式拍下了好几张清晰的照片。F3后来还在一棵树干上呆坐了超过10分钟,婴猿吸着奶水。带着新生儿的母猿F3显然要比母猿F1的移动速度迟缓了许多,并且还用脚夹住小猿生怕其跌落一样。如此,黄连猿群这个原本数量为7只的族群又增添了一位新成员,这也使中国境内的东黑冠长臂猿数量增至33只。

我发现大公猿对这位新晋猿妈妈十分关照,对那只刚满两岁的小公猿也十分地宠溺。猿群离开大青树后移动到了老狼洞谷底觅食其他寄生藤野果,大公猿蹲坐在一丛树荫下的一根横树干上,我带上器材也跟了过去,我们之间的距离虽然有80米左右,但它还是时不时朝我镜头方向观望。母猿F3从树丛里钻出来跨上大公猿坐着的位置,我发现在F3跨过去的瞬间,大公猿伸出它长长的手臂扶了一下母猿,之后再是一个深情的拥抱,接着便开始为F3梳理毛发,在这个时候,F1生的另一只小公猿,今年刚满两岁,在它们“夫妇”梳理毛发期间不停地在一旁跑来跑去,还时不时伸出小手挠它的大公猿父亲。当大公猿身边的母猿F1离开后,小家伙一头扎进大公猿的怀里,大公猿同样也给了小猿一个拥抱,接着小猿露出肚皮,大公猿便开始为它清理毛发,可不到半分钟小家伙又哼哼唧唧地跑开了,接着又跑回来,往复好几次,大公猿依旧耐心十足地为它清理毛发。小公猿像极了人类刚学步的小孩,在树干上跑来跑去,却又踉踉跄跄站得不太稳。

在全球400多种灵长类中和猩猩一样,东黑冠长臂猿在漫漫的进化历程中和猩猩一样成为灵长类顶端的物种,它们与人类基因有着超过90%的相似度。东黑冠长臂猿进入科学家视野的时间不长,因此现在对其知之甚少,显得极其神秘。比如现在专家们公认它们不近亲繁殖,那么群里的雌性成年后去了哪里?雌性长臂猿老了去哪里?大公猿过了繁殖的旺盛周期又去哪里?族群的话语权又由谁来掌握?到底一只东黑冠长臂猿的生命周期有多长?等等。有太多的疑问和谜团等着研究人员耗时数十年、甚至需要几代人的努力付出去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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