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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的再定义

2020-04-16罗宾·吉凡

华夏地理 2020年2期
关键词:美的

罗宾·吉凡

哈利玛· 亚丁戴着头巾登上英国版《Vogue》杂志封面以及《体育画报》杂志2019年泳装特辑,一举打破藩篱。这张照片里,她正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端庄时装周”活动中化妆,该时装周赞美的是时尚的另外一面。亚丁在肯尼亚出生,是索马里难民,后来移居美国,成为明尼苏达州选美比赛上第一位戴头巾、穿布基尼的选手。

韩国小姐选美比赛选手在首尔的一家模特学校练习走秀,这些年轻人是韩式审美的代言人。韩国的美容产业价值130亿美元,被许多人视为亚洲的审美标准。

一名年轻女性在圣保罗发廊与集体企业科雷提沃卡贝卡斯做发型。这间另类的发廊不做千人一面的发型,而是努力创造一种归属感,并为巴西人提供一个自由表达的平台。

纽约时代广场的广告牌用各种各样的美女广告轰炸路人。多芬的“让我们看见”宣传活动与蕾哈娜的Fenty品牌廣告反映了商家在努力吸引更多样化的美容产品消费群体——从而获得可观的市场占有率。

苏丹裔模特阿丽克·韦克出现在1997年11月号的美国版《Elle》杂志封面上,摄影师是法国籍艺术总监吉勒·邦西蒙。与美容行业中经常出现的情况一样,这是一次全球化的产物。

韦克的皮肤如檀木般黝黑,丝绸般光滑,一头卷发短至紧贴头皮,她在鲜亮的白色幕布前摆好姿势,一袭简洁的白色阿玛尼夹克几乎消失在背景中。而韦克则气势逼人,不容忽视。

她侧身而立,直视镜头,脸上洋溢着欣然笑意。这张面容的立体感并不强,而是充满甜美柔和的非洲风格的弧线。韦克所展现的,是与传统封面女郎完全不同的形象。

韦克登上那期《Elle》封面之后的二十多年里,美的定义不断扩展,令有色人种女性、肥胖女性、白癜风患者、光头妹以及灰发皱面的老年女性也有了一席之地。我们正朝着一种兼容并包的文化进展,在这种文化当中,所有人都是受欢迎的,所有人都很美,所有人都能在杂志内页和巴黎秀场找到自己的理想形象。

我们具有了更强的包容性,因为人们为此发声、努力争取,并利用社交媒体这种工具施加影响,令“美”的守门人迫于压力不得不将大门敞开。

韦克是一种新的“美”——这一美德永远与女性关联在一起。长期以来,“美”是衡量女性社会价值的标准,也是一种可以加以利用和操控的工具。在过去,女性的未来幸福与否,取决于她嫁得好不好,那时候,人们会说,女人不能让自己的美貌白费,丈夫的野心与潜力应当与她的姣好容貌一样令人惊艳。

美当然是以文化为前提的,某个人群倾慕的东西,可能会让另一个人群兴味索然,甚至反感。汝之蜜糖,彼之砒霜,美的品味因人而异,但同时又放之四海皆准。获得国际认可的美人——这些人代表了美的标准。

多年来,“美人”的标准是:身材要苗条,丰乳细腰,下颌线分明、颧骨高耸、鼻梁笔挺、双唇丰满但又不至于太过抢眼,眼睛最好非绿即蓝,大而明亮,长发丰盈飘逸——最好是金发。五官对称,当然还要充满青春活力,这自是不必说的。

这是早年女性杂志里的标准,那个年代的美是精确编撰出的、商业化的。那些所谓的大美人和美丽贵妇(比如女演员凯瑟琳·德纳芙、社会名流C.Z.格斯特以及格蕾丝王妃)最接近这一理想型。一名女性偏离这一完美标准越远,就越具别样风情,如果偏离太多,就会直接被视为吸引力不够——或不够诱人、身价不高。而对另外一些女性(有色人种、胖人、老人)来说,在广义的文化背景下,美似乎是不属于她们的。

20世纪90年代早期,随着凯特·莫斯的登场,对女性美的定义开始变得更宽泛。莫斯呈现出清瘦的身姿和略微不修边幅的美感,她身高170厘米,对于T台模特来说略矮了些。这名英国少女并不怎么优雅,而且她也不具备其他模特举手投足间的那种高贵气质。莫斯因代言CK广告而走红,标志着与早年间羚羊般大高个审美观的重大悖离。

莫斯扰乱了美学系统的秩序,但她将美人定义为白皮肤的欧洲人面孔,所以仍处于这一产业的舒适区内。20世纪60年代“青年震荡”运动时期的模特也是如此,比如身形瘦削、没有曲线,恍若12岁男孩的Twiggy。20世纪70年代出现了劳伦·赫顿,她仅是凭借门牙有缝这一点就掀起轩然大波。

就连早期打破藩篱的黑人模特都相对保守:比如第一位出现在美版《Vogue》杂志封面上的黑人模特贝弗莉·约翰逊、索马里出生的伊曼、娜奥米·坎贝尔以及泰拉·班克斯。她们五官标致,长发飘逸——或者佩戴假发和接发以给人造成长发飘飘的错觉。伊曼的修长玉颈让传奇时尚编辑黛安娜·弗里兰“倒抽一口气”,坎贝尔当年(如今仍然是)身材火辣,翘臀长腿,而班克斯则是凭借《体育画报》封面身着波点比基尼的邻家女孩形象一炮而红。

韦克让人耳目一新。她的美是一种全然不同的面貌。

她那打着钢丝卷的头发剃到紧贴头皮的长度,看起来光滑无瑕的皮肤是黑巧克力的颜色,鼻子扁平,嘴唇丰满,双腿瘦长到惊人的程度。

对于那些透过西方文化的镜头学会理解“美”的人来说,韦克的形象十分刺眼,对黑人来说也不例外,他们当中的许多人不认为她是美的,就连那些在照镜子时看见同样炭黑色肌肤和密卷发丝的女性,也很难对这位《Elle》封面女郎产生认同感。

韦克带来的变革突然而至、充满紧迫感,仿佛沿陡坡而上征服了一座文化高峰,没有时间留给耐心和迂回。看到韦克大受追捧,令人感到欣喜又目眩。她的一切特质都与此前的审美相反。

我们如今所处的环境比前一个时代更好,但并未实现乌托邦。许多与美相关的领域仍然十分狭隘,将大码女性、残疾人和老年人拒之门外。

但说实话,我并不确定乌托邦会是什么样子。那是个任何人只要出来露个脸就能获得选美桂冠和绶带的世界吗?抑或是,在那个世界里,美的定义无限扩展,以至于变得毫无意义?或许,通往乌托邦的道路是:重新改写“美”这个字眼的定义,以更好地反映出我们对它的理解——不只是审美享受而已。

我们知道美有经济价值。我们愿意与美丽的人相伴,因为他们令人赏心悦目,同时也因为我们认为他们天生更优秀。我们了解到,具有吸引力的人获得的薪水更高,当然实际情况更加复杂一些,高收入是美丽、智慧、魅力和亲和力共同作用下的产物,但无论如何,美都是其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但是在强烈感性的层面上,被视为有吸引力意味着被纳入文化语境。你是广告与营销所针对的受众,你受人青睐,你获得关注与认可。每当人们提出关于某人外貌的问题,实际上是在换一种方式探求:她的被接纳程度有多高?她是否举足轻重?她是重要人物吗?

如今,如果说话的时候暗指某人不漂亮,就有可能遭社会唾弃,至少会在社交媒体上遭到一顿痛批。什么样的恶人才会宣称其他人不具有吸引力?这么做实际上是将此人贬为一文不值。还是撒谎比较好,你当然很美,亲爱的,当然了。

我们已经将美與人性挂钩,如果我们看不到一个人的美,就是无视这个人的人性。美已经变得如此重要,简直可怕,它直接关系到一个人的灵魂。当今世界里,美是如此重要,以至于如果说一个人不美,就等同于剥夺了此人呼吸的权利。

过去,在形容女性的理想形象时,有一套分级系统:相貌平平、长相清奇、有吸引力、漂亮,以及终极评价,美。相貌平平的女性需要努力应付,她接受了样貌不是自己最大特点的现实,她的性格特别好。长相清奇的女性有一些让自己突出的特点:厚唇、鹰钩鼻、傲人双乳。许多女性可以被形容为有吸引力,她们是最常见的一批人。漂亮是另一个层级,好莱坞处处是佳人。

啊,但是美啊!美是专门用来形容一些特殊案例,那些基因优异的天选之人。美甚至可能成为一种负担,因为它让人震惊,令人生畏。美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东西。

然而先进的整容技术、更加个性化和有效的营养摄入、健身行业的繁荣,以及智能手机美颜滤镜的风行,再加上肉毒素注射、假体填充和塑身衣的发明,都让我们看起来更美——并且离无与伦比的美貌更近一步。心理治疗师、网络写手、“带货明星”、造型师以及善意的友人都打着“爱身体,长自信”的旗号整齐发声:加油,姑娘!你所向披靡!太棒了,女王!他们的责任并不是说出残酷事实,帮助我们认清自己并努力成为更好的样子,他们的作用是不断加油打气,让我们知道自己现在就很好。

万事万物的全球化意味着,世界上某个地方,总有一群观众会欣赏你。

我们大家都很美。

在纽约、伦敦、米兰和巴黎这些传统的时尚之都,过去十年里美的密码所发生的变革比之前一百年里发生的还要剧烈。历史上,转变都是一点点发生的,美学并非线性发展,而且,尽管时尚界一向以反叛知名,改变的速度却十分缓慢,变革仅在几厘米之间。

多年来一向推崇的是棱角分明的身形,后来转变为更具曲线的身材。时装模特代表了设计师心目中的理想身材,她们的平均服装尺寸从6号缩减至0号。先是金发白皮的东欧模特称霸T台,后来被古铜色肌肤的金发巴西女郎取而代之。标准的高级时装身材——清瘦、小臀,而且基本平胸——出现在欧文·佩恩、理查德·阿维顿和戈登·帕克斯拍摄的经典肖像照里,以及约翰·加利亚诺和已逝的亚历山大·麦昆的秀场上。但随后,曾经引领几乎清一色苍白消瘦模特风潮的缪西娅·普拉达,突然转而宠幸沙漏型身材。再然后,大码模特阿什莉·格雷厄姆出现在《体育画报》2016年的泳装特辑封面上,2019年,哈利玛· 亚丁成为该杂志第一位戴头巾的模特,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在谈论端庄与美,以及丰满的身材……进展速度之快令人目眩。

过去十年里,美的概念一往直前,进入到之前被认为是小众的领域内。中性及跨性别人群成为主流审美话语圈的一份子。随着性少数群体的权利被写入法律,他们特有的审美也被纳入关于美的对话中。跨性别模特走上T台、出现在广告里。他们在红毯上收获喝彩,因为他们光彩照人、品味高雅,同时也是因为他们身体上的特点,他们的身姿受到称赞与艳羡。

阿迪萨·斯蒂尔在洛杉矶为Slay模特经纪公司的拍摄活动摆姿势,该经纪公司为跨性别模特代言。2019年,跨性别模特在全球占据了91 个席位,达到历史最高水平。诸如CoverGirl等品牌越来越多地起用跨性别模特,以提高他们的曝光率。

尹慧珍在首尔的现代美学整形医院接受眼睑手术,该手术可以让眼睛显得更大。韩国的整形手术率在世界名列前茅,19至29岁的女性当中有三分之一做过整形手术。

促使我们对美获得新认知的催化剂,是一场由科技、经济和审美触觉灵敏的一代消费者共同构成的完美风暴。

“科技”指的是社交媒体,Instagram尤甚。最基本的经济因素是为占有市场份额而展开的无情争夺,以及各家公司扩充潜在消费者群体的需求,为的是向他们出售从名牌服装到口红的各种产品,而人口统计结果总是指向千禧一代,另外还有打算带着六块腹肌步入良夜的婴儿潮一代。

社交媒体改变了年轻消费者理解时尚的方式。很难想象,20世纪90年代的时候,摄影师如果把T台照片发到网上,这种行为是会遭人诟病的。时装设计师们都有一种职业性的恐慌,生怕他们设计的整个系列会被发到网上,因为这样可能会遭人抄袭,生产出仿制品,从而对市场造成打击。仿冒与抄袭现象虽然一直让设计师头疼,但互联网带来的真正革命是,让消费者可以几乎实时看到时尚产业的整个审美维度。

在过去,T台上的产品展示是行业内部活动,不是用于大众消费,坐在台下的观众都操着同样的时尚界术语,他们明白,T台上展示的理念并不应该表面化地理解,他们无视跨文化借用现象、种族刻板印象以及各种主义——或者是有意选择视而不见。时尚圈的权力掮客们沿袭着前任权力掮客的传统,乐于在以白人模特为主角的拍摄中使用黑色和褐色人种充当道具,而白人模特都是空降而至。

但随着富裕消费者阶级日趋多样化,零售网络越来越发达,以及新的媒体局面的出现,都迫使时尚产业要对如何展现“美”负起更大的责任。如今的服装与美妆品牌更多地使用亚洲模特,以匹配中国和印度这样的国家日益增长的奢侈品消费者数量。

社交媒体放大了少数族裔群体的声音,因此他们要求获得存在感的呼声无法如此简单地被忽略。电子出版物与博客的发展意味着各行各业的市场都更加熟悉审美相关的话语。一种全新的权力掮客已经出现:影响者,他们年轻、独立,对时尚界的光彩痴迷不已。而时尚影响者不接受借口、让步,或是以盛气凌人的口吻让人耐心等待,因为说真的,变革已经近在眼前。

西方的现代审美标准一向以瘦为美,而在肥胖率还比较低的时候,纤瘦的模特在大众眼里只是对现实的轻度夸张。但随着肥胖率上升,现实与梦幻之间的距离随之拉大,人们对看起来已经毫无操作性可言的梦幻失去了耐心。

胖博主们向评论家发出警告,让他们不要再要求自己减肥,或是提出掩饰身材的建议。她们对自己的身体很满意,谢谢你的好意。她们只是希望能有更好的衣服穿,希望能有适合自己尺码的时尚服饰——不是把裙子做得更长或是给紧身连衣裙缝上袖子。

这些人并不是真的在要求被挂上“美丽”的标签,她们想要获得的是接触时尚潮流的机会,因为她们认为自己有这个权利。借由这种方式,美与自我价值微妙地绑定在一起。

为身材丰满的女性提供更多接触时尚的机会,从经济上来说非常合理。由于死守传统审美标准,之前的时尚产业错失很多经济效益。克里斯蒂安·西里亞诺等设计师公开表示要为大码消费者服务,并因此被赞为精明的商人。如今,就连最偏门的时尚品牌也普遍将大码模特纳入他们的秀场行列。

但这种新的思维方式并不仅仅关乎服装销量,如果只是出于经济上的原因,设计师们应该在许久以前就扩大服装尺码范围了,因为一直以来都不缺乏身材丰腴但有能力和意愿拥抱时尚的女性。人们只是单纯地认为大码身材不美。实际上,就连奥普拉·温弗瑞也曾在1998年为拍摄《Vogue》封面照而节食。去年离世的“老佛爷”卡尔·拉格斐曾经超重41公斤,在2012年还因称流行歌手阿黛尔“有点太胖”而遭到严厉批评。

态度正在发生转变,但时尚界仍然对大码女性感到不适——不论她们多出名、多富有、面容多漂亮。对于审美界的权威人士来说,将她们提升至偶像地位需要克服复杂的心理障碍,他们心中美的象征是修长的线条、鲜明的棱角,是能够穿进标准尺码服装的女性。

埃米·麦克卢尔在新泽西家中为女儿编辫子,双胞胎女儿亚历克西丝(粉色衣服)和阿娃(紫色衣服)在给洋娃娃整理头发。麦克卢尔家双胞胎的视频在YouTube上火了之后,姐妹俩展开了着眼于天然发质的美容行业生涯。她们在Instagram上有近200万粉丝。

但如今他们并不是处在真空中,而是在新的媒体环境下运作,普通人就会留意设计师有没有采用多样化的模特团队,如果没有的话,批评家就可以在社交媒体上表达自己的愤怒,由一群所见略同的人组成的愤怒大军就可以揭竿而起、要求改变。数字媒体让关于瘦骨嶙峋的厌食症模特的故事更容易被大众看到,而民众有办法令时尚产业感到羞愧与压力,从而停止雇用这些瘦到病态的女性。The Fashion Spot网站成为一个多样化监察团,定期发布各个秀场的人员构成报告。有多少有色人种模特?有多少大码女性?其中有多少跨性别人群?有多少老年模特?

你可能会认为,随着女性设计师自己年纪增长,她们会开始在作品中聚焦于年长的女性,但时尚圈的女性自己也是她们所创造出的“拜青春教”的信徒,她们注射肉毒素,进行节食,坚信生食和动感单车的效果。你见过胖乎乎的时装设计师吗?头发灰白的?设计师们仍然用“老太太”一词来形容不好看的衣服。“大妈服”指的是那些不好看的、过时的服装。从这些语言中明显可以看到偏见的存在,但今日女性不再把它当作理所应当,她们奋起反抗,把“老”与“不美”挂钩的做法已经站不住脚。

如今,奢侈品牌不断进入中国、拉美和非洲,迫使设计师们开始考虑如何用最佳方式对这些消费者进行市场营销,同时避免踩入文化雷区。他们需要在非洲部分地区避开皮肤漂白的话题,在日本绕开洛丽塔文化,在东亚国家回避对双眼皮的痴迷,另外还有基本上各地都存在的肤色歧视现象。理想化的美需要一个新的定义,谁能解决这个问题?新的定义又将是怎样的呢?

在西方,传统媒体如今将影响力分享给数字媒体、社交媒体以及新一代的作者与编辑,这些人成长于一个文化远比以前多元化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对性别的认知更加灵活。1981年至1996年之间出生的千禧一代不愿意向主流文化低头,而是骄傲地与其分庭抗礼。美的新定义正在由自拍一代书写,这代人是自己故事里的封面明星。

新的“美”不是由发型、身材、年龄或肤色来定义,“美”与美学的关联越来越少,与自我认知、个人格调和独立性的关系越来越紧密,它是肌肉分明的手臂、忽闪的假睫毛和光滑无皱的额头,同时也是浑圆的肚皮、闪光的银发以及平凡的缺陷。美是穿着紧身裤和露脐上衣、腰上挂着一圈赘肉四处闲晃的千禧女孩,是踩着过膝靴、裹着紧身短裤在T台上大步流星的小伙子。

美是政治正確,是文化启蒙,是社会正义。

纽约有一个名叫Vaquera的时装系列,在破败的背景下开展走秀,现场灯光刺眼,毫无光鲜可言。模特团队像是熬了通宵之后从地铁上鱼贯而下的乘客,他们发丝蓬乱,皮肤像是一夜没洗脸而蒙上了一层油脂。他们跺着沉重的脚步在T台上行走,这种步伐可以被理解为愤怒、蹒跚,或是有点宿醉。

男性化的模特穿着公主裙,裙子从肩膀披泻而下,活脱脱一袭诱人的浴帘。女性化的模特弓着背、表情严肃,充满攻击性地快步走过。他们的服装并没有起到拉长腿、修饰婀娜身段的效果,而是让腿显得短粗、躯干显得肥壮。Vaquera是多家开展街头海选的公司之一,基本上就是把街头的怪咖抓过来放到T台上——本质上宣称他们是美的。

在巴黎,时装设计师约翰·加利亚诺与无数其他设计师一样,混淆性别之间的界限,他用一种夸张又激进的方式实现这一点,也就是说,他不是根据男性身体的线条量身定做连衣裙或短裙,而是直接把女性服装披挂在男性的身体上。最终成果并不是一件让人展现出最佳风貌的服装,而是对我们在性别、服饰和身体美学方面顽固认知的展示。

不久前,服装品牌Universal Standard发布了一系列广告,模特是一名穿美国24码服装的女性,身着内衣,脚穿白袜。灯光打得很平,她的头发有一丝卷曲,大腿上布满橘皮组织的坑洼。这幅画面没有任何梦幻与高雅之处,它是夸大了的现实主义——是维密天使的反面。

一切关于美的固有观念都在遭到颠覆,这是新的常态,画面十分骇人,有人可能会说,甚至很丑。

虽然人们口口声声说想要包容性和看起来正常的人,然而当此种景象被称作美,许多消费者仍然感到恐慌。他们见到一个体重90公斤的女性,匆匆点头对她的自信表示赞许之后,就开始担心她的健康问题——虽然他们从没看过她的病历。与那种拒绝称她为美的论调相比,这种说法还算是礼貌的。但仅是这名Universal Standard模特身着内衣出现在聚光灯下(就像维密天使一样)的事实,就是一场政治抗议。这关系到的不是某人想成为海报女郎的愿望,而是一个人的身体拒绝负面评价的权利。我们这个社会没有赋予她泰然自处的权利,但至少审美界为她提供了一个发声的平台。

里约热内卢棚户区的女孩们在“足尖”舞蹈课堂上课,这个教授芭蕾舞的机构由图阿尼·纳西门托运营。纳西门托自己就是一名出身棚户区的芭蕾舞演员,她把芭蕾视为让女孩们拥抱自己的身体并建立自信的方式,她相信美丽与力量是交织在一起的。

芙拉维亚· 卡瓦略与茹利娅·玛利亚·韦基在圣保罗参加一场为多样化人群举办的派对。巴西的“爱身体,长自信”活动由社会网络带动,鼓励人们“自由地用自己的身体去生活”,卡瓦略说道。

60多岁开始模特生涯的乔阿妮·约翰逊在纽约拍摄肖像照。她的身影出现在T台上以及印刷广告中, 曾为Fenty、艾琳费雪和TommyHilfiger等品牌代言。以前,广告活动一向是年轻模特专享的领域。

不仅仅是身材丰满的女性提出这一愿望,年长的女性也在努力争取她们的一席之地,同时黑人女性也在要求以天然发质站在聚光灯下的权利。

到处是战场。身体、脸孔、头发都被赋予政治意义。美关乎尊重、价值,以及不必改变自己本来面貌的权利。对于黑人女性来说,把她们天生的发质视为美,意味着她头上缠绕的发卷并不代表她不够专业。对于大码女性来说,把她们腹部的赘肉也纳入关于美的对话,意味着她不会因为在公共场合吃甜品而遭受陌生人苛责的目光,也不必向老板证明自己不是因为懒惰、没有意志力或缺乏自制力才肥胖。

当年长女性的皱纹被视为美,这意味着她实际上获得了关注。作为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她没有遭到忽视,因为她性感、风趣、睿智,而且很有可能正积极投身于周遭的世界里。

在一名女性波澜壮阔的肌肉中看见美,就是在拥抱她的力量,同时也避开了把女性之美与柔软和脆弱相等同的概念。纯粹的身体力量令人惊艳。

“全然拥抱你自己。”法国品牌巴尔曼在巴黎2020年早春系列秀场上展示的一件T恤上如此写道。该品牌创意总监奥利维耶·鲁斯汀以着眼于审美的包容性而知名,他与金·卡戴珊一起为传播“苗条又壮实”的理念推波助澜。这是21世纪对沙漏型身材进行的描述,参考了健美型身材的标准,形容女性丰乳肥臀、大腿粗壮,而腰部则紧实纤细。这种体形理念推动了无数瘦腰训练课程的销售,还被应用在歌手兼时尚圈宠儿蕾哈娜这类女性的身上,她们不具备马拉松选手那样的精瘦体格。

苗条又壮实可能成为另外一种令女性为之痴迷的身材,但它同时也给了女性一种权利,让她们能够创造一个词语来形容自己的身体、把它变成关键词,并且开始收获点赞。请全然拥抱你自己。

当我看到一群正在度假的女性或是一位母亲带着孩子的照片,我看到的是友谊与忠诚、喜悦与疼爱,我看到热情洋溢、充满自信的人们。或许如果我有机会与她们交谈,我会发现她们聪慧幽默,或者充满超凡魅力。如果我有机会认识她们、喜欢她们,我敢肯定我会形容她们为“美”。

如果我端详我母亲的照片,会看到一个世界上最美的人——不是因为她的颧骨很高或者身材很好,而是因为我了解她的心。

我们这个文明总是在嘴皮子上说说内在美的概念,而实际上真正主导社会潮流的是外在美。关于美的新见解向我们发起挑战,看我们敢不敢把自己没有见过的人称作美,它迫使我们用最良好的居心去揣度别人,要求我们用一种近乎孩子般的坦率与随性去与人结交。

现代的美并不要求我們毫无成见地看待问题,而是仅仅要求我们假设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出现的权利。

眼中西施

科技将定义美的权利交到民众手中。手机让人们能够在更大程度上掌控自己的形象,手机应用程序带有滤镜,用来消遣、美化形象和娱乐。右上开始顺时针:前来伊斯坦布尔为“端庄时装周”进行报道的时尚博主一起乘船游玩;巴黎时装周是世界时尚与审美的风向标,时装周期间的旺多姆奢侈品贸易展上,一名模特在自拍;新单曲《我们有力量》媒体发布会之前,韩流女团“Girls Alert”成员在后台自拍;巴西里约热内卢的科帕卡瓦纳沙滩上,拍摄自拍像已经成为一景;洛杉矶的自拍博物馆里,游客们在表情符号球池中玩耍,在这里,游客们可以在充满创意的背景前拍照,还可以学到关于自画像的历史。

看与被看

1997年《Elle》杂志阿丽克·韦克

2016年《体育画报》杂志阿什莉·格雷厄姆

2018年英国版《Vogue》杂志维多利亚·切雷蒂、哈利玛·亚丁、阿杜特·阿凯齐、法莱塔·拉迪克、帕洛玛·埃尔塞瑟

时尚与美容类杂志为人们树立争相效仿的典范,常常成为各种文化背景下女性的审美标准。这些杂志同时也是大型广告,为那些需要将这些理想形象售卖给消费者的产业服务。

爱美之心

数千年来,我们努力追逐美的步伐,对自己进行装点与描画,以展现更具吸引力的理想形象。每个年代都有各自不同的女性审美标准以及五花八门的变美方式,从过去的有毒含铅化妆品,到今天的肉毒素注射美容。但这些标准通常都是为同一个目的服务:吸引并留住一名伴侣,昭示社会地位、财富、健康或生育能力,当然还有,就是为了感觉到美。

1.夸张的化妆术

古埃及公元前3100~前30年

男性和女性都会化上浓重的眼妆,通常是用眼影膏描画,用来突出眼睑的轮廓,同时也有宗教和医疗用途。这种黑色的矿粉据说可以保护眼睛免受感染,并驱散邪魔,可以搭配绿色的眼影加以强调。卷曲或编织的假发也很流行。

2.重头戏发型

古罗马公元1世纪晚期

帝国时代早期,罗马的精英阶层追捧越来越精致的发型。奴隶们用炭火加热的铁具帮助女主人烫发,做一个复杂的发型需要花费发型师好几个小时的时间,会用到假发或发片。

3.玛雅式改造

古典期的玛雅公元250~900年

父母会在婴儿头部绑木板,以把头骨塑造成拉长的形状。据说玛雅人的这种做法是为了模仿他们的玉米神,玉米神的头部就是一穂玉米的形状。他们还会改造牙齿,打磨之后嵌入玉石等石材,以标志向成年的过渡。

4.模仿大自然

中国唐代618~907年

唐朝女性用红、黑、黄等颜色在额头和脸颊画花朵、昆虫等装饰图案,以遮蔽斑点和瑕疵。天生的眉毛被拔掉,画出各种夸张的轮廓,嘴唇被充满艺术感地描绘成花朵的样子。

5.平实而虔诚

中世纪晚期的欧洲1300~1500年

眉毛和天生的发际线都被无情地拔除,以打造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早期欧洲时尚的宽阔额头。苍白的肤色尤受青睐,头发可以染成多种色调,包括金色。头饰可以用来点缀最终造型:精致又充满虔诚之感。

6.曲线美感

密克罗尼西亚未知~今日

太平洋诸岛的许多社会中,偏大的体型常常与地位、财富和健康联系在一起。对于女性,强壮的体格长期被视为美丽、受男性偏爱,并且有利于繁衍后代。然而,近几十年里,对偏瘦型身材的喜好正在增长。

7.强调眉毛

波斯恺加王朝1785~1925年

女性有多种美化形象的化妆品,尤其是在眼睛和眉毛上。眼线膏描绘出眼睛的轮廓,让它们看起来更大。一种靛蓝色的浓厚膏体用来加深、加粗眉毛,还常常把两条眉毛连在一起,这种效果被视为极具吸引力。

8.定型发饰

塞内加尔20世纪早期

恩古塔发型在已婚女性当中十分风行,是用黑色的羊毛打造出两个球状的发团,盖住耳朵,然后用一块织物固定在头顶。黄金或其他金属材质的坠饰常常用于点缀这种复杂的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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