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坨鸟粪改变了他?
2020-04-16成小勺
成小勺
我听到小鸟在歌唱
从我记事以来,我爸对我休息时间的定义就是“另一种学习”:练琴累了就画画,画画烦了就练字,练完字可以做几道奥数题换换脑筋。我也曾多次向我爸表明适当的玩耍对成长有益,但他丝毫不以为意,还睥睨着我说:“你不说我都忘了,数学书上的常用公式你都背下来没有?”
日复一日高负荷的行程表让我几乎没有同龄的玩伴,直到前院的姑娘举家搬来。那天晚上,我因为没背完课文被我爸罚不许吃饭,只得在院子里一腔怨气地补背。一抬头,我看见前院的姑娘从琴凳上下来,还没等坐上饭桌,他爸又把一卷英文录音带放进了小录音机里。
她回过头看见我,四目相对,我们便在静默中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此后,在每一个相聚的时刻,我们都会分享“偷闲攻略”,相依相伴地走过了整个初中岁月。然而,在我们即将升入高中的暑假,她却要举家搬走了,因为她爸觉得她需要更好的教育和更丰富的课外兴趣班。
我趁我爸午休的空当,偷偷溜出来跟她话别。我们静静地爬上阁楼。我说:“你看,此情此景,正是山映斜阳天接水。”她静静地直视着前方,说:“却道天热好个夏。”我们又一次拜倒在对方的“高深”之中,却不料片刻间就被身后两团黑影笼罩,两家老爸顺手拎起我们的后脖领拖拽回家。
我爸把我拎到了院子里的大树下,威严地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漫长的“教育经”。从我刚才不写作业溜出去开始,把我过往偷懒的“劣迹”又重新点了个遍,我在心里默默许愿:“要是谁能救我出这苦海,我便……”
我的诚意还没表达完,我爸连比带划的教育经戛然而止。我惊喜地抬起头,看见我爸的脸上闪过震惊、尴尬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在他摊平的手掌上,一坨新鲜的鸟粪正氤氲地冒着热气。我抬起头望着天空,一瞬间热泪盈眶,我听到小鸟在歌唱。
我开始期待他的“与有荣焉”
说来也怪,似乎从那天开始,我那一贯信奉养孩子要铁石心肠的老爸,忽然有了转变。他开始尽量不去看我的剩饭,在我试探着跑出门的一刻欲言又止,就连我不再按照原定时间练琴,他也只是慨叹一声作罢。
高二那年,我更是发现我爸走向了“佛系”的极端。我不写作业,他眼皮都不抬一下;我交了个男朋友,他也不闻不问。我妈把大部分时间都贡献给了她的医院和病人,讓我觉得自己忽然成了没人管的“野小孩”。一次晚自习后,我没和同学们一起走,回家的路上总感觉有个黑影跟着我,吓得我撒开腿便往家跑。惊慌中我撞上了一个人,一抬头正是我爸,他整张脸看起来红红的,像是喝了酒,手里还拎着打包的夜宵。
我颤抖着说:“爸,好像有人跟着我。”我爸看了我一眼,朝我身后张望了下,说:“这世界上有两怪,你知道是什么吗?”我惶然地摇了摇头。他说:“是大惊小怪和丑人多作怪。”我又是气愤又是委屈,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坨鸟粪就能改变一个人。
我的叛逆期似乎在那一夜之间降临,然而很快又在一夜间结束。因为我那虽然忙碌但“洞察世事”的老妈跟我说:“闺女啊,你想引起你爸的注意得投其所好啊。你要是高考发挥得好,他总要帮你报志愿吧,要摆升学宴吧,他‘与有荣焉,自然要正眼看你不是?”我皱了下鼻子,说“谁稀罕”,然而心里却看到了曙光。
那一年我心无旁骛,高考在不觉间悄然来临。报志愿那天,我和学校老师商量回来,硬着头皮把选的几所大学和专业和我爸说了。他手里也正翻着一本厚厚的志愿指南。
我满心欢喜,以为他早已在为我筹谋,却不想他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句:“自己看着办吧,选个喜欢的就好。”然后他拿起电话,打给远方大伯家的儿子,有条不紊地帮对方分析着成绩和专业,那么细致,那么耐心。
我的眼泪冲上眼眶,不可控制地一把夺过他眼前的书,使劲撕扯起来。可那本该配合我演出的书却视而不见,我在悲愤之中仍旧不能撼动它分毫。我望着通红的手指,愤愤地把书扔在地上,跑了出去。
鸟粪不背锅
我妈在我以前和前院姑娘常去的小阁楼上找到了我。她在我身边坐下,说:“啊,正是山映斜阳天接水,却道天热好个夏啊。”我诧异地望着我妈,她笑起来,说:“那年你十四岁吧?你爸教训完你,偷偷跟我说你们两个小姑娘在这里吟诗作对,将来搞不好是要当作家的。你小学时候写作业龙飞凤舞,你爸前脚教训完你,后脚就跟我说你有当画家的潜质。还有,你运动会短跑获得第三名,他说你要是当运动员,准能饿死那些专业的了。”
我妈看着满脸不可思议的我,继续说:“那年,前院的小姑娘趁着搬家忙乱,竟然离家出走了,找到的时候差点出事。那时候你爸跟我说,要是你出点什么事,他也活不下去了。”我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我爸的转变根本不是因为鸟粪,而是因为他害怕失去我。
我妈牵过我的手,说:“我和你爸以前也是孩子,你出生后我们才第一次当父母,很多事也把握不好度。但是你爸是真的很爱你,你还记得你初中有天晚自习回来说被人跟踪么?你知道我跟你爸为什么都不紧张么?”我瘪瘪嘴,说:“知道,因为我丑人多作怪,不自量力。”
我妈哈哈笑起来,说:“因为跟着你的人是你爸啊。从你说交了男朋友开始,他就天天跟着你。那天被你发现后,他跨上自行车就拐向了旁边的路,还买了夜宵当掩护。你以为他是醉得面红耳赤啊,那是路上累的。”
“咳,咳。”我爸突然在我们背后尬咳,我却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我爸有点不自然地说:“那个,关于高考志愿,我本以为你自己选会更开心,没想到……”见我一脸惊讶,我爸竟然幽默地说:“但是,我还是有底线的,你可不要因为气我胡乱填啊。”我看着他想了想,说:“鉴于你们是第一次做父母,我也是第一次做小孩,我建议我们一笑泯恩仇,以后要坦承各自的想法,你们看如何?”
我妈在旁边笑得不行,我拿衣角擦拭满脸泪水时,低头瞬间发现那是我爸熨得干净、平整的衣角。知女莫若父的我爸拔腿就跑,我紧追不舍。跑累了,我在我爸后面掐着腰喊:“你慢一点,得牵着我。”我爸嫌弃地看着我说:“为啥?”我说:“因为贵重东西要随身携带啊。”我爸睁大了眼睛,说:“可你不是个东西啊。”
话音刚落,可能是因为夜来风凉,也可能是因为才出了汗,他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大喷嚏。然后他看了看偷笑的我,说:“你知道我为啥感冒么?”我说:“知道,因为你丑人多作怪呗。”我爸说:“不对,因为我对你的愚蠢根本没有抵抗力。”
月色下,我们一人一句“土味毒舌”慢慢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