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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中的逆行者

2020-04-16熙禾

视野 2020年7期
关键词:病疫鸟嘴黑死病

熙禾

圆环形装的玫瑰

装满口袋的花束

灰烬 灰烬

你们都要倒下!

这首英国童谣《Roses》可谓是英国版的《丢手绢》,小朋友们围成一圈,当唱完最后一句就行屈膝礼。

然而简单的童谣背后却隐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历史。这首歌描述的是欧洲的黑死病病疫下的惨状:当时,很多人临死前情绪癫狂,跑到大街上肢体乱舞,然后倒下暴毙。城市和乡村的运尸车用鲜花铺撒在尸体上以掩盖尸臭,尸体被焚烧的灰烬漂浮在空气中。

14世纪到17世纪,鼠疫多次肆虐欧洲。从意大利的威尼斯,到法国的巴黎,再到英国的伦敦,黑死病杀害了欧洲总人口的三分之一。直到17世纪,欧洲人口密度才和13世纪持平。

如此灾难降临,很多贵族和平民纷纷逃出城镇,但依然有一个特殊群体“逆行”走入疫区,哪怕可能束手无策。这个群体就是戴着鸟嘴面具的病疫医生。

社会大崩溃

1347年,黑死病横扫欧洲。这场大疫夺走英国至少五分之一的佃农。从英国伦敦到意大利佛罗伦萨和威尼斯,每个城市死亡人数估计都在十万以上。

昔日繁华的城市瞬间成了人间炼狱,有些人走在大街上突然就无意识倒下咽气。所有黑死病人的家庭门口都被用黑墨水寫上标注,提醒人们不要靠近。但是最后连写注记的人都死了。

前所未有的大疫降临,当时掌教和社会救助仓皇行动。教会力推“天罚说”,认为病疫是上帝给人间的惩罚。为了“驱除”病疫,很多教会组织当地民众集体祷告忏悔,但是人群聚集反而让更多人感染。

除了祷告忏悔,教会和各地修道院扮演起了病疫救治的功能。但是当时的医疗条件实在是太落后了。

在中世纪的英格兰,医生大致划分为教士医生、内科医生、外科医生、国王医生和药剂师等。教士医生和内科医生受过良好的教育,他们开价很高,所以主要是服务于贵族圈。但是一旦遇到疑难杂症,教士医生和内科医生也只能带着病人一起向上帝忏悔。

教士医生和内科医生都以手上沾血为耻辱。当时外科手术被鄙视为奇技淫巧,外科医生跟工匠和理发师一样受鄙视。国王医生更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人民相信国王的抚摸能包治百病。

与现在比起来,当时的医学根本称不上科学,从医人员都不一定是专职的。教士兼职担任医生,理发师顺便给人做手术,香料铺老板充当药剂师,修道院收治病人。去了修道院,病能不能治好,那也全看病人的忏悔了。

所以人们有病首先想到的不是看医生,而是去祷告。这种靠运气和命数的社会救治体系在黑死病的“镰刀”下,不堪一击,瞬间崩溃。

主要负责收治病人的修道院死伤尤为惨重。1348年秋季黑死病到达英格兰,此后不足一年的时间,英格兰有142个修道院院长死亡,有一半左右普通修士去见了上帝。当时的诺里季修道院所有修士全部病死。

修道院往往充当着治病救人和居民自治管理的功能,基层修道院伤亡惨重,宗教活动无法进行,教会影响力削弱,就连社会秩序也跟着崩塌,人们各自逃命,活下来的人很多干脆自我放弃,及早享乐。

一些人跑去深山老林里与世隔绝;很多富人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终日在酒馆挥霍自己的钱财;更有甚者认为黑死病是某种瘴气或者恶魔所为,于是举家搬到下水道和阴沟里躲起来。

各国国王政府和各城镇的执政者,当然不能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地盘的社会秩序走向瓦解。黑死病让教会主导下的救助体系作用削弱,这个时候抗击黑死病的任务就落到世俗政权和民间公民团体身上,各国王和各城镇执政者都还需要维持基本的行政体系运作,例如统计伤亡、组织防疫和了解良田城镇荒废情况。

黑死病近乎失控的传播速度,让很多医生都拒绝看病,很多官员不敢进入疫区。但是也有不少医生依然冒死深入疫区医治患者,这个群体被统称为“病疫医生”(Plague doctor)。

病疫医生受到政府和一些民间组织的聘请,薪资由城市政府来支付,因此无论贫贱富贵都可得到病疫医生的治疗,只是他们的治疗方式很骇人罢了。

鸟嘴“死神”

病疫医生的着装就已经够恐怖了。

这些病疫医生最初的服饰十分多样,但是无一例外都穿着厚厚的长袍,戴着面罩防止吸入致病的“瘴气”。

1619年,一名叫Charles的法国医生发明著名的鸟嘴面罩,这些面具鼻子上处形似鸟喙。鸟嘴空间里面会被塞满龙涎香、薄荷叶、鹳草甚至鸦片,病疫医生们试图用这些香气来掩盖“瘴气”。眼睛上有镜片。因为瘆人的面具,病疫医生也被称为“鸟嘴医生”(Doctor schnabel)。病疫医生还会配备长棍,减少直接接触病人。

每当清晨或者夜幕降临,趁着月色,穿着厚重黑袍戴着面具手持棍子的病疫医生,就会出现在街道口和村子里,挨家挨户检查死伤。

这些病疫医生并不全是受过医疗训练的医生。14世纪黑死病爆发后医生短缺,高涨的需求让医生的收入在短短四年之内暴涨五倍。很多没有上过医学院的“江湖郎中”,在高薪诱惑之下混入病疫医生的队伍。有些冒牌货利用靠近病人的机会,在病人死了之后篡改遗嘱,谋取别人的家产。

病疫医生的队伍里能随便混个冒牌货,这全是因为当时的黑死病治疗手段太简单,太容易上手了,不管是黑死病还是什么病,治疗起来不是沐浴就是放血。

当时的西方医学界普遍信奉希波克拉底的“体液说”。他们认为人体内有四种主要体液:血、痰、黑胆汁和黄胆汁。人们得黑死病除了上天的谴责之外,还因为体液不平衡,这个时候必须采用放血疗法来平衡体液。

为了治疗病人,病疫医生们会用专门的工具,将病人遍布全身鸡蛋大小的肿包挑破,然后把脓液挤出来,有时候甚至采用水蛭和蟾蜍来吸走脓血。还有些医生放血之后,会将水银倒灌回病人身上,再用火来烘烤。有些病人还会主动要求病疫医生用棍子抽打他,以净化自己的罪恶。

每次病疫医生走进哪家哪户开始治疗,哪里就会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无效的疗法必定会加速黑死病人的死亡,所以当病疫医生戴着鸟嘴面具出现在谁家门前,谁家肯定要死人了。到后来,病疫医生的标志性服饰鸟嘴面具甚至成了死神象征,唤起人们内心对死亡的恐惧感。

骇人而无效的疗法,让医生这个职业的声誉几乎遭受毁灭性打击。黑死病过后,因为不能预防和医治黑死病,很多幸存者对教会和医生也很愤怒。后世很多研究也对中世纪的病疫医生冷嘲热讽。

然而,病疫医生既不是天使也不是死神,他们仅仅是勇敢的个体,他们医治的不是病人而是社会。

无畏的勇者

尽管病疫医生的种种治疗都是无效的,但是这已经是那个时代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医疗手段。病疫医生的医疗手段虽然落后,但面对前所未知的凶残病魔,他们选择留下来前仆后继地医治和研究。

鸟嘴面具始终无法阻挡鼠疫病毒的侵袭,治疗病疫的医生们死亡率出奇地高。1348年,在与黑死病的殊死较量中,法国南部小城蒙彼利埃的全城所有医生无一幸免于难。在威尼斯,24名优秀的内科医生倒下20人,就连教皇的御医也病死于黑死病。

同行们一个接一个倒下,但病疫医生们依然无所畏惧地深入疫区每天照顾病人,他们指挥仅剩的幸存者搬运尸体去焚烧,并且利用幸存的修道院将健康的人和病人隔离,试图保住剩余的幸存者。

病疫医生的另一个重要工作,就是受官方所托登记本市镇因病疫造成的死亡人数。

在社会崩溃时期,是病疫医生维持了社会基本组织能力。教皇逃,国王逃,但医生不会逃。

很多病疫医生同时承担着基层防疫组织者的功能。意大利病疫医生真蒂莱组织人们到大街上点火烟熏,想去除房间和城市的致病的臭气。阿格拉蒙医生则建议市镇政府禁止在市镇附近丢弃动物排泄物和死尸。16世纪,黑死病肆虐英国的时候,留守伦敦的病疫医生Nathaniel还呼吁地方治安官注意城市卫生,确保街道、水槽和运河都要清洗。

这些抗击黑死病病疫的医生,也在无意中推动了医学的前进。很多医生尝试了各种祈祷和治疗都无效以后,他们开始怀疑“体液说”和“天罚说”,医学的新思想萌发。

14世纪之前,解剖尸体尚属禁忌。1348年,教皇克莱门特六世特批病疫医生们拥有解剖尸体的特权。这无形中让医学至暗时代透入一丝曙光。

众多病疫医生和学者抓住这个机会,冒着生命危险深入疫区收集和解剖尸体,查找病因。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拿到黑死病的第一手资料。从1348年到1362年,巴黎大学医学院有20名教师倒在研究和医治黑死病的征途中,占教师总数接近一半。

尽管中世纪的病疫医生始终无法知道黑死病的病因,但新医学教科书开始流传,外科和解剖知识被写入医学课本。教皇和法国国王的御医盖伊·德·乔利亚克通过对鼠疫患者的解剖观察,编写《手术》(The Cyrurgie)一书,为外科学奠基。

外科医生的地位也在迅速提高。在15世纪后期,外科医生被认为是巴黎大学医学院的真正学者。人们开始逐渐抛弃宗教的眼光来研究医学。

肆虐欧洲几个世纪的黑死病病疫催生了文艺复兴,这些都是后话。到了19世纪,鼠疫肆虐东南亚地区。微生物学家耶尔森来到疫区,通过解剖取样发现了鼠疫杆菌。肆虐人类几个世纪的黑死病找到了病因。

中世纪,病疫医生因为职业特殊不得不离群独居,受人畏惧和不解。在那場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的黑死病病疫当中,国王束手无策,教皇束手无策,甚至上帝都束手无策,但是一批批的病疫医生执着勇敢地戴着面具,化身为守护神,日复一日出现在城镇和乡村巡诊抗疫。

病疫医生的治疗可能是无用的,但是他们的无数代弟子们踩着他们的尸骸前行,最终征服了黑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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