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蛳壳里做道场
2020-04-15陈友锋
陈友锋
这个夏天有些热,阳光很烈,天空蓝得深邃,远山静默如昨。偶尔吹过的风,裹挟一路的风尘和燥热,穿过平房门洞,将仅存的一点凉挤走,将燥热的空气强行留下。
我们几个大人陪着几个孩子,在这里消磨无法入眠的夏日中午。
宇航,5岁,哥哥家的小孩。他在小板凳上坐着,百无聊赖。几个大人在那里说着有的没的,他脱下鞋子,两只脚挤在一起,往一只凉鞋里伸,仿佛双胞胎开心地藏在一个衣包里。他边摆弄着脚,边说着好玩的话:两只小脚丫,要在一个房子里,挤呀挤,房子小,房子漏……挤不进,他有点急,左脚趾挠到了右脚的脚心,痒痒的,却很开心。看着他自娱自乐,我也乐了,暂时忘记了周遭旋绕的热风。
一个孩子,一颗童心,加上一点想象力,就有了这样的场景——凉鞋成了漏风漏雨的房子,两只小脚丫成了两个好玩好斗的伙伴。这就是小孩子眼中无比神奇的世界。
周国平说:每个人都是一个宇宙,每个人的天性中都蕴藏着大自然赋予的创造力。就像小王子和他的B-612小星球,小王子是那个小星球唯一居民,也是永恒的独一无二的居民。
“阿宝!有一晚你拿软软的新鞋子,和自己脚上脱下来的鞋子,给凳子的脚穿了,刬袜立在地上,得意地叫‘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的时候,你母亲喊着‘龌龊了袜子!立刻擒你到藤榻上,动手毁坏你的创作。当你蹲在榻上注视你母亲动手毁坏的时候,你的小心里一定感到‘母亲这种人,何等杀风景而野蛮罢!”丰子恺用柔软的心,慈爱的眼,多情的笔记录着孩子的世界。在丰子恺心中,孩子的童年如星空般浩瀚,令人敬畏。
“瞻瞻!有一天开明书店送了几册新出版的毛边的《音乐入门》来。我用小刀把书页一张一张地裁开来,你侧着头,站在桌边默默地看。后来我从学校回来,你已经在我的书架上拿了一本连史纸印的中国装的《楚辞》,把它裁破了十几页,得意地对我说:‘爸爸!瞻瞻也会裁了!瞻瞻!这在你原是何等成功的欢喜,何等得意的作品!却被我一个惊骇的‘哼!字喊得你哭了。那时候你也一定抱怨‘爸爸何等不明罢!”瞻瞻,脚踏车,凳子的鞋,可以当车轮的蒲扇……都是丰子恺曾经拥有的星光闪耀,温润香软的甜美世界。
丰子恺笔下的孩子们的黄金时代早已一去不返,眼前的宇航正处在他的黄金时代。场景和丰子恺笔下别无二致。他玩得投入开心,奶奶卻在旁边却呵斥:不要弄坏了鞋子,弄坏了鞋子可不帮你买,你要光脚走路了……
丰子恺说自己“蜘蛛网落花,略微保留一点春的痕迹而已”。我也愿意记录下宇航他们的童年美好。如果我不记录,这样的美好时刻也许就悄无声息地消逝了,无从打捞,无从记忆,恍若从未发生,但真的存在过。
还记得儿子桥桥小时候,几只从常州恐龙园买回来的恐龙玩具,成了他和几个小朋友的最爱,抑或是玩伴更恰当。屋里的几盆绿植,在他们眼中俨然成了一片原始森林,那些低矮而茂密的吊兰是灌木,空调上垂下的绿萝是森林里的巫师绳索。几只恐龙,食肉的、食草的,奔跑的,飞翔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几个小朋友带领自己的恐龙战队开始了战争,追逐,逃亡,躲避,反击、进攻……一玩可能就是一个下午。
我知道,他们小小的脑袋里或许有一个我们无法企及的平行宇宙,或许是前世的种种记忆与好奇都藏在里面。
爱因斯坦说,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因为知识是有限的,而想象是无限的,而想象力又是创造的源动力。
我发现,人越长大越现实,就如同《小王子》一书所说的,大人们总是用数字衡量一切,大人们总是很奇怪。也许,想象是孩子的专利,因为他们心灵纯真、目光澄澈,可以到达那个我们无法企及的世界。那个世界也许是我们小时也曾拥有,但作为代价遗失在过去,换取了所谓的成长、成熟、成功。
螺蛳壳里做道场。我要谢谢每个身处黄金时代的孩子,桥桥,宇航,还有所有那些目光不会拐弯、内心丰富、精神丰盈的孩子。是他们让我知道,一个人,可以活成一群人。
编辑 王淑娟 623358414@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