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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2020-04-15王苏华

金山 2020年3期
关键词:三婶野孩子场院

王苏华

场院边的碌碡闲得长了草,上面闷坐着一个男人。他面前的地上,烟灰堆积得像一片小岛,在残雪中显得格外抢眼。他的身边放着一个不大的旅行袋,一身银灰色的棉服让他的后背像驼峰一样,太阳光却在他的头上打着晃。

“锤子?”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轻轻地响起,惊得他手上的香烟一下子掉到了地上。然而他却投有转身,因为此时他还不敢面对任何熟悉的面孔。

“锤子,是你吧,你转过身来看看我,我是你三婶。”那个声音已经带出些许哭意,字字砸在他的心上。

三婶——此刻锤子最怕见到的就是她!

自从锤子的母亲在他一岁多的时候因病去世,三婶就经常到隔壁铁锤家帮着洗洗涮涮,有时候做了好吃的也送过去。后来干脆不论是下地出工还是串门聊天,三婶总是把他带着,全然不顾村里人背后戳她的脊梁骨。铁锤也非常粘三婶,一直都管她叫娘,管三叔叫爹。

铁锤的爹和三婶原本是一墙之隔的青梅竹马,可是因为三婶的娘家成分高,所以在那个年代三婶家只能招了同村的瘸三叔为上门女婿,而铁锤的爹也托人从外地找了个根正苗红的姑娘成了亲。

瘸三叔是个厚道人,从来不在乎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因为他知道三婶的善良是真的,三婶从来没有嫌弃过他,正好他们两口子也没孩子。铁锤的爹为了生计把铁锤托付给了三婶,到外地去打工,不久他又娶妻生子了。消息传回村里,铁锤正式成为了三婶家的一员,三口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铁锤上初一时的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他和村长的姑娘因为作业的事情争执了起来。那真是一次不值得一提的小摩擦。两个孩子原本没有什么,吵吵一下也就罢了。没想到看热闹的村民们加入了进来,左一句“这孩子够胆大的,敢跟村长家的姑娘吵架,到底随谁呀”右一声“野孩子就是没人管教”,把铁锤震蒙了,看热闹的孩子们起哄地喊“野孩子”“野孩子”……铁锤哭着跑回了家。

从此以后,村里经常可以看到铁锤黑着脸走过,街上的狗都吓得躲在一边。铁锤再也没有去过学校,经常是出去好些天才回到村里。铁锤即使回来了也不去三婶家,而是在自己家的房子里呼朋唤友,这时候村子里的鸡鸭们就要遭殃了。乡亲们是敢怒不敢言,因为铁锤真的长成了铁汉,一米八的大个子,豹眼一瞪,他的周围立刻死一样沉寂。

转眼过去了很多年,铁锤就这么混着。三婶原本合计着给他找个姑娘,也好让他有个洗衣做饭的。可是就在一个下雪的日子里,一辆警车带走了锤子,警笛声也撕碎了三婶的心。锤子在外面参与抢劫,意外失手致人死亡了。

一夜之间三婶的头发全白了,瘸三叔因为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死了。从此,每天不论早晚,村民们经常可以看到三婶来到村头的场院边,望着进村的马路发呆。

如今铁锤因为在监狱里改造得好,得到减刑提前回来了。他原本无处可去,但是他又觉得愧对村里的人们,所以他在村口下了车以后,就直接坐在了场院的碌碡上,直到听见三婶喊他。铁锤慢慢地站起身,转过头来向三婶望去。顿时一道刺眼的白光晃得他睜不开眼,那是三婶的一头白发。

三婶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魁梧大汉,哆嗦着嘴唇再也说不出话来。而铁锤也颤抖着身体,低着头走了过来,轻轻地喊了一声:“娘。”三婶立刻扑到了铁锤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铁锤一下子跪到三婶面前:“娘,我错了,我是您的孩子,我再也不做坏事了。听监狱的管教说我爹已经没了,今后我一定好好照顾您,让我爹在天上放心。”

三婶扶起了铁锤,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孩子”你回来就好,咱们一起回家吧。

铁锤用力地点了点头:“好,我和您一起回家。”铁锤挽着满头白发的三婶,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点评:

小说写得情真意切,同时,时序虽长,但非常集中:紧紧围绕着铁锤离家、回家来写——说明作者对微型小说的写法掌握得很准确。小说对“家”的意义作了最好的诠释:是生养、成长的地方;是有母亲关怀的温馨的港湾;是心灵的寄托。母亲对孩子深沉的爱、热烈的期盼、对孩子的包容,都给我们以启发。小说的细节也写得好,“顿时一道刺眼的白光晃得他睁不开眼,那是三婶的一头白发”,不禁让我们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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