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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西西小说的城市书写

2020-04-15李慧

戏剧之家 2020年4期
关键词:西西叙事

李慧

【摘 要】香港本土作家西西注重“文本实验”,她将独特的叙事语言、叙事视角以及对香港这座城市的热爱,编织成一个个城市寓言,建构了一座座想象中的城市。诚然,成文于20世纪70年代的《我城》是西西在用一种充满童真童趣的语言,为我们展现年青一代人心目中的城。但在其《飞毡》《浮城志异》《肥土镇灰阑记》《肥土镇的故事》等作品中,不论是“浮城”还是“肥土镇”,都不能不将它们视为香港这座城市的缩影。故本文旨在以叙事方法作为切入点,深入分析西西城市书写系列作品中的能指符号,探究其背后所蕴含的社会价值和文化意义。

【关键词】西西;城市书写;叙事;价值与意义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04-0174-03

近年来,大陆学者对西西的研究逐渐增加,研究方向主要集中于本土意识、女性意识、城市书写、图文关系、童话写实等方面。关于西西城市书写方面的研究,主要有:万莹的《独具魅力的城市文本书写——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与西西<我城>之比较》,通过西西的《我城》与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的对比研究,探究西西城市书写的特质;姚斐菲在《西西小说中的城市想象与文化身份认同》中,按照时间顺序将西西城市书写题材进行分类,探究西西城市主题创作中的本土意识以及思想变化;韩雅婷立足城市时空书写、都市焦虑以及童话救赎三个方面探究西西作品的独特性;刘慧敏的《别样的书写》从都市风情、儿童视角、女性意识、本土意识四个方面论述西西城市书写的特质。鉴于西西城市书写在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本文将以西西的独特叙事为切入点,深入探析西西城市想象的价值与意义。

一、拒绝宏大叙事:聚焦小人物,书写城市变迁发展

在以城市为题材的作品中,西西拒绝以历史背景为依托的宏大叙事,而趋向于通过叙写小人物的日常,来完成对城市历史变迁的呈现。《我城》是以阿果、阿髪、麦快乐等小人物的成长建构起对一座城市发展变迁史的讲述。小说中的阿果是一个电话机构的技术人员;阿果的妹妹阿髪,是一个与闹钟生活在一起的学生;麦快乐是公园管理员,后来成为熟练的电话工人。西西以简洁纯真、轻松跳跃的语言,塑造了一个个简单、天真、执着、乐观的普通人形象,由此,完成了对一座城市的有温度的书写。

《我城》以儿童语言、儿童视角来书写对一座城市的记忆,表达对“我城”的热爱与祝福。这就使得文本必须以儿童的思维方式和经验世界,来观照日常生活中的人和事。从根本上而言,这种书写方式既是对宏大叙事的一种消解,也使作品所展示的生活与成年人的感受大异其趣,从而产生了一种陌生化的效果。在《我城》中,即便是当时香港发生的重要事件,也仅是呈现为充满童真童趣的记叙。当新闻节目在播报“石油枯竭了”[4]136“水库干涸了”[4]136的消息時,“我城”中的居民先是“发了狂地追随电光奔过去抢。手持斧头的人当先一斧,斩了一截电光下来,而身旁的一个人忙拉过一件黑衣服,把电光一裹,又立刻把衣服塞进了衣橱。”[4]136当电光停绝,开始下雨时,“我城”中的所有人又都忙于把屋子里的容器搬到街上去盛水,“有一组十众的人,干脆把整条街的两端用大力万能胶一封,喝一声‘起,即把街整个拾回了家。”[4]139书中这样充满童趣的表述还有很多,以一种轻松幽默的话语,呈现出一种漫画式的效果,消解了城市石油和水资源短缺这类严肃话题的沉重感。

《浮城志异》是写一座既不上升也不下沉的浮城,其中虽无主要人物和事件,却以充满想象力的奇妙语言,展现了“浮城”中人的梦境以及他们对现实处境的隐忧、对自由的渴望等,作者最终将这座浮城的希望寄托于慧童的出现。

小说《飞毡》同样是以一种充满幻想的语言叙写肥土镇的发展变迁史,以花初三和叶重生的姻缘为线,其中穿插了花家两个侄子花一、花二培养温柔的蜜蜂;番人花里耶售卖货物、讲述飞毯;陈家二老售卖莲心茶;花艳颜梦游;花里巴巴在留仙园种自障叶等充满趣味的市井琐事。尽管这部作品叙述结构宏大,叙述的对象众多,但作者无心史诗构图,在她的故事中,既有番人、摩啰,也有肥土镇的原住民,如在“不受欢迎”这一章节中,西西这样写道:“肥土镇有不少外国人,有的人来做生意,有的人来传道……做生意的开银行,开糖厂,办船坞,办德律风(编注:即电话)公司,等等;而传道的呢,也建起教堂,办起学校来。”[6]60这段叙述,向我们真实展现了移居肥土镇的外国人给这座城所带来的变化。当然伴随着移民的增多,肥土镇的本土居民也因为中西文化的差异,在交往中出现误解,如罗太太送给叶重生的礼物竟然是一个钟,惹得叶老板直说“大吉利是”,最终那个钟也被叶老板悄悄扔掉了。

自然,在《飞毡》这个城市寓言中,也免不了对城市现状的隐忧:“花可久面对游戏机,每天可以建立一个新的城市,但他走到街上,生活的却是一个已经形成的、充满缺陷的现代化城市,而这个城市,不是游戏机的屏幕,不能轻易抹掉从头建立,只能改善,只能拯救。”[6]390城市现代化带来了发展的同时,也带来了“楼价高涨、水质恶劣、噪音干扰、汽车废气、垃圾堆积”等问题,西西在透过小人物书写城市时,总是不忘将城市中存在的问题投射于这座幻想的城中,于一虚一实之间构建一座理想中的城市,并将城市中问题解决的希望,寄托于城中人的共同努力之上。

在《肥土镇的故事》中,西西是将对城市的书写寄寓于花顺记一家的生活之中的。花可久这样描述叔叔们的生活环境:“烂泥地变成看风景的地方之后,我竟失去这个游玩的地方了,因为游人愈来愈多。”[7]69随后又由“花氏花园”的泥土成为珍品,而提及那些因花氏肥土而兴起的行业,文中这样写道:“小镇因为花氏肥土而勃兴了无烟工业,全镇各处积极兴建酒店和游乐场所。饮食业、交通事业和手工艺品,无不欣欣向荣。”[7]72作者用心巧妙,让花可久充当事件的讲述者,通过叔叔们生活的烂泥地的变化为切入点,循序渐进地向读者展现肥土镇的经济发展,将肥土镇的经济发展与“花氏花园”的兴衰紧密相连。在故事的结尾,作者又借由老祖母的话,道出了一座城市的真谛:“没有一个市镇会永远繁荣,也没有一个市镇会恒久衰落。”[7]91

《肥土镇灰阑记》聚焦于唯一知道案件真相却没有发言权的马寿郎。借由马寿郎慨叹:“其实,谁是我的亲生母亲,也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还是选择的权利……各位观众,请你们倾听,我有话说。六百年了,难道你们还不让我长大吗?”[5]140隐喻香港在当时环境下对选择权利的渴望。

二、叙述视角多变:从多视角、多维度完成文本城市的书写

《我城》的叙述视角并不是一成不变的,相反,故事是由多个叙述者来完成的,即采用了一种不定内聚焦型的叙述视角,叙述者时而是阿果,时而是阿髪,时而又转变为麦快乐、阿北乃至悠悠。在第一章节中,就出现了两个不同的视角陈述事件,一个是第一人称的“我”,主要讲述“我”、娘秀秀和妹妹阿髪搬至姑媽们留给我们的房子以及参加父亲葬礼的过程;另一个则是以第三人称讲述请愿活动。及至第十七章节,作者直接以拟人化的“胡说”这一叙事视角,对《我城》的创作进行了概述:

“——我作了移动式叙述

——又作了一阵拼贴

胡说说。昨晚的地震发生于塔葛特以北三十四哩喀喇昆仑公路上的巴丹村。是拼贴。预料不会放弃战略性的密特拉与基迪隘口或西奈的阿布鲁迪油田。也是拼贴。”[4]227西西以“胡说”这一叙述视角,打破了传统小说的拟真性,公开暴露小说的虚构本质和手段。

在《肥土镇灰阑记》中,尽管故事的叙述者是马寿郎,但他的叙述者身份又具有一种复杂性,正如黄子平在《“灰阑”中的叙述》一书中所指出的:“他至少有三重身份:首先是故事里的那个马寿郎,一切都有他在场亲历亲见;其次则是舞台边上正在扮演‘马寿郎的马寿郎,我们经由他的耳目听到对白看到剧情;再次,便是由西西的‘质询武装起来的五岁小孩。”[8]199通过马寿郎这一叙述者身份的不断转变,完成了对一座城市没有选择权利的思考和质询,回到当时香港的历史语境,我们很难不将肥土镇的故事看作是对香港境遇的一种指涉。

在《飞毡》中,叙述视角也是变换的。正如凌逾在《反线性的性别叙述与文体创意——以西西编织文字飞毡的网结体为例》一文中指出:“《飞毡》全书三卷,共204节,各卷分别有67、77、60节,一节一事,配别致的标题,标识叙述视角的转换。”不同的叙事视角,讲述不同的新奇故事,共同编织了一个充满寓言、神话的城市文本。

综上所述,由于西西的城市书写并不是写某个人或者某几个人的城,而是意在以城市中各式各样的人书写这座城的众生相。因而,西西并不将叙述的视角固定于某个人之上,借此打破了依据时序叙述的线性结构,使得叙述呈现为一种非线性运动。

三、巧用各种叙事技巧:颠覆城市书写的语言范式

在《我城》和《飞毡》中,西西运用了大量的拼贴叙事方法。在《我城》的第十七章节中,以“胡说”的叙述视角,言明故事运用了大量拼贴,如第一章节中的“昨晚的地震发生于塔葛特以北三十四哩喀喇昆仑公路上的巴丹村。”[4]15“预料不会放弃战略性的密特拉与基迪隘口或西奈的阿布鲁迪油田。”[4]17均是一种拼贴的手法。《飞毡》中更是加入大量的拼贴,在《说毡》这个章节中插入对“毡”的解释:“何谓毡?我国古代制毡,是把羊毛或鸟兽毛洗净,用开水浇烫,揉搓,使其粘合,然后铺在硬苇帘、竹帘、草帘或竹板上,赶压而成……”[6]1增加了小说的文化底蕴。不仅如此,在花一、花二驯养蜜蜂的章节中,作者巧妙地穿插蜜蜂天生具备方向感、东西方蜜蜂的分类等知识。作者独具匠心地将天文学、昆虫学、新闻报告、典故、寓言等嵌入城市书写的一个个故事之中,增强了城市书写的深度,使得作品呈现出一种百科全书品格。

西西用简洁明快、充满趣味的话语,为我们建构了一座想象中的城。在她这种充满趣味的叙述话语中,城市中的万事万物都是有生命的。如在《我城》中,作者运用了大量独具特色的语言,赋予笔下事物以生命:“画里的气泡,浮在水龙头的嘴边,里面写着:我口渴了(水龙头口渴了,又不是水龙头的错)……不过,这些草都是黑的(这些草都是黑的,又不是草的错)。”[4]24这些语言生动而独特,将水龙头、电油桶、草等物件赋予生命,使得其笔下的城市“万物有灵”。

西西笔下的城市书写往往具有现实指涉意义。《我城》中的“肥沙嘴”“睡狮山隧道”“马加澳”等虚构场所,都投射出“尖沙咀”“狮子山隧道”“澳门”等现实场所的影子,在虚与实之间,作者不仅给读者带来了新鲜而亲切的阅读感受,同时,也拉近了读者与这座虚构的城之间的距离。尽管西西的城市书写是建立在虚构与寓言之上,然而,作者巧妙地将香港人真实的生存经验、生活场所容纳进来,完成其独特的城市想象。在《我城》的第二章节中,作者就真实再现了香港拥挤的生存空间:“其实,不过是个三百呎的大房间(不过是个三百呎的大房间,又不是三百呎的错),这里边还包括了一个连冰箱也没有地方可以站立的厨房,以及一间连一双木屐进去了也不容易转身的洗手间。”[4]22

四、西西城市书写的价值与意义

正如亨利·利斐伏尔所言:“城市可以从语言学的概念,如能指、所指、指涉关系和意义层面解读城市,因此,城市完全可以理解为一个独特、具有各种价值观念、由符码指涉关系及其意义所形成的系统。”[10]194在西西的城市书写系列作品中,城市景观并不是无意义的展示,而是将景观与情节紧密相连,透过笔下人物的日常生活,将城市理念、城市记忆与历史传统表现出来,使得文本成为具有文化意蕴的“城市符码”。西西以新颖独特的话语方式,打破城市书写的既有文化内核与文化范式,完成对静止化、固态化、常态化的城市图景的颠覆。西西笔下的城市文化是中西杂处的,城市是欣欣向荣的,城市中的居民是辛勤奋斗、致力于将城市变得更加美好的。

尽管西西笔下的城市,总是渗透着浓厚的本土意识和对城市深深的爱,但她始终能够以冷静客观的姿态审视城市发展中的种种现实问题。在西西的城市小说中,她时刻关注着香港的历史、香港的命运,并时刻投以一种对人性以及社会现实的关怀。不论是《我城》中的环境污染、水荒、石油危机,《飞毡》中的战争、难民潮,还是《浮城志异》中城市不上不下的漂浮状态,或者是《肥土镇灰阑记》中无法选择的境遇,作者总是投以希望、投以关怀。正如赵稀方在《本土意识与文学形式——西西小说论》中提出的观点:“西西不像一些南来作家对社会的阴暗面感兴趣,她对‘我的城市持一种友好、理解的态度,至多只给予一种温婉的反讽。”所说西西关怀笔下小人物的命运,因而她笔下的人物积极进取、乐观,她关怀笔下的那座城市,因而才会在《我城》中借由阿傻求签,发出那声“天佑我城”的祈祷。

西西独特新颖的话语方式,奠定了其作品在文学史上的重要意义。众多学者指出,西西受卡尔维诺的影响,因而在城市书写中追求一种轻逸的效果,但这种轻逸恰恰使其城市书写在文学史上居于特殊地位,并产生了极为重要的文学史意义。虽然,西西不以香港直接指称她笔下的“我城”“浮城”“肥土镇”,但于字里行间流露着对香港市井风情的描绘。西西以富有魔幻色彩的文字、充满知识性的表述,完成她对香港历史和命运的理解与体认。对西西的城市书写进行文本细读,我们不难发现,西西在追求“文本实验”的同时,还注重自身创作的转变,她实现了由技巧建构的执着转变为对现实的关怀:在对香港历史和社会现实的考证和思考的基础上,完成了对城市发展变迁史、风俗史、地方志的建构。西西为读者提供了百科全书式的城市文本,使读者获得了奇妙而丰富的审美感受,同时也为此后的作家创作提供了启示。西西在城市创作中以轻松、新异而充满趣味的语言书写城市发展变迁,消解了以往家国题材叙事的沉重,为城市书写提供了独特的写作范式。

综上所述,西西的城市书写拒绝宏大叙事,以儿童的叙事话语、多变的叙述视角以及新异的叙事技巧,颠覆了城市书写的既有范式,丰富了城市书写的形式。她以简洁天真的儿童语言,独具想象的奇特构思,在真实与虚构之间建构了一座充满爱与希望的理想之城。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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