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我不是药神》的真实事件影像化重建
2020-04-15何姣
何姣
【摘 要】《我不是药神》以真实事件为蓝本,通过一系列影像化的艺术创作,将“陆勇案”经剧作构思整合优化为可供中国电影市场传播的电影文本,有效实现了票房和口碑的双赢。本文重点关注社会事件与电影呈现的差异,考察叙述的转向与元素的重建,为此类型电影创作提供有益的思路。
【关键词】人物重构;情节重置;类型拼接
中图分类号:J905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04-0061-02
早在1921年,真实事件改编电影就已载入中国史册。任彭年导演的《闫瑞生》取材于上海名妓被杀事件,没有照搬现实,而是重新创作,来披露当时历史语境下的腐朽与堕落。其后上映的《张欣生》《董存瑞》《西安事变》《盲井》等是现实生活或历史题材的类型道路的探索。由此可见,真实事件改编电影在中国历时已久。近年来,中国真实事件改编电影更是呈井喷式发展,如《亲爱的》《失孤》《落叶归根》《嘉年华》等影片的出现,但仍深藏闺中无人识。终在2018年夏季迎来一次逆风翻盘的作品——文牧野导演的《我不是药神》上映,大受好评。其打破传统现实题材电影的固有惯性,为我国现实题材影片的类型拓展进行了有益尝试。该片讲述底层平民成为商贾英雄,在利益、情理、法律之间抉择成长的故事。本文将从人物重构、情节重置、类型重叠等三方面来讨论《我不是药神》如何基于“陆勇案”进行影像再创作的。
一、人物重构
高尔基认为,在文学领域中,“文学即人学”,引至电影领域,则“电影即人物,人物即灵魂。” 约瑟夫·M·博格斯在其著作《看电影的艺术》中称“如果我们对影片中最人性的要素‘角色不感兴趣,我们就几乎不会对整部影片感兴趣。”[1]在现实生活中选取有代表性的人物,以生活化的环境、现实化的质感对白,让观众跟随角色的步伐探寻自我,产生情感共鸣,亦充分感受到影片所呼唤的悲悯现实人性的体现。
影片人物群像的设置精彩纷呈,程勇作为领导者,带领四人组成贩药团队,每个人物性格迥异,形象鲜明,体现创作者建设性的态度。这与同是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聚焦》的群像设置相似。程勇作为小头目,编导摒弃了原型病人对生命延续的客观必要,现实中的陆勇是个家境殷实的企业家,每月高昂的药费使其不堪重负,便利用自己做外贸生意的便利,购买并代购印度生产的仿制药。电影将主人公设置为一个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的小人物,是受困于生活的底层中年男子的被迫反击。和印度药商交谈时称“我不要做什么救世主!我要赚钱!”公開表明性格上的瑕疵,又心存柔软,矛盾性格的展开更贴近生活,同时这种将病人形象拓展至一个创业者的形象的创作手法,体现了底层小人物在种种现实困境压抑下隐忍的怒放,影片从关注病人生命存亡扩展至失败中年男人的自我重塑,从而引起观众强烈的同情心。
卑微的吕受益为病体求生的代表,他身患绝症走投无路,央求程勇走私高仿药救命。苟延残喘的性格特点如同弗洛伊德人格结构中的自我存在,其例证性动作即为吃橘子,这和程勇向养老院院长送烟、给医生送礼等卑微的神态如出一辙。吕受益如同程勇为生存而下跪的那条腿,也是小人物求生的深层刻画。富含维生素且价格低廉的橘子,作为人物的例证性符号,贯穿人物始终。吕受益葬礼上,橘子意象落到了彭浩手中,一方面是彭浩对吕受益的缅怀;另一方面则是隐喻死亡将会降临在彭浩身上。橘子勾连起整个意象系统,给作品营造了丰富的隐喻故事空间。古惑仔般的彭浩在影片中作为程勇的另一条腿,作为敢爱敢恨、纯真坚韧的本我,与程勇完成亦兄亦父的情感转换。思慧是影片中唯一的女性形象,表现女性社会生存的困难,作为病友群群主的联系纽带,为了迎合现实主义主题,男女情感的纠葛是不能缺少的,程勇说:“小声点!别吵着孩子。”思慧关上门,笑了。在笑容中,观众不难体会各种情绪——惊喜、信任、感动、欣慰、无奈充满心头。刘牧师是沟通的桥梁,是信仰的存在,给予病人关怀和希望。
每个角色都陷入自我的困境之中,不仅构成了中国这类病人的群像,也绘成了一幅绚丽光辉的社会人间百态图,每个年龄段的观众都可找到自我的银幕“镜像”。
二、情节重置
法国电影教授让·米特里在著作《电影美学和心理学》中说:“ 在一定程度上, 电影是纪实的, 但幸而它并不完全如此,因为它存在的条件绝对不让它这样。”[2]因此电影在参照社会现实的基础上,对故事情节辅以精炼而简洁的艺术加工,不夸张生活的光亮,不规避现实中的阴暗,围绕情节线索,主题相对集中,矛盾突出,表现创作者对社会中的人或事的态度,从而传达出影片强调的价值观念与意识形态。
首先,《我不是药神》讲述的是市井小人物销售仿制药致富救人的故事。程勇资本积累成为商贾是故事的前史,当主人公完成资本积累,进行二次创业,放弃病友存亡,故事进入正题。程勇醒悟,不计成本重新贩药是本片的主线和故事中心,对生命权利进行叩问是核心议题。主人公的选择不仅关乎病人的生死存亡,也是对自我的救赎。“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主人公以身外之物完成与病人之间的相互救赎。
本片采用贩卖药品牟利的副线与人物自我成长的主线勾勒英雄诞生图,运用典型四幕式叙事结构,四幕即为起、承、转、折(分别对应影片色彩基调的黄、橙、蓝、白)。一幕起:核心事件的快速发生,准备卖药结识同伴。二幕承:核心事件的发展强化,开始贩药积累资金。影片前两幕交代人物背景及人物关系,围绕以程勇为代表的中年底层男人的困顿与崛起,达成人物身份的转换,表现人物之间身份的割裂,情感的回旋,完成影片的开端和发展。三幕转:核心事件的意外变化强化主题,放弃卖药明哲保身。剧情突转直下,电影直接面临情法理的转化,将主角置于情与法的道德困境中,体现戏剧化的张力,人之本性的复杂在情法对立中显现。程勇的自私胆怯,在张长林出场时爆发。在热辣的火锅聚餐中,叙事方向由喜至悲,为主角成长铺垫背景。放弃贩药,团队解散,情感破灭。四幕合:矛盾冲突的汇合及结果,再次贩药成为英雄。吕受益的死亡是整部影片的转折点,一个极度渴望生命的人自杀,是对社会最深刻的质问。促使主人公精神上的觉醒,给予他承担英雄角色的勇气,影片达到高潮。尾声,游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带的“药神”最终入狱,赢得精神上的站立,不再卑躬屈膝,促成故事的完整性讲述。
麦基说设计情节就像在故事的危险领域内航行[3],将结构事件进行选择,组合成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序列,以彰显人道主义精神,激发观众的共情心理。《我不是药神》这样的结构和情节设置,使整部影片的主题更加鲜明、生动,以此呈现复杂社会的人性的暧昧,多角度表现不同的社会难题,促进观众走进现实,了解生活真相。
三、类型重叠
麦基在《故事》中称类型之间总是相互影响,相互融合,其内容也因此而常常重叠,即如一个音乐家摆弄各类千变万化的乐章一样,使之不同类型被融为一体来产生一种具有新意的共鸣,丰富人物形象,创造出情绪和情感。[3]《我不是药神》作为商业影片浪潮下的重生之作,以现实主义题材,定位于喜剧片,又兼顾商业剧情片,通过碎片化的类型元素拼接,充分践行麦基所提出的类型重叠观点。
电影《我不是药神》基于社会事件,为现实主义题材,通过赎罪情节,讲述主人公内心的转变过程。如同《江湖浪子》《辛德勒的名单》《许诺》《吉姆老爷》等影片,通过描述生活的真实来增加影片纪实效果,如思慧家里的墙壁上布满铅笔涂鸦画,这是因为女儿生病在家,孤独地对着墙乱涂乱画;程勇出场时的邋遢卷发,到后来利落的短发,通过发型的改变来说明人物的成长蜕变;吕受益清创时的嘶喊、病变后紫黑的皮肤等,呈现创作者对生活化场景的细微观察,通过细节真实呈现现实主义质感。
但叙事风格艺术创新,采用悲喜剧的表达方式。影片开场,《大闹天竺》的配乐,杂乱破旧的印度神油店,叼着烟架着腿的徐峥,让观众仿佛回到了《泰囧》。在劝导刘牧师帮助买药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风趣诙谐地打动了天主教神父。程勇买药返程途中与印度偷渡人员的滑稽对白,带有浓厚的“徐峥式幽默”。张长林假药销售会上的群架,暴力而热血,以喜剧的方式诠释严肃的社会话题,可视为商业类型片与现实题材的勇敢尝试。影片后半段褪去喜剧的外壳,揭露现实的残酷。如陆勇所说:“病友们的求药之路却一点也不好笑,更多的是让人想哭。[4]”因为缺药,病友相继死亡,绝境求生的顽强在灰色地带迸发,阿婆请求周一围饰演的警察,“我不想死,我想活着。”一段感人肺腑的病人求生独白的运用,流畅地完成了影片的动情策略。观众自然跟随人物的情感走向,达到情感的制高点。当彭浩驾车引开警察,画面两侧的集装箱、快速剪切的镜头、交叉蒙太奇手法的运用、激昂背景音乐的烘托,如同警匪片的现场,让观众大呼过瘾。影片最后,程勇坐在囚车里看见病友自发站在道路两侧摘下口罩送别致敬,电影情绪在这一刻达到高潮,此场景在《辛德勒的名单》中也曾出现。
四、结语
“真实事件改编”电影并非照搬原貌,而是运用“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原理,表达出对现实社会中存在的热点问题的反思与批判。《我不是药神》通过对“陆勇事件”的分析建构,重新加工创作,秉着直面社会现实的精神,成功带动观众理性分析和思考现实问题,推动中国真实事件改编电影创作的狭义理解,进行了美学变奏的成功探索,为中国的现实题材影片带来生机。
参考文献:
[1][美]博格斯,皮特里.看电影的艺术[M].张菁,郭侃俊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2]让·米特里.電影美学与心理学[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298.
[3][美]罗伯特·麦基.故事[M].周铁东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101-108.
[4]上游新闻记者.《我不是药神》原型陆勇:我不想当英雄只想帮助更多的病人[EB/OL].http://www.cqcb.com/headline/2018-07-06/943859-pc.Html,2018-0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