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的视觉快感发生机制

陈小双

【摘 要】“视觉快感是电影心理学解释影像和运动引起视觉系统官能性满足的概念。”由影像的光影、色彩、运动等外在的视觉刺激引起的特殊愉悦感远远超过了其他感官，成为了电影主要的审美愉悦手段。恐怖片具有离奇怪诞情节、阴森恐怖场景，视觉刺激丰富多样，本文将以具有代表性的恐怖片为例，试图从视觉快感产生的源泉、视觉快感凝聚的场所、视觉快感升华的基础三个方面揭示电影的视觉快感发生机制，探讨观众在观看影片，特别是观看恐怖类型的影片时，是如何获得视觉快感的。

【关键词】看与被看;电影院;快感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04-0056-03

影像是人对视觉感知的物质再现，是视听语言诉诸“看”的那一部分。电影影像既是具有形象价值的具体现实，也是具有感染价值的美学现实，同时还是具有涵义的感知性现实。正是电影影像所具有的现实性特征，使得观众在观看影像时，可以感受到强烈的现实感，影像的内容既可以是眼前熟悉的生活，也可以是具有猎奇性的“他感知”，尤其是影像画面的普遍性特点，使得观众可以随着影像画面自由穿梭时空，展现在观众面前的是一个自由广阔的视觉空间，许多以前无法亲眼看见的景观通过影像生动呈现在我们眼前。由光影、色彩、运动等外在的视觉刺激而引起特殊愉悦感，使得观众对影片沉醉不已，乐此不疲地走进电影院。观众在观看电影时获得了强烈的视觉快感，视觉快感不仅与视觉感官的满足有关，还与观众的内在生命本能和生命律动有关，视觉快感是如何产生的，它的发生机制又是怎样的，这些问题都是值得研究和重视的。以下将从产生快感之源的观看、凝聚视觉快感的场所电影院、升华快感的基础被观看三个方面，选取具有代表性的恐怖片加以具体论述。

一、观看是产生视觉快感之源

观看和观看行为本身就是产生快感的源泉。当观众开始凝视银幕时，观看的瞬间已经产生了快感。观看按照观看主体的不同可以细分为三种形式，首先是摄影机的观看，摄影机全程观看并记录了演员的现场表演，导演也和摄影机一起观看审视了演员的现场表演，这是前电影事件的单元;其次是观众的观看，导演和剪辑师作为影片的第一批观众，电影审片员作为第二批观众，电影院的普通大众则是第三批的观众;最后才是银幕上角色彼此之间的观看。观看也是一种权利，导演作为电影的作者，具有将自己的个性融入到场面调度和主题风格中的权利，因此，导演可以和摄影机实现同步观看，并且可以适时控制或者纠正摄影机的观看;剪辑师和审片員因为职业技能和责任，有权先于普通观众观看影片;而作为普通观众，他们手上的电影票则赋予他们进入电影院观看电影的权利。电影的生成和发行都与这些环环相扣的观看密不可分，我们将重点关注的是普通观众的观看。

在恐怖片中，制造恐怖的视觉形象常常有这样几种方式。第一种是狰狞的鬼怪，这些鬼怪奇形怪状、神出鬼没，有着人类惧怕的超自然力量，例如《午夜凶铃》中的贞子，乌黑茂密的长发完全遮盖整个头颈，白色长袍，惨白青紫、带有僵硬质感和阴沉死气的皮肤;《咒怨》中的伽椰子，带着血色的白色长裙，披散纷乱的头发，和贞子一样四肢并用的爬行动作;《黑水凶灵》中地牢怪物则是具有任意伸展形状的粘腻恶心的食人恶魔。第二种是变态的杀人狂，他们的杀戮行为，尤其是以虐杀为乐的行为，会造成大面积的血腥场面，迸溅的鲜血、四散的肢体剧烈冲击着观众的眼球，例如《孤岛惊魂》中杀掉同伴们的彭非;《七宗罪》中的连环杀人犯约翰;《闪灵》中杀掉全家的杰克·托兰斯。第三种是超能的科技造物，人类给冰冷的机器装载最高效的动能，给予他们最接近人类的外观，赋予他们超越人类的智慧，却没能教会他们处理对人类来说最简单也是最难的情感，人的造物走向了背叛人类的道路，成为威胁人类生存的异己力量，例如《科学怪人》中的人造怪物;《变种DNA》中的人造虫人，等等。除了恐怖的视觉形象外，恐怖影片常常还借助一些特定的封闭环境和场景来制造紧张的气氛，例如午夜、荒岛、废弃的林中小屋、与世隔绝的修道院，等等。当观众凝视这些恐怖的画面时，观看银幕中角色的行动及其后果时，感受到的是杀伤、虐待、破环的动力，这些负面动力一方面可以唤起观众的畏惧和悲悯之情;另一方面，恐怖片之所以受人欢迎，也在于其通过夸张和变形的方式展示了普通人日常生活中大量存在的情境，例如死亡黑夜的威胁与恐惧、未知世界的不可预测、暴力变态心理的揭示，等等。观众在观看时会不由自主地设想，当处于同样境地时应该采取怎样的行动，释放了心中的焦虑和压抑，提高观众的心理承受力。同时，借助与角色的共情，观众心中的这类负面动力也得到释放和净化，获得无害的快感，强烈的情感得到及时宣泄，心情恢复平静，也利于保持心理健康。

以《科学怪人》为例，弗兰克斯坦教授的造物外形怪异、暴力凶残，作为不被接受的异类，一方面让观众感到畏惧;另一方面也唤起了观众的同情。最初他也曾真诚地想要融入人类的世界，也曾有过善心之举，如救起落水的教授之子等，但人类的误解和排斥使得他回复本性，成为了杀人的怪物。被误解和被排斥的情绪容易与观众产生共鸣，通过怪物报复社会的行动以及他最终走向毁灭的结局，观众也宣泄了积压在心中的破坏欲和报复心，间接获得了无害的快感。

二、电影院是凝聚视觉快感之所

电影院既是制造幻觉的被动性的舞台，也是观众参与电影的窗口。电影院的环境是黑暗的，只有银幕是亮着的，观众的目光会不自觉地被银幕吸引，并自觉将目光投向银幕。又因为观众身处电影院之中，观众的位置是相对固定不变的，一方面观众行动受制，只能静止不动，被动消极地观看银幕，沉迷表象，与角色的目光同化，认同演员出演的角色，不自觉地沉湎银幕中的表演并将之当作现实;另一方面，观众也是银幕中表演的参与者，观众与银幕留出的相对距离又造成了观众与银幕的隔离感和疏离感，使得观众可以在观看影片的同时清醒地认识到银幕上的虚幻，透过演员的表演而思考自身，并进一步强化自我。在电影院的观影状态下，即可感的现实和虚幻的分离，真实与表象、被动与主动的逻辑对立，使得在电影院中观看影片能够取得相对更好的观影体验。另外，电影院公共性也使得走进电影院带有共同体的集会或仪式的意味，作为一个群体聚集的公共场合，观影的仪式感以及群体效应也会使各种观影体验有效散发放大，既可以增加观看的欲望和激情，也可以获得成倍的视觉快感。

以恐怖片《午夜凶铃》为例，由于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加之严谨的逻辑结构和沉稳的叙事方式，以及日常熟悉的场景和习以为常的恐怖道具（錄像带），使得观众很容易就进入剧情代入角色，当贞子从电视中爬出的那一刻显得合情又合理，恐怖感来得凶猛又激烈，电影院中观众受惊发出的尖叫声可谓非常统一，集体的沉浸加剧了此刻恐怖感的真实和深刻，观众甚至会不由自主地进入角色的视角，考虑起了看过了恐怖录像带后会不会真的召来贞子的问题。尼采曾说过“人们渴望痛苦、愤怒、仇恨、激昂、出其不意的惊吓和令人窒息的紧张，把艺术家当作这场精神狩猎的巫师召到自己面前。”但是太多的恐怖可能就仅仅停留在恐怖层面，而不能转化成愉悦。然而，由于电影院中观众与银幕的距离以及众多其他观众的存在，又在不断提醒着观众，眼前的恐怖真实是电影院中制造的幻觉，集体的人多势众又会分散和破环此刻聚集起来的恐怖感，观众转瞬就意识到了身在电影院的现实，处于正在观影的状态，没有什么好恐惧的，贞子是不会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的，作为观众即使是看了录像带也不会遭遇贞子的袭击。从视觉感官刺激到心理快感的形成，观众体味到的沉浸与超脱、真实与虚幻，借助电影院这一特殊的场合和显现出的群体效应，实现了情感和心理的对立分离与融合互通。

三、被观看是升华视觉快感之基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当我们在注视他者的时候，他者也在注视我们，注视者与被注视者互为他者。正如电影精神分析学所类比的那样，银幕就像是一面镜子，观众在银幕上看到是与角色认同并最终指向与摄影机认同的自己。英雄崇拜和偶像模仿是人类的天性，观众在观看影片时与影片中的角色产生共鸣，不知不觉在心理上与角色趋同，分担着角色的情绪，伴随着与影片情节相似或相关的自身经历怀旧式回想，观众会陷入暂时性丧失自我的情境之中。法国导演居伊·德波曾说过，人注视得越多，他自己就越少，或多或少，少去的那部分似乎投射进了银幕，成为了被观看的他者。被观看是促使视觉快感升华的基础，因为我们的正常情境是观看，我们也更加习惯站在观看的角度看待和处理问题。所以，当我们成为被观看的对象时，当我们处于他者的视线中心和焦点时，会深深刺激和唤醒人类的原始自恋欲。借助与影片中的角色，通常是主角的视角认同，观众参与了主角的权利，与主角成为共谋，取得了事态发展的控制权，通过银幕这个镜子，他看到了自己的威能和力量。就这样，观众体验到从被动观看的快感上升到主动被观看的快感，视觉快感得到升华。

例如，电影《七宗罪》中，随着电影进程的推进，犯了“暴食”“贪婪”“懒惰”“骄傲”“淫欲”等罪的五人不断死亡，罪犯约翰·杜冷静得仿佛来自冥界的死神，有条不紊地按照他的规则收割生命，直到最后投案自首，借助警官密尔斯的“愤怒”杀掉了犯了“嫉妒”罪的自己，最终完成了审判。天主教教义中的人性七宗罪并不只是像电影中的七人表现的那样分散而鲜明，它植根于每一个人的劣根性之中。观众可以在七宗罪罪人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随着观看犯了七宗罪的罪人罪行被确立、被惩罚，观众自身具有同样的过错使得他们和罪犯们成为共犯，也一起受到审判，感觉犯了罪的观众一方面进入了罪犯的身份，被置于银幕之中，受到杀手和观众以及置身观众中的自己的三重注视，在被观看中洗去了罪恶，净化自身，进一步提升了参与的快感。另外观众也分享着杀手的权利，通过成为杀手的共谋，一起在观众和社会的焦点中享受着众人的注视和关注，支配和征服罪犯的主宰快感随之而生。因此，被观看的快感使得视觉快感得到了放大和升华。

综上，电影的视觉快感产生机制离不开剧本、表演、摄影等电影美学要素，同时电影视觉快感的生成也要求观众参与，也离不开电影院这一特殊场所的配合，观看是视觉快感产生的源泉，电影院是凝聚视觉快感的场所，被观看是升华视觉快感的基础。视觉快感在看与被看中不断升华，并经由电影院这个特殊的场所凝结放大，三者的有机组合协同构成了视觉快感的发生机制。

恐怖片因为场景阴森恐怖、情节离奇怪诞、人物奇形怪状，强烈地吸引着观众的视线，激发观众的好奇心和安全感，正是恐怖片的这种未知惊悚的探索驱动力，推动观众去寻求奇观鬼怪的视觉刺激，净化侵犯欲、破坏欲，获得宣泄的快感。视觉快感作为电影的主要审美愉悦手段，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但是视觉快感毕竟指向低层次的感官满足，就恐怖片来说，更多的指向是生理上的恐怖刺激和心理上的猎奇，没有上升到更高一层的精神愉悦层次，过度强调视觉快感可能会导致美感的缺失，因此，在满足视觉快感的同时，我们也要及时补上审美的追求。

参考文献：

[1]许南明编.电影艺术词典[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5，44.

[2][德]尼采.悲剧的诞生[M].周国平译.北京：三联书店，1986，133-134.

[3]卞之琳.三秋草[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8，70.

[4]艾莉西亚·艾萨丁，李诗语.观看的痛苦与快感：马来西亚恐怖片中的女性凝视[J].当代电影，2018（06）

[5]陈伟龄.视觉快感、日常生活与心理焦虑---当代泛亚地区恐怖电影心理研究[J].艺术百家.2006（04）

[6]刘可文.恐怖镜像的审美愉悦---论恐怖电影的美感生成[J].创作与评论.2012（08）

[7]林吉安.中国早期滑稽片的喜剧策略及视觉快感[J].电影新作.2018（01）

[8]史修永.视觉文化与恐惧、焦虑体验的审美再生产---以恐怖电影为例[J].文化研究.2016（04）

[9]王进进.劳拉·穆尔维的“凝视理论”探析[J].电影文学，2010（20）

[10]吴琼.视觉性与视觉文化---视觉文化研究的谱系[J].文艺研究.2006（01）

[11]雅克·朗西埃， 张春艳.被解放的观众[J].当代艺术与投资，2011（02）

[12]Laura Mulvey. Visual Pleasure and Narrative Cinema[J].Screening.19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