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2020-04-15翁筱浙江
文 翁筱(浙江)
1
我17岁时的理想是做大学教授的保姆,在家就可以免费上大学。我还有另外的选择,那就是揽有钱小夫妻的家务活,关键是得找忙得没时间生孩子的那种,我就可以天天待在别墅里听音乐,手舞足蹈后毫无旋律可言的东擦擦西擦擦,乐此不疲。别想歪了,我是在愉悦的心境中擦地板。哪天出太阳了,选择早九点,下午三点坐阳台上晒会儿,也可以抱着主人家的狗狗一起晒,不伤皮肤不缺钙,多好!哪天下雨了就独自漫步,毫无目的,因为那时的理想中没有恋爱这回事儿。当有一天我恋爱了,理想的灯塔瞬间倒塌,树立贤妻良母的形象是必须在自个儿家里才能完成的,所以,我的保姆梦就这样破碎一地。如今的我也没成为贤妻良母,倒能做得一手好菜。
我不算吃货,但品尝自己做的菜是幸福的,而作为台州人,尝尽台州小吃也算是一种幸福。玉环、天台、三门、仙居四县离我比较远,三区两市的小吃我是尝了又尝。
临海国贸大酒店的糖排使我永生难忘,却成了唯一的一次,因为后来每次去点这道菜,回答都是没有。为什么没有呢?我一遍遍地问着,答案是不知道。换厨师了吧,新厨师不会做这道菜。后来,我就开始在“蒋招娣小吃店”喝豆腐汤,鲜滑爽口的味儿一重重地绕着舌根。
此时此刻,我就站在国贸大酒店门口。不为寻糖排的踪迹,也不为豆腐汤,听的是书法家卢老的讲座,却是为了看想象中的朱老,最好要张我与他的合影。没错,两老一块儿来的,卢老也是大师,这讲座我倒也乐意听。
书法讲座就设在临海国贸大酒店国贸厅。我进去那会儿,国贸厅除了卢老的声如洪钟,上句接下句的间隔是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的。真不忍心打扰这份尊重与执着的合体气氛,于是便猫着身子从后门进去。
“我忘了带笔记,你有没有本子借我一下?”座位与我相邻的女子轻声问道。见我摊开手一副无奈的样子,便捂着嘴笑起来。她叫蓉儿,平常喜欢在家自由篆刻。
大家都在做笔记,我目的太明显,干脆连做作都省了。
“在文学上,有‘不以字害词,不以词害意’之说,原话出自《红楼梦》,引用到书法里,就成了‘不以字害行,不以行害篇’,因此,在某种意义上,书法与文学道理一致。”卢老将句子引申加以概括。总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我开始百无聊赖。
环视四周……
振!是他!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振出现了,依然旧时模样。我的瞳孔开始跌撞,仅是几秒的震撼,我便安静下来,应该说是不得不安静。
“骆安,你去哪里?说好大家一起吃饭的,你可不能做逃兵!”好不容易挨到讲座结束。我飞也似的往外跑,却被陶然叫住。陶然,新同学之一,爱好书法的业余诗人,满脸络腮胡的他看起来很凶。我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若不解释,那是看不起这帮新同学,想解释,却苦于没词。尴尬一阵接着一阵。
中餐,我避开了振那一桌。饭后,大家临时组队去买练笔的工具。市书法协会主席的助理小郑介绍大家去太平天国,队伍三五成群前进着。小店里书法用品琳琅满目,我如刘姥姥进大观园,这儿摸摸那儿瞅瞅。振跟着进来,坐在店主的藤椅上窝着身子玩手机。凝视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思绪将我拉回到十年前……
2
那天,哥哥的朋友振,意外地出现在我学校门口。振是个不修边幅的人,打小我对他便是如此印象,好在他模样秀气,才显得不那么邋遢。振告诉我,他是替哥哥来照顾我的,这件事情让我觉得非常意外,如果真是哥哥的意思,我当然能理解。
骆伟——我的哥哥。国字脸,高鼻梁,五官长得很俊,虽不够强壮,但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尊敬他、崇拜他、爱他、却也怕他,怕做了坏事哥就不再保护我了。所以,对于哥哥讲出来的话,我都会老老实实地听着并且做到,不敢有一丝违抗之意。虽然对哥哥又敬又怕,但他除了对我比较严格外还是很疼我的。正因为对我的这份疼爱,也正因为一如既往地关心与照顾,哥哥便成了亲人中与我靠得最近的人。在我的眼里乃至心里,哥哥都是一个神,圣洁、庄严、伟大的集聪慧美好于一身的神。
哥哥去读师范后的日子,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想念。记得想念哥哥时就会想起电话,很想听哥哥说话的声音。这当然是不可能实现的,那时家里没有电话,就是有也不可能打,因为电话费很贵。哥哥很少回家,知道是因为忙,也是因为来回路上要花钱。常常算着日子等哥哥的经历使我至今清楚记得,虽然哥哥的学校就在邻县,他却通常要两个月以上才回一次家。
那时,每家每户都有很多孩子,三个是最普遍的,最多的甚至有十几个。孩子多了,务农的爸妈就会记不住他们的名字,只是按年份老大老二老三地叫。哥哥是家中的老大,姐姐是老二,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我姓骆,单名安,寓意:一生平安。我很调皮,像个假小子,一直在家中扮演不安分的角色,所以家人都安安长安安短地叠起来叫着,希望我更安分一些。我很喜欢大家这样叫,觉得亲切,不管谁让我受了委屈,只要叫我一声“安安”,我便会生不起气来。小时候的我认为“安安”是平平安安的意思,长大些后,“安安”成了安心、安慰、安抚、安稳,反正都是好词。如今的“安安”已经没有确切的意思,只是大家叫惯的小名。
老大与老小会有心灵感应。我小学毕业那阵子,看见那几个骑着自行车从镇上来回的中学生,羡慕得要死。想到自己也要上初中,天天走六七里路的来回,就忍不住一再地做起自行车梦。我知道那是奢侈的,也就对谁也不敢说出口。记得是一个傍晚,哥哥推着一辆小飞达自行车停到家门口的院子里,车篮里还放着崭新的一件体恤和一条牛仔短裤。家人几句议论就让我明白,哥哥把他赚的第一笔钱——工作后第一个月的工资,全部买成送给小妹的礼物!哥哥刚从师范毕业,当时工资很低,什么杂七杂八的福利加上基本工资,也只有四百六十元。不管在当时的城里还是乡下,自行车都是半大学生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哥哥好比是给我送来了一双脚。如果能顺利考上镇中学的火箭班,那这份礼物就更能体现它的价值。
新浇没几天的水泥地白晃晃的,映衬着自行车靓丽的天蓝色和车篮里洁净的衣色,一种尖锐的气息直往我鼻子里钻。我喉头作梗,鼻子酸酸地难受,或许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感动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鼻子酸酸其实代表着一种感动。
那时人们穷,孩子们很少有新衣服穿,乡下的老小更是少有新衣,即便是春节到了也未必就有新衣服。记得没到学龄那会儿跟小伙伴们玩,常听到做小弟小妹的抱怨过年没新衣穿,只能穿哥哥姐姐退下来的旧衣服,我却从来没有这种抱怨。农家的男娃习惯穿兄长穿小的衣服,而女娃自然而然是穿姐姐们退下来的衣服,这样能为家里节省开支。大多数的孩子虽抱怨,却不得不接受自己是老小便要穿旧衣服的事实。对于退下来的旧衣服,我更喜欢穿哥哥的,穿上就觉得自己也沾了他的潇洒英俊,可敬可爱。特别是那件旧中山装,我成天舍不得脱下来,还没事找事地到人前走来走去,虽然那时的我并不知道炫耀是什么。
乡下的孩子不同于城里的孩子。先不说城里的孩子每个季度都有新衣服穿,还不用干农活,他们除了读书就是玩耍,还能在周末或闲时学点兴趣什么的。农村的孩子年纪稍大些后,就得帮着爸妈做家务,帮家里劳动是农家孩子理所当然要承担的义务。挑担、拾柴火、割猪草,都是家常便饭的活儿,对于头痛脑热等常用的草药也都熟悉。有时小伙伴们会在给兔子割嫩草或为自家餐桌添些野菜时,顺便也会在半山腰或水田间拔些草药,以备不时之需。因为一旦生病上医院,就得花去一两元钱,那时的两元钱估计能当现在的一百元来用,因此小病的农家人自己熬些土方子喝便作罢!那时候,哥哥在县城上中学,周末回家经常带我去山里田间割猪草、采草药。他干活的时候总是非常卖力,每次都想满载而归,在劳动中途自己从不休息,却总是对我说:“歇着吧,不差你这点!”
家旁边是一所小学,姐姐骆丽就在那儿上学。家里开了小卖部,学生们贪嘴时会将爸妈给的一分两分钱拿来买吃的,炒豆、花生、瓜子之类的干果在当时最普遍。我家卖的东西挺多,不仅有山楂条、麦芽糖、牛皮糖,还有饼干等等,一分两分钱就能抓一大把的食品多得要命,五分以上的就是妈妈舍不得给自家孩子吃的。普通松花蛋现在卖一元一个或者更贵,那时卖六分钱。家里卖的最贵的也就五毛八毛的,大概是一些生活用品。小卖部里有一排柜子,装零食的罐子放在姐姐踮起脚尖才能够得着的柜子上,我想偷吃就得搬张小凳子过来,显得异常笨拙。放学后,姐姐将罐子翻个遍,也吃个遍。不过我俩只敢吃那么一点点,多了怕被妈妈发现后挨打。我人小也没姐姐那么贪吃,被逮住的机会却十有八九。每次偷吃,姐姐一发现情况不妙便溜之大吉,留下柜子一般高矮的我被硬生生扯出来,嘴里还塞着作案时留下来的证据。人赃俱获的我经常被打,姐姐总是喜欢在旁边叽叽喳喳解释自己没偷吃,然后煽风点火说:“都是安安嘴馋”!虽然,那时的姐姐还很小,并不懂“挑拨离间”的意思。
因为那时家庭经济实在太紧,加上我又只是一个女孩吧?尽管我在读中小学时常常拿这奖那奖,但初中毕业那年,爸妈还是不再想让我读书。哥哥急眼了,鼓励我去考城里的师范,还说,就是向朋友借钱也要供我读书。现在想来,我怎么感激哥哥都是应该的,可那时的我是多幼稚、多不懂事理呀!我对哥说的继续读书的重要性道理一句也没往心里去,我之所以听从他的意见积极地去应考,只因为哥那时就在城里教书,只因为耳朵里深深听进了哥哥的一句话:“你能考进去的话,哥每个周末到学校看你!”
3
“安安,你在想什么?”振对着发呆的我问道。
“没什么。”我笑笑。他真是受哥哥的委托来照顾我的吗?为什么哥自己没来?那时的家里没有安装电话,我没有求证的基本条件。我知道哥哥在学校很忙,也很少回家,便将信将疑地接受了振的一餐饭,很多年前我就知道他是哥哥的朋友,况且肚子确实很饿。
吃完饭后,振的摩托车驮着我朝学校开去。和着摩托的马达,振大声告诉我,这车名叫“大绵羊”,三万元一辆。我将嘴巴张得老大,在我听来,那是个天文数字。或许,十几岁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我并没让振发现自己吃惊的表情,也没任何羡慕嫉妒恨的言语,更何况我心目中的神只有一个。振没再说话,专注地把着那“羊头”,生怕一个不小心“羊头”连人滚倒。
一路上无语。
“哥为什么不来看我?哥承诺安安的事情,还能找别人来代替?来城里上学已经很久很久了,哪里再有哥的旧衣服?哪里再有哥的小飞达?人要是能不长大,能永远待在乡下,多好!”我的脑海中又闪过哥哥的面庞。
快到学校门口了,我背好书包准备下车,振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在他猛踩油门从校门口飞驰而过的一刹那,我的细胞被吓死一大半,不祥的预感以虚线状态描下形状。
车子在永宁公园停下。公园里三三两两坐着乘凉的人,有窃窃私语的、交头接耳的、更有卿卿我我的,各种目的各式姿态的一对对。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色、这样的你,真让人心动不已!”振近乎贪婪地看着我的脸,眼神迷离的程度严重毁灭了他的形象。这种眼神、这种语调,已超出了“替代哥哥”该有的界限。他是另有所图?碍于面子,我并没有露出鄙夷的神情,只是回家求证的事情可以就此放下了。
应届毕业生开始实习。等待毕业,等待分配,等待未来的生活,等待一切的一切。
我在黄岩城关一所小学实习,担任舞蹈教师职务。生活是单调的,闲时翻翻书给自己充电,这精神世界倒是丰富多彩。
振还是每周三次定时来看我,我对他总是很冷淡。终究还是没有拒绝他来看望的好意,因为是哥哥的朋友,也因为他并没有侵犯自己。对于我的冷漠,振也不介意,每次总是笑呵呵地领着我去吃饭,然后把着他的“羊头”送我回来。有时也会去永宁公园坐坐,跟我讲一些他和哥哥曾经在一起时的趣事。
“我见他的每一次,单单是为了听哥哥的趣事吗?”我摇摇头。
“因为能听到哥哥的趣事,我竟会被他吸引?”我再次摇头。
“难道我是喜欢他了?他大我那么多,我怎么可能喜欢他?”我继续摇头,拼命甩掉那些可怕的念想。
毕业前夕,振领着我去老地方吃饭,还是把着他那昂贵的“羊头”送我回来。这次他同第一次送我回来那样猛踩油门,从我的学校门口飞驰而过。青年路过了、天长路过了、印山路过了,一直到十里铺我才发现路不对劲,车是开往路桥方向的。
“他并不是去永宁江边给我讲故事。他要载我去路桥吗?去路桥做什么?”我的疑问太多。没等理清,振的“大绵羊”便进了一高级公寓区。将车泊好,振的食指在我面前使劲晃了几下,我回过神张了张嘴,竟不知说什么好。
“这是哪儿?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沉默几分钟后,我轻声问道,声音里并没有透着紧张。他是哥哥的朋友,我要相信他的,不是吗?
“跟我来!”振近乎霸道地拉着我的手,不许我甩开。
那是他的家,有爸爸,还有当警察的弟弟。我的脸开始发烫,连着耳朵都是火辣辣的。看着我的表情,振也不好意思起来,眼神却是温柔的。他这一别扭,我可乐了,一个将近三十的大男孩,做了一件自编自导的自以为轰轰烈烈的事情还会害臊?
看着他有条不紊的书房、客厅、卧房,甚至卫生间,真的很难想象男人还会如此细心。好感往往是在不知不觉中产生继而滋长的,我的好感也是如此。
“他,竟然连续几年获得中国青年书法一等奖,原来他并不是那个只懂得贪婪的好色之徒。”看着那些书法获奖证书,我的思绪翻江倒海。
“我真不知道应该把你捧在手里宠着好,还是放在心里疼着好?”振含情脉脉地牵起我的手,继而用手掌合起我的双手。
脸,又开始烧起来。
自懂事起,我从未有过跟一个男人彼此靠得这么近的经历,包括爸爸和哥哥。除中学时收到过几封无聊的情书之外,我的情感世界几乎空白。脸一直烧,估计不止40℃。振将我揽入怀中,迅速吻了我,毫无防备的我被惊慌恐惧驱使着,便使劲推他,却被箍得更紧。
我的嘴角开始变咸,脑袋嗡嗡作响。
“你怎么了?”振停止他的疯狂举动,慌张地用近乎颤抖的声音问道。
“你不是说代替我哥来照顾我的吗?你就是这样照顾的?”我的泪无休止地掉。
“不是的,安安!我是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你,那是我离开老家多年后第一次看到你,没想到你已长得亭亭玉立。我是年纪大了,为了自己能同样被你爱上,我只得找借口接近你啊,小傻瓜!”振拼命解释着他的初衷,慌乱地用手擦我的脸。
“你骗我当然有你的理由。我是大人了,不是以前你来我家时看到的那个小女孩,你应该准确地告诉我你的想法,不是吗?”振突显的卑微让我开始后悔刚才的指责。停止唐突行为,振又开始跟我讲起他与哥哥之间的事情——他们相处融洽。如果哥哥知道他今天的行为,还会觉得振是他无话不谈的挚友吗?
“我想娶你,我要娶你!”振将我抱起。
“你干吗?”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我。
“相信我、接受我好吗?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不要拒绝我,不要拒绝自己的感觉,好吗?”振温柔地把我放下亲了亲我的额头。
“我最怕过不了你爸妈那关,毕竟我年长十几岁。”在我面前,只有说到年龄问题,振才会自卑。
“你真想娶我吗?不要骗我,更不要假装对我好,我很傻,会当真的!”我是原本就喜欢他?还是被他的真诚彻底打垮了?我竟然在此刻天真地幻想起小女孩将要做新娘的情景,因为自己的想法,我再一次惊慌。
“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对你的爱,我发誓,此生非你不娶!”振举着手信誓旦旦,眼中满是柔情。
“爱情来了吗?如果是,一切美好不会远!”我的鼻子开始发酸,一股从未有过的温馨与感动猛烈而迅速地覆盖着整个心脏。如果振真有这样的决心,我又怎会辜负这一片似海深情?即使掉泪,那也是喜极而泣,并不丢脸。
暑假——矛盾与快乐共存的假期,唯独没有对振的思念,但我没忘记答应振的事情。或许,我的思念是分裂着的,我的思一直跟念无关。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如爸妈所说还没长大,所以不知道爱情到底是什么?一个半大的孩子,自然就不懂得相思成灾是怎么一回事。
磨了一天一夜的嘴皮子,双亲终究拗不过我,答应我与振交往。没过几天,我就开始矛盾:这个我连想都不会想的人,应该嫁吗?我该这么草率地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吗?更何况他还要等我好多年,他愿意等吗?
哥哥忙完学校的事情回家时,正遇我在矛盾中挣扎。妈妈一时嘴快,将我与振的事情告诉了他。没想到哥哥听后大发雷霆,从小到大,我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
“他就知道骗小孩子,也不想想自己都能做人家的叔叔了,真是没脸皮的家伙!”哥哥愤怒的样子着实吓人。他俩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吗?怎会如此计较好朋友与妹妹的交往?
“你们不是朋友吗?他人品不好吗?还是其他方面有问题?只要对安安好,差一轮也没事的!”对于哥哥的态度,妈妈着急问。
“不是他不好,也无关人品,而是我对他这个人太了解。他的眼光高得没看上过哪个女孩子,你说他是看上安安哪点了?难道他们这绝对有代沟的年龄,会冷不丁出现‘志同道合、心心相印’?还不是看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糊弄几天?”哥哥继续着他的愤愤不平,一副眼珠濒临爆裂的模样。哥哥恐怖的一面,迫使我将自己关到房间里。他自以为是的保护对我造成一种深深地伤害,原来,我在哥哥眼里是差劲到连亲人都觉得没啥优点的人,而我却一如既往地崇拜着他,把他当成神。这个很多时候都表现出大男子主义的小男人,不知是因为他的过激,还是因为要维护家里唯一的儿子的威严,爸妈答应我的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不争的事实告诉我:在这个家,老大是说话最有分量的人,而老小该无条件服从。
我和振失去了所有的联系。我不知道振有没有想过来找我,那会儿时兴BB机,而我没有,家里又一直没安装电话,振就是想找我也找不到。哥哥的话犹如芒刺在背严重刺伤我的自尊,谁都没有顾及受伤害的我,最可耻的是我自己也产生了配不上振的念头,思念却在一切皆无可能的情况下似有若无地膨胀起来……
4
我不知道——原来孤单是思念家时连呼吸也会痛;原来一个孤独的人可以一眼看到自己的一辈子。
在忙碌而充实的新单位里,度过了宝贵的一学期。当然了,根据消极的一面来讲,也耗掉了如花人生的半个年头。
“难道就要这样度过我的一辈子吗?”我很苦恼。
记得小时候,妈妈拿我的生辰八字给算命先生,据说骨头很重,如果是男孩,肯定是宰相命。那时虽然不相信算命的,可着实也因为自己是女孩耿耿于怀了好久。现在的我是否还在继续这种想法?我不知道,或许是太忙碌也太孤单了吧!
想家是必然的。春节回家看望爸妈是每个儿女的职责,我也不例外地回来了。家,地处台州西部山区,那儿风景很好,可谓山清水秀。从城里搭公共汽车到小镇要一个小时的车程,班次相隔二十分钟。车很少,节假日回老家的人却很多,我从9:30开始排队,一直到11:00才坐上车。
饥肠辘辘的我下车后直奔车站的小吃摊。说是小吃摊,其实除了卖几个大锅煮起来的红薯、土豆、玉米棒,也就不超过五种食物。我掏出五毛钱,拿起一个玉米棒张嘴就啃,惹得小吃摊的老板娘一个劲儿地笑。
“慢慢吃,别噎着!”老板娘笑眯眯地说。看着她慈祥的笑,突然好想妈妈,于是一边吃一边小跑起来。记得小时候爸妈说过,刚吃完东西是不能跑的。正想着,胃就开始痛起来,在忍受饥饿后又遭遇疼痛,我不得不放慢脚步,用手杵着肚子。为了分散注意力,我看着沿途溪水与两旁的青山往家里磨蹭着。
家所在的小镇居民村分布很散,相邻的两个村子最近的路程也有半公里,途中都是村民的自留地。每个村子几十里方圆,从自个儿村口走遍整个村子的小路,按正常速度起码要走上个把小时。好在我家房子建在村口,只需步行两公里路。这段路曾经是石头和着泥巴筑起的,遇上下雨天行人更是苦不堪言,在哥哥姐姐踏了很多年之后,我又在上面接着踏了很多年。不管小时候在外念书还是如今已参加工作,每次下车经过这条泥路走回家时,我都会思考同一个问题:等我有钱了,一定带领村子里的人捐款,将通往车站的路修成水泥路。可惜我一直没钱,家里也没有够修路的一大笔,原先家里的钱除了供仨兄妹念书,其余的贴补家用。总之,我的愿望始终未能实现,好在乡政府几年前将各村的主干道都铺了柏油,我这月光族的心才稍微舒坦些。现在仨兄妹都自食其力,用不着再让爸妈掏钱,可哥哥年纪不小了,也该张罗着娶房媳妇,因此家里的钱都用在刀口上。
那会儿,老家兴建房子,据说一两万便能建毛坯房,还能将上上下下的门窗安好。但凡家有万把块的村民都去东拼西凑,之后便大兴土木。我不知道家里是否准备建新房,只知道爸妈从不欠债,家里有多少钱就能当多少用。眼看别家的新房子扶摇直上,却不见砌房的砖头从村口往自个儿家门前运。
“新房一造,老房子就没了,能住还不是一样?”平时很要面子的父亲在此刻显得很随意。以往的他崇尚:别人没有的,可以有;别人有的,必须有。
“是啊,如果拆掉,以前的就没了,新的又陌生。”妈妈总是随声附和。是家里真的没钱?还是哥哥没有合适的对象,所以不急着造房子?想着姐姐也到该做嫁衣裳的年纪,哥哥就不急吗?三年前,姐姐的对象就将定亲礼送进家从而成了我的准姐夫。准姐夫是城里人,倒不介意谁先娶谁先嫁的问题,但农村的孩子成年后结婚都有老二跟老大,老三跟老二的习俗。哥哥哪怕不急也要为自己的大妹想想,总不会等着花朵般的妹妹人老珠黄后再离开娘家吧?
正想着,大老远就看见石桥后小瓦房前站着半年没见的双亲和几个月不见的姐姐。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家里赶去。石桥依旧古韵,小瓦房依旧温馨,姐姐依旧美丽,只是爸妈苍老了许多。虽然脸上挂着笑,嘴巴合不拢,但愉悦的表情总是遮盖不住他们的憔悴。
“回来了,回来了!”妈妈一直重复说着。想必是开心的,终究是长大的女儿,不再像小时候不听话时那样打骂。
“又一个春节了,爸爸还是没将小瓦房变成大洋房。哎,看来哥哥不急,谁都急不了。”看着双亲,我眼圈红红的。有种想哭的冲动,于是大声嚷嚷着,以此掩盖自己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你哥有对象咯,他特挑,现在终于有合适的女孩子跟他处了。你别老嚷嚷,小心你哥揍你。”妈妈怜爱地白了我一眼。在我的记忆长河里,妈妈很美,却一直强悍而唠叨。小时候的我几乎天天被打,有时候甚至是莫名其妙地挨打,那时觉得妈妈并不爱我。年轻时,爸爸因为妈妈的唠叨而产生过跟她分开的想法。这种唠叨延续到现在已经成了一种福音,是每个孩子回家后的幸福见证。
“哈哈,哥哥终于有人要了,这是多年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听到哥哥终于有了好对象,我一时嘴张得老大,半分钟都合不回来,还特地将眼睛瞪得铜铃般,引来哄堂大笑。这洋溢着的幸福与美满,并不显得我的哗众取宠有多么可笑,有的只是开心再开心!
“别逗了,哥哥是因为一直看不上别的女孩,才迟迟没有女朋友的,说得哥是没人要现在终于有着落了似的。你呀!进屋吧!”姐姐挽着我的胳膊,顺势也白了我一眼。
开心地环视四周,屋子虽破,却是充满温馨的气息。在外自力更生是痛并快乐着,而回家只有快乐。
“我回来了!”哥哥出现在门口,身边多了一位大方得体的女孩。准嫂子,辛岚——很好听的名字。我没敢仔细打量这个迟迟才闯入哥哥感情世界的女人,但眼睛的余光告诉我,这个女人脸蛋清秀身材苗条。这准嫂子的性格我是不想研究,据说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开朗的人总是好的,至少家里的气氛不会因此而僵硬。
“安安怕是午饭没吃好吧?晚饭还早着呢,我买了一箱苹果,你先吃个填填肚子。”姐姐说着进屋帮我挑了个,连着水果刀一并递给我。看着小碗般大的红富士,不免想起小时候,那时的水果除了橘子枇杷就是甘蔗。记得第一次吃菠萝,还是邻居家在南京工作的亲戚带回来的,才分得几片尝尝。
“妈,垃圾桶呢?”找了老半天,就是没见家里有垃圾桶。
“哎呀,不知被咱家那使坏的狗叼到哪里去了,你就削在门口好了,待会儿扫一下就行。”妈妈唠叨着小狗,让我到门口去。农村没有将垃圾扔在垃圾桶里的习惯,除了将经过五脏六腑重重利用后的废物送到茅坑里,其他的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家里的垃圾桶是去年暑假姐姐带回来的,区区一垃圾桶,又怎能迅速培养出卫生习惯。
骆天祥——我的爸爸。他是个老烟枪,抽烟最厉害的时候,是一天只要一根火柴就可以的,只要抽完的这根烟屁股对着另一根还没开始抽的烟,就可以解决用火问题。爸爸的烟头总是乱扔,他的烟头不仅影响周围的环境,还成了家里一大安全隐患。有一次,爸爸在将要吃饭的当儿,将一截烟屁股随手一扔,门外的柴垛被烧了半边,还好是半潮的柴,没泼几盆水就将不高的火焰压了下来。此后,烟头便装在特制的小罐子里,或是扔在废弃的钢盆里,果皮纸屑之类照旧乱扔。
站在门槛外,我拿着苹果仔细削起来。手背上打了几滴水,我探出身子抬头朝天上看,眼皮上鼻子上都有被打湿的感觉。哦,下雨了!正当准备进屋时,却一眼瞥见振撑一把黑色的伞从村口往我家方向走来。他?怎么回老家了?不是早在五年前就安家在路桥了?
“是回老家拜年吗?还是他知道我回来了?”我异想天开。倘若振心里有我,暑假就该来了,我的自尊心也就不会被哥哥严重挫伤。在我为彼此的未来争取一丝希望的时候,振不在身边,消失半年后的出现代表着什么?这半年来,他想过我吗?是他舍弃了我还是我丢掉了他?知道所有答案的该是哥哥。是哥哥隐瞒了一切吧,或是用什么方式警告过振?关于我自行想象的这种万分之一的可能,在几秒钟后被我的苦笑打断,想想我也不至于傻到那种程度。如果说,家人的反对我必须负大部分责任,而振的懦弱与躲猫猫似的作风,又该是什么呢?
当我再看向村口的小路时,那儿一片空旷。
“是眼睛出问题了?幻觉所致?还是因为思念所产生的‘海市蜃楼’?如果他真的从我面前经过,而我却在思考问题,他呢?也会当作没看见吗?”我的脑海里假设太多,根本没时间也没勇气看着他来到我面前,而振没打一声招呼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如同这半年来没找过我一样,不留任何痕迹地过去了。
“为什么消失不见?为什么你看不见我?”其实不需要再问为什么,但我讨厌人生有太多不解。
“我想过他吗?这半年来我似乎没有想过他,更没想过他过得好不好。原来我跟他一样,也会那套悄然遗忘的把戏。”寻思之后,我不再耿耿于怀,只是多了莫名的惆怅。
晚餐很丰盛,我一直吃,拼命吃,我多想把自己撑死,那就可以什么都不想。
“安安这是怎么了?”见我眼睛盯着前方发呆,哥哥心生疑问。
“没什么,妈妈做的菜太好吃,我吃得太饱,饱到脑子一片空白。”为了不让家人担心,我随口瞎编。
“骆伟,你小妹好可爱哦!”辛岚捂着嘴笑。
我是个喜欢发呆的女孩,没事做就喜欢发呆。
“喜欢发呆的人聪明吗?”我经常这样问自己。科学家就喜欢发呆,很多成果就是在发呆中产生的。我是聪明的,因为我的爱好跟科学家一样。
一番说笑,大家吃好放下筷子。看着孩子们都健康开心地回家团圆,爸妈的嘴角一直呈弯月状,只是灯光下见妈妈的两鬓多了几许白发。饭后,我从包里找出眉毛钳,缠住正忙着刷盘子的妈妈拔白头发。
“去去去,别挡着我干活!”妈妈故作恼火状。
“我来洗吧!”姐姐跟辛岚异口同声。看着女朋友跟家人的关系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达到心有灵犀的地步,一旁的哥哥似乎更乐。
“妈,就让她俩去刷盘子,年轻人就应该多干活。”哥哥边说边帮妈妈搬了张椅子。
“白头发是拔了一根长七根的,你这是在帮倒忙。”妈妈孩子似的直喊痛。
天伦之乐绝对是世间最美的一道风景线。至于振,或许是因为这段微妙的情感并没有真正进入剧情,所以无关爱恨。家人说的对,我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回顾振与我度过的那段日子,隐约觉得一切受他牵引,我盲目跟从。既然没有爱恨情仇,那就没必要将自己关进那扇不打开辗转反侧,打开又支离破碎的门。我不知道该用何种眼光去看待振这个人,或许,世道变了,人也就跟着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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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安安!”蓉儿轻拍我的肩膀。我朝振看了一眼,他依旧玩着手机。
蓉儿精心挑选到十几支毛笔,我的毛笔也很快就有了着落,因是潇湘竹制成的笔杆,便将其取名“潇湘妃子”,是黛玉的号。卢老的讲座不也有黛玉吗?陈鼎《竹谱》称“潇湘竹”为“泪痕竹”,竿部生黑色斑点,颇为美丽。听这名字,人群一阵喧闹,有人接着给自己的毛笔取名“含香”。历史上的香妃,日子可是过得如鱼得水,乾隆皇帝与之琴瑟和鸣,又何来这满眼凄然?
“含香”的主人兴致很好,硬拉着我和钟玉合影。钟玉,黄岩人,书法家,长着一副武松的身材,据说在少林寺学过几年功夫。
“站在人高马大的钟师兄身旁,才知何为‘小鸟依人’吧?”这家伙,按快门的手连着嘴。见我狠狠地瞪他一眼,才算收敛些。怎么说也是与艺术搭边的,咋就褪不掉浓浓的痞味儿?
“谁规定师兄是书法家,师妹就不可以是小说家?艺术是相通的。”陶然曾在饭桌上笑称钟玉是我师兄。
“好,那往后安安就是我的小师妹。”钟玉欣然接受。因此,我下了饭桌也绝不改口。
“艺术是相通的,包括厨艺。”饭桌上的笑谈使我想起晓楼先生曾对我说过的话,正合这群人的胃口。晓楼,我的顶头上司,为人风趣豁达。不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习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菜,有他的完美表现,锅碗瓢盆便堂而皇之地成了一门艺术。
如此看来,搞艺术的人,雅兴大同小异。
一路走来一路回,不管是挑笔还是给笔取名而喧闹的那会儿,振都是远远地窝在藤椅中,事不关己的样子。十年后的他已经不认识我,眼神里写满陌生,且不是装的。前年,我在黄岩耀达国际大酒店参加小学同学会,竟没被同学认出来,是没被任何同学认出来。凄惨吧?我倒不觉得,女大十八变,十二三岁那年分开,18岁变一变,28岁再变一变。
“骆安,你去韩国整形了吧,怎会变得这么漂亮?”待报上名号之后,男生们异口同声。小学六年,我留短发,每天牛仔服、背带裤、中山装,十足假小子。孩提时的同学将近二十年未见,见了会认识无非一种情形,那就是人没长全。十二三岁的五官还没化开,身材也没发育,小脸蛋能撑到三十岁那是笑话。至于我跟振成为陌路的这整整十年,除了秀发及腰还是百年不动,别的估计真如整形了般。
十年之前
我不认识你
你不属于我
我们还是一样
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
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十年之后
我们是朋友
还可以问候
只是那种温柔
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
怀抱既然不能逗留
何不在离开的时候
一边享受
一边泪流
陈奕迅的“十年”猛然飘过脑海,我的手指不自然地从耳际划过发梢,我在掩饰,掩饰那份不自然。“十年”的歌词是这样的,而我和振的十年呢?十年之前从陌生走向熟悉,再从熟悉走向陌生。十年之后,没有成为朋友,没有问候与温柔,更没拥抱的理由,又何来逗留?没有逗留自然就没有享受与泪流。
振本就是书法家,我们相识那会儿,他已小有名气。若一定要说谁不该出现在这里,那肯定是我,这十年后的遇见,浑身尝尽蝼蚁啃爬滋味的也是我。因为,我过得并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