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牛（4）

胡荣锦

第二章  肥猫

1  春天不哭

花乡小学球场边的草坡中，有一棵孤零零的老榕树。

三月天的一个周日，午后，春日灿烂的阳光普照着校园，天空令人难以相信的清澄。

穿着小花裙的她对着画架，在老榕树下画了一个多小时的画。

觉得有点累了，她便放下画笔，把带来的旧报纸铺在草地上，舒舒服服地躺倒在树荫下。

四周的空气清新，几只小翠鸟在她头顶的榕树啾啾鸣叫。

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叶子，在她身上和周围撒下斑驳的光点。

她眯上眼睛，看着眼睑盖上那纵横交错的微细血管在蠕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她听到有脚步声，想看看是什么人，但她却没有动，她的意识里并不想离弃那种舒服的似睡非睡的状态。

她用耳朵仔细地捕捉着那个不速之客的动作，觉得他靠近了，然后离开;又悄悄地移动过来，像一只谨慎的猫。

仿佛间，她觉得那人靠得很近，身影投在自己的头上，眼睑盖上那些微细血管也不见了。她想喊，声音却卡在喉咙深处。情急之中，她艰难地将眼睁开一条缝，竟然看到了一个大大的人头：戴了一顶棒球帽，蒙着一个阔大的墨镜以及一个雪白的口罩！

蒙面怪人！她在心里大叫一声，人却没挣扎起来。

那人把一张报纸盖在她的头上，轻声说：“累了，就多睡睡……”

虽然不觉得有危险，她还是努力让自己悠悠转醒。

她看到一个人硕大的背影，“是你啊！”她边说，边坐了起来。

那人没有转身，继续看她画架上的画，说：“你怎么画一些黑色的枝条，还有那几只乌黑得像乌鸦的鸟？这哪是来写生的？”

空荡荡的校园里阳光明媚，她是想来画写生的，可不知怎么搞的，一下笔就出现了绘画教材《本土艺术》中林风眠画的秋骛的模样：那些黑鸟在秋风中疾驰，在风中弯下腰的芦苇显然不是它们想停留的地方，那画面无比的凄惶……

那人终于转过身来，问她：“这画，叫什么名字？”

“《拣尽寒枝不肯栖》。”她低声说。这是妈妈离开家前最爱念的一句古词。

“吓！”那人显然被这奇怪的画名吓到了。

“是不是比春季流行感冒更吓人？”她笑了。她有着一副娃娃脸，小鼻子微微上翘，显得稚气可爱，她说话坦率直接。

近日春季流行感冒严重，他是怕传染，便戴了一顶棒球帽，蒙着一个阔大的墨镜以及一个雪白的口罩。

他也笑了，摘下脸上的“包装”，露出一个肥大的头来，他指了指未完成的画，“这些黑鸟要飞向哪？”

“我也想知道。”她幽幽地说。

“我还是喜欢以前你画《春天不哭》的那种风格。”说完，他抓起脚边的篮球，冲向篮球场。

花乡小学偌大的操场空荡荡，他拍着篮球，一个人傻乎乎地投篮，再投篮。篮球触地的“嘭嘭”声很响亮，也显得很空洞。

去年春季，开学不久的一个下午放学时分，学校球场边的草坡中，在那棵孤零零的老榕树下，一个女生支着画架，呆望着树。

画面上的速写，就是那棵孤零零的老榕树。

一个足球滚过来，停在女生脚边。

“你等什么呢？”男生抱起球，问，“我见你很久没动笔画了！”

“等鸟！”女生说。她那恬淡的语调提示他：她在写生。

“鸟？”男生嘿然一笑，“我很少听到鸟叫了。”

女生无语。她皱了皱小巧的眉，又逡巡天空。乡村城市化，到处都是石头森林，绿树越来越少，而在这校园里，最大的榕树像一个孤岛，可以供路过的鸟歇歇脚。

两人无语对望着。校园里人已经不多了，每天傍晚，女生在写生，男生在玩球，守校门的保安都懒得赶他们回家。

转眼已是暮鸟归巢的时候，一群灰喜鹊飞来，叽叽喳喳，叫得树叶都高兴得发抖。

女生额角泛红，眼梢上翘，她的目光在亲吻着那些欢快跳跃在枝头的鸟。

她拿起画笔，正要画……她看男生举起球作势要掷鸟。

女生叫住了男生：“不许掷鸟！”

男生：“为什么？这些鸟是你家的？”

女生急了，说：“鸟是春天的！”

“不是你家的就行了，看我把它打下来！”男生这回不用手掷，而用脚——球被高速射上了树。鸟群哄地散了，却有一只雏鸟歪斜着身子掉下树来。

女生的眼睑微微颤抖：“你为什么要打它？你打它，春天会疼的，一疼，春天就会哭。”

男生莫名其妙，嘟哝：“春天怎么会哭？”

她跑过去，泪流满面。她看见草地上那小鸟儿嘴角仿佛有些血痕。

男生也跑了过来。他在她背后怯懦地说：“我看你等得辛苦，想掷下一只，给你写生用的……”

忽然，刚才急匆匆飞走的一只大鸟飞回来，它焦急地喳喳叫唤，雏鸟也吱吱地应和着。女生张开双手，拦住男生往前走，低声说：“别再吓着它！”

雏鸟似乎也缓过神来，扑扇了一会翅膀，然后“呼”地飞上了天，跟着大鸟飞走了。

男生说：“我想帮你的，没想到……”

女生无语，返身回到画架前，眼睛湿淋淋的。

男生看着她的画，讪讪地讨好道：“你的画真漂亮，能送我吗？”

女生听了，说：“好啊。”她用速写的手法画了一只雏鸟，然后用红颜色在鸟的嘴角画了一滴血，再在画边题了几个字：“春天哭了。”

男生接过画，说：“谢谢你，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说：“我叫春天！”

男生接過她的画，不好意思地走了。没走几步，他又转过身来。

这时，一群鸟又飞到老榕树上。那个叫春天的女生飞快地抓起了画笔，在纸上画起了速写。

男生的目光极其崇敬地停留在女生笔下那些欢乐的鸟儿上。仿佛中，他看见她画完了，还在画上题写了几个字：“春天不哭”。

后来，男生知道这个比自己低两年级的女生，是同学沈应行的妹妹，叫沈春天。

沈春天也知道这个男生叫朱添雄，因为生得肥大，又爱吃零食，人人爱叫他做“肥猫”。

2  我好想抱抱妈妈

沈春天跟在沈应行的背后，两人一道回家。

刚才，妈妈打电话回家，不见妹妹，便问行仔妹妹去哪了，还要他看好妹妹。

放下电话，行仔跑回花乡小学，他知道妹妹喜欢在那棵大榕树下写生。

进了校门，行仔远远看见肥猫抱着篮球，从春天的身边跑开。

他跑过去，问春天有没有被肥猫欺侮？

“你怎么老是认为他欺侮我！”春天有点不高兴了，“他只是问我画什么。”她知道哥哥不喜欢这个胖胖的同学，和一些同学一起有意无意孤立他，打篮球，踢足球，都没人愿意跟他玩。

“又不看看自己那一身的肥肉，跑得那么慢，谁愿意跟他玩。”行仔是运动能手，自然看不上一身“猪油”的肥猫。他记得妈妈的叮嘱，要保护好妹妹，便虎着脸说：“他要是欺侮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我都说他没欺侮我啦！”春天不高兴了，噘着嘴跑回家。

行仔狠狠地盯了一眼在篮球场独自投篮的肥猫，扛起妹妹的画架，往家里走。

行仔的家是在村中一条小巷里，独门独栋的三层楼。

最先迎接他们的，是一群愚忠的看家狗。一犬吠形，百犬吠声。顿时狗吠声充塞了整个村子。

花乡村邻近珠江，每条小巷，都凉风畅爽。此刻，春日的风是那么的好闻：混合了清凉的江水味和岸边的桃花幽香。

“嫲嫲，我回来啦！”春天一进家门，嚷了起来。

“好，好，好……”嫲嫲抬眼看了春天一眼，没有像往常一样站起来迎接孙女。

西斜的太阳光柔柔地透进家内，嫲嫲坐在一箩米的旁边，左手握着一支针尖向上的粗大铁针，右手抓起一把把米，反复地撒向针尖……

“嫲嫲，你在玩什么？”春天惊问。

嫲嫲望了她一眼，落在她身上的眼光温柔而坚定。

嫲嫲招呼春天：“你来试试，看看针尖能不能插住米粒？”

春天很好奇，走过来，她抓起一把把米，高高地撒向针尖。那些雪白的米粒，在斜阳的光线中，就像一些不死的精灵，闪闪发光，欢蹦乱跳。但从没有一颗米能插在针尖上！

春天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情景，问：“嫲嫲，针尖怎么能插住米粒？”

嫲嫲声音略带沙哑，用苍凉的调子说：“是难啊！好比我们的前世要转化为今世的人，就像这么难。所以我们要珍惜生命！”

这时，行仔也走进家门。嫲嫲的话，他也听不明白。

行仔听大人说过，他们沈家是花乡村少有的书香门第。

袓上有一位先辈，还曾是花乡最有名的书生康有为的学生呢。

这对世代务农的花乡村民来说，沈家出了一些读书人，还是很荣耀的呢。

行仔的爷爷和嫲嫲都是师范生，算是保住沈家的文脉。

到了行仔的爸爸，情况有点变化，他喜欢唱歌，大学毕业后在街道社区的文化站工作，闲时会和一些朋友到处唱歌。现在快40岁了，仍然做着歌星梦，整天花钱去参加“好歌声”海选……

已经退休的爷爷和嫲嫲常常指责行仔的爸爸不务正业，他就经常不回家。

等妈妈跟方作家去了省城广州后，行仔的爷爷气得病倒在床，看管这对孙女的重任，就压在嫲嫲的身上了。

嫲嫲问行仔：“你明白我刚才说什么吗？”

行仔知道，嫲嫲很不开心，所以常常自言自语，说一些他和妹妹都很难明的话。

行仔摇头，他只是觉得这比喻很特别。

嫲嫲便解释说：“生命虽然不容易获得，但也不容易死，就像在针尖上跳动的米。什么时候，我们都不应该放弃努力！”

行仔喜欢踢足球，嫲嫲不是很支持，整天说他是只波牛。

能继承沈家一线文脉的，看来只有沈春天了。嫲嫲喜欢很文艺的春天。

沈春天还不会说话时，对每一样东西都那么认真地观察。2岁了，她表现出对新事物的强烈兴趣和惊人的记忆。有一次，嫲嫲问她《三打白骨精》中的猪八戒是怎样的？她不假思索地说：“大肚皮，穿黑衣，大耳朵，长嘴巴。”一下子就把猪八戒的形象特征给抓住了。

3岁左右，沈春天开始在墙上乱涂乱画，画个圆圈像苹果又像鸭蛋，再画一个圆圈像雪梨又像桃子，一下子画出十几种像圆的东西。爸爸发现她不但有丰富的想象力，而且对熟悉的东西下笔又是那样大胆、准确。

爸爸心想：“能否从绘画着手锻炼她的思维？”

爸爸开始教小春天抓毛笔，每逢节假日，总要带她去公园、动物园，去逛大街、串小巷，观察生活。在家里，专门给她养了小花猫、白鸽、小鸡、金鱼、小白兔，让她观察各种生物的形象特征。

她常常伏在鱼缸旁，观察金鱼的畅游姿态。她开始画金鱼了，两颗大大的黑眼睛，加上一个大圆肚子，接上四条大尾巴，一条可爱、生动的金鱼便出现在宣纸上。

丰收的季节到了，妈妈买回了一个个金黄色的蜜橘。小春天拿起一个蜜橘，看呀看，然后就拿起笔，在画纸上画了一棵挂满果子的树，好一派丰收景象。后来，这幅充满想象力的画，获得了全市小学生绘画大赛一等奖。

这时，楼上响起了电话铃声。

行仔对妹妹说：“妈妈刚才说要送礼物给你，快去听吧！”

在沈家，一楼是爷爷和嫲嫲住的，二楼是父母住的，三楼是行仔兄妹住的。

媽妈给他们留下一个可以视频通话的手机，有时会联络他们。

行仔慢慢走上三楼，妹妹手中的视频里，有一个瓷娃娃，他听到妈妈说：“这是日本瓷娃娃，黑的头发，红的和服，色块很特别，你以后画画时，用色可以参考哦。最近我和方叔叔去日本旅游，我专门买给你的，喜欢吗？”

“好看……”妹妹嘴里这么说着，却一脸的不愉快。

妈妈急了，继续逗她：“你还喜欢什么？快跟妈妈说，妈妈会买给你！”

“唔……”妹妹扭拧着上身，对着电话说，“妈妈，我想见你！我想要妈妈！”

“傻女！你现在不是见到妈妈啦！”妈妈安慰妹妹说。

“我不想在手机上见妈妈！我好想抱抱妈妈！”妹妹说这话时，脸上滑下一串眼泪，在手机的屏幕上炸开了花。

3  树叶掉下来疼吗

又一个周日的下午。

沈春天躺在学校那棵大榕树下。

她微闭上眼。

仿佛感觉到有细细的风，从树的枝叶间漏下来，像春姑娘的手一样柔和，嘘拂着她的脸。伴着轻风的，是清脆婉转的啾啾鸟叫声，轻轻地在空气中荡漾开来。

“嗵嗵嗵……”听着沉实的脚步声，不用张开眼，她知道是沉重的肥猫来了。

“咦，还没想到画什么？”肥猫看着画架上空白的画纸，问。

“还没呐！”她慵懒地叹了一口气，见他没抱着球，问，“来看我画画？”

“唔，算是吧！”肥猫支吾说。

她轻轻地笑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肥猫那么不讨人喜欢。

她想起妈妈送的那个日本瓷娃娃，肥猫的肥，有点像瓷娃娃呢：

他腰圆背厚，臀耸肩横。脸蛋儿很肥，像一个萝卜横在那里。他有着带些红色的厚嘴唇，看上去人很老实，下巴肥肥的，很趣致。一见到喜欢的东西，两条线缝般的眼就越发睁不开了。

“那，等我想想画什么吧。”她依旧望着头上的榕树。

肥猫在她身边躺下，也望着头上的榕树。

远远看上去，榕树那展开的低垂枝叶，就像一只大鸟的巨大翅膀，在“孵化”树下的两个少年。

有泛黄的叶子从榕树上掉下来，在枝头，又簇生出翠绿色的新叶。

叶子的下坠，肥猫竟然看得入神了。

那些飘飞的叶子，翻着筋斗，似乎无力抵抗地面的诱惑，可一阵轻风吹来，它又努力翻滚着上升，一会儿升高，一会儿下坠，姿态非常优美。

她奇怪了：“你看什么呢？那么有趣？”

“看你呐！”肥猫嘴里蹦出一句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

“我？”

“是你！你看叶子飞转得多么快，多么美！就像你在艺术节跳舞的样子！”

“噢。”她回应了一声，眯眼，在回想自己跳舞的样子。

“春天，在舞蹈班又学了什么新的舞蹈？能不能跳给我们看？”熟悉沈春天爸爸的人都知道他有个爱跳舞的女儿，所以大家一到他家，总是爱逗他的女儿玩，请她出来跳个舞。

“好啊！”春天蹦蹦跳跳来到客厅的中央。

春天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女孩，她的兴趣爱好可多啦！画画、跳舞、看书、朗诵……舞蹈是她的最爱，从5岁多就开始学舞蹈。刚刚学舞蹈时，每次上完舞蹈课回来，她就迫不及待地把学到的舞蹈表演给大家看。亲戚朋友想看她的表演，她就自信地跳起了新近学会的舞蹈。

大家看她表演动物、植物的故事，肢体语言十分丰富。

“你将来一定能成为舞台上的公主。”亲戚朋友非常看好她的跳舞才能。

“真的吗！”每次别人一称赞她，春天都会欢欣雀跃。

春天第一次演出是参加前年花乡村的新年迎春晚会。

以前，春天常常跳舞給别人看，但那都是在普通场合的表演。这次她被挑选到村里的新年迎春晚会表演，那可是很正规的表演啊！本来，小小年纪的她并不会很紧张：“反正上台按平时练习的跳出来就行了。”

她看到爸爸、指导老师在观看自己排练时都非常认真，大人们的紧张也影响到春天的心理，弄得当时才7岁的她也有点小紧张了。

“别紧张，按平时练习的跳出来就行了。”指导老师吩咐春天。

春天自信地点点头。其实啊，《快乐宝贝》的舞曲一响起时，她早就忘记了害怕。她太喜欢跳舞了，在轻快的旋律下，她翩翩起舞，灿烂的笑容，可爱的身躯，优美的舞姿，赢得了阵阵掌声。

去年春节，市里要举办一个家庭才艺大赛，喜欢唱歌的爸爸想：“我喜欢唱歌，女儿喜欢跳舞，要不父女俩就来个歌伴舞吧！”他立马报了名参赛。

爸爸将这事告诉春天，她高兴地说：“爸爸，我早就想为你伴舞了！”

春天的爸爸是一个唱歌能手，他曾经多次参加过市里的歌唱比赛，在市“十大青年歌手”比赛中还荣获过第一名。

“好，我们唱《回家吃饭》！能突出‘家庭这个主题。”春天非常喜欢爸爸选唱的歌曲。她很爱自己的家，很爱自己的父母。在家里，她经常帮助爸爸妈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如打扫卫生、择菜、洗菜、洗衣服等。

舞蹈老师给春天安排了一个中国舞来做伴舞，由于时间紧，一个周末下来，春天的脚都磨破了皮，但她还是咬紧牙关，坚持苦练。

小时候多么熟悉的声音

夕阳下妈妈焦急的脸

喊破了多少风和雨

在召唤一个玩耍的童年

……

家庭才艺大赛比赛那天，春天的爸爸唱着深情动人的歌曲，春天则围着爸爸翩翩起舞。他们表演的歌舞承载着思念亲人的情怀，带着母亲的声声呼唤……

父女俩的精彩演出获得观众们的阵阵掌声，大家都在为这对父女欢呼，《回家吃饭》这个节目在众多节目中获得了难得的二等奖。

经过这次和爸爸合作，春天也出名了，在学校当上了文艺演出的学生主持，还常常在舞台上表演舞蹈。

去年和爸爸合作过了，春天本来打算今年春节的节目与妈妈合作，没想到，妈妈很少回家，最近，连爸爸也很少回家了。

这些不开心的心事，当然不能跟肥猫说。

肥猫见自己表扬她的舞艺，没得到反应，也感觉她的不开心。

“哎，树上是什么在叫？”她忽然问他。

“鸟。”他应道。

“那草里面也是鸟在叫吗？”

“不是的，是小虫在唱歌。”

“为什么好多好多树叶落下来？”

“风吹的。”

“风为什么要把树叶吹下来？”

“因为风喜欢树叶飞起来的样子。”

“树叶掉下来疼吗？”她怜惜地说。

“……”他无言以对。

“我想，它很疼！”她睁大眼睛说。

“你怎么知道它疼？”肥猫侧过身来，问她。

“因为，大树妈妈不要它了！”她痛惜地答。

没有妈妈照顾的她，心也疼啊。但她不能跟肥猫讲。

这时，一阵风吹来，缤纷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4  神秘花园

“今天找你，其实我想求你帮忙……”肥猫对春天说。

“？”春天的眼眉毛跳了一下。

肥猫有点无奈地一笑：“书香节就要来了，我想参加班的表演节目，可你哥又不让我参加……”

书香节活动有一个环节，是学生表演的节目，春天做主持，她当然知道这件事。

肥猫要参加表演还真不容易，大家只当他是个大玩具，有空就取笑他。他要花钱买和同学玩，买同学的友谊。

校园一些活动，她看到在一旁看的他眼睛里尽是渴望与无奈。没人理睬他，他只能自己和自己打篮球，踢足球。

“你想我帮你什么忙？”春天理解被人冷落的可怜，希望帮上他的忙。

“我看见不革哥在那边偷看我们，很快，他就会叫你哥来……”肥猫呶了呶嘴巴，向春天示意快看校门口的方向。

春天看到有个人影躲在墙报的后面。

看那灵活的身影，她也认为是不革哥。这家伙的腿伤经过几个月的调理，现在又能蹦蹦跳跳了。

“这里说话不方便，我带你去一个安静的地方。”肥猫耸耸肩膀，满不在乎地说。

春天知道不革哥是个麻烦的人，便从草地上爬了起来：“去哪？”

“你没去过的好地方。”肥猫帮忙扛起春天的画架，两人从学校的后门溜了出去。

到了村的西面，在一堵铁门前，肥猫掏出一串钥匙，“咣啷”，他打开了铁门。

春天的眼前，是一个小花园，足有几个篮球场大小。

午后的阳光倾泻下来，花园里的树林深深浅浅，幽深神秘。

这是一片几乎未经改造的树林。地表满是青苔，各类植物恣意生长。参天大树的树干粗圆如巨蟒，爬满了寄生植物。柔细如腰带的藤蔓，有的攀附树身，如千秋、似荡绳，飞挂在大树上;有的伏地而过，横拦在草丛间。春天走进去，抬头，看见一条粗大的枯树枝掉下来，被藤蔓拦腰接住，横挂在空中，随风摆荡……

这个地方，外围用砖墙围得密实，春天以前路过，也不知道里面是这个模样。

“这是我们家征的地，我爸爸打算盖房子，以后让我收租……”肥猫一讲到“我爸爸”，整个人就精神奕奕。

春天知道，肥猫的爸爸是个建筑商，是村里的有钱人。

“没人跟我玩，我常来这里自己玩，比如玩山地自行车，这地方最适合……”肥猫指了指靠在墙边的一辆山地自行车，得意扬扬地介绍说。

“你不是让我来这陪你玩啊！”春天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不不……来这里说话，没人干扰。”肥猫一迭声说。

原来，肥猫想在书香节表演一个节目，叫“粤语话趣”，想和春天合作。

春天很佩服肥猫的大胆。

现在校园都提倡讲普通话，一般不让学生讲粤语。他还要用粤语表演节目。但她知道白校长就是本地人，在介紹乡土特色时，他用粤语说的故事，特别动听。

“好啊，我们说什么呢？”春天来了兴致。

两人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肥猫从运动裤兜拿出几张纸。

“你还有剧本啊！”春天觉得肥猫来认真的。

肥猫一脸认真：“当然啦，我想这个节目获奖呢！”

春天翻看肥猫的“粤语话趣”，原来是想演出男女相声，尽量用学生的语言介绍本地的生活。

“A，是我;B是你。”肥猫介绍说，“这个剧本，我参考了粤语相声大师黄俊英的光碟，改了又改。”

春天看了一会，“咭咭咭”笑个不停。这剧本很生动，她觉得如果能表演，一定引来哄堂大笑。

“没想到，你挺幽默的。”春天冒出一句说。

“你是指……”肥猫得意了，一双大耳也得意地抖了抖。

春天说得没错，肥猫的相声剧本笑料百出。其中，粤语中的一个“鸡”字，让他玩得出神入化：

A得意扬扬地说：“说到吃鸡，有白切鸡、酱油鸡……太爷鸡。”

B接口说：“还有‘亚嫲鸡。”

A一推B：“傻啊你，哪有这种鸡？”

B一脸不屑：“你懂不懂对仗的，‘太爷对‘亚嫲！”

A大笑：“你可真会拗呢。你啊，这么嘴滑，真是湿水鸡！”

B口不饶人，说：“你才是发瘟鸡（病鸡）呢！”

……

春天笑过之后，问：“什么是‘对仗，我不明白。”

肥猫拿出手机：“就是‘词语相对的意思，我专门上百度查过了。通过准备这些材料，我了解了很多广州文化，越来越喜欢我们的广州了！”

“你们在干什么？”忽然，行仔出现了，他的身后，就是去通风报信的不革哥。

“我们在研究书香节的笑话节目呢。”春天脸色阴沉，她知道哥哥不喜欢肥猫，更加不喜欢他们在一起，连忙解释。

“跑到这个破地方研究笑话节目？”行仔不相信，他一双俊眼巡视着这个陌生的地方，“神神秘秘的！”

肥猫听到行仔说自己家的地是个“破地方”，正想用“我爸爸”来吓行仔。春天见了，脑筋一转，连忙抢先说：“我给你们出一个IQ题，看你们懂不懂？”

不革哥马上从行仔身后跳出来：“你说！”

春天问：“你们猜，蟑螂最怕什么？”

“杀虫水，是吧？”不革哥兴致勃勃地回答。

“错，是拖鞋！”肥猫哈哈大笑，乐得手舞足蹈。

不革哥成了闭口的贝壳，不吱声了。

春天捂着嘴，笑着跑出了花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