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
2020-04-14雪小禅
雪小禅
杏花开得早。
还着棉衣时分,它便来到乡野间、道路边……那最早让人惊艳的白,在冬天还黑得遒劲的树干上,点缀着的,就是杏花了。
最像中国山水画的,我的心里,是杏花。
小小的,白白的,早早地接受了春天的邀请。
它有些羞涩。在一片萧条的肃杀中,这样的柔情是致命的,仿佛带着极度诱惑的妖气,却那样端端然然地,开了。
杏花春雨里,这又是山水画了。
古人的画里,房前屋后都是杏花。刚刚吐蕊的杏花树下,一个人,吹笛;两个人,饮茶。应该是黄昏吧,应该是有薄薄的一层雾气,是春雨,还是春风?
那样的美,是销魂的。
即使说出,也是薄的、轻的。
所有的花中,杏花和蔷薇最像少女——永远的少女,即使凋了谢了,也永远是少女的样子,青涩、害羞、寡言,带着势孤的样子,连姿态都有些茫然。
这类的女子,和年龄无关,到老了,依然是少女——她是她自己的少女。
张艾嘉、吴倩莲、桂纶镁……没有中年,就停留在了那里。
“东家小女贪妆裹,听买新花破晓眠。”这是明朝画家沈周眼中的杏花,他画的杏花,十分飽满,大概和自己一直东风顺的境遇有关。而陈老莲的杏花,有种淡淡的清愁,却也是喜悦的。相比较而言,我更倾心于后者。
杏花,有种不张扬的低调。它无意苦争春,却早早以一片惊艳之色,三两枝就要人的命了。
微雨的黄昏里,走在杏花春雨里,可忆前生,可品来世。可愿意此时死去,或者凋零。
少时,去摘青杏,最贪的,就是那一口酸涩之味。成熟了红了,就甜腻了,就索然无味了。
不待春风遍,烟林独早开……春风开遍时,它就抽身了,隐身于春天的江湖,不言不语了。
那春光无度时,就是悄然地绽放。
你不在意时,它开了。
你看到它时,它让你惊心。
杏花,虽然这样小心翼翼,也照样担待上轻薄的罪名——你以为你布衣素裙清水洗面就不沾尘么?流言到处都是,它照样地开着。一如既往地羞涩着,一如既往地和春天深情相爱。
一陂春水绕了花身,那白色的杏花最妙——一身素白,却白得这样俏,俏得这样绝色,一白倾城。那观花的人,赏的,就是这凛凛的白,带着初春的冷,带着初春的清。
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在陌上,远远地,只看到一棵杏树。黑的陌上,顿然如悟禅机,都明白了。这一生,只愿意做这一春的杏花就够了,诱这春天里最美的黄昏,如果恰好遇到那心爱的人,轻轻地问一句,你在这里么?还等什么呢?
黄永玉说,杏花春雨里,就想找个人说说话……每个人都愿意让懂泡着。可是,不懂的时候,就一个人发呆吧。那杏花,那春雨,那绵绵无期的被侵略和掠夺的心呀,一下就会荡漾起来。
没有办法,美好的事物天生就有这样—根脆弱的神经,轻轻地一唤,它就来了。来了,就驻在心里了。
杏花,以最低调的姿态诱着人间的俗世妙人。
在向晚的黄昏里,骑了自行车,向北,再向北。折了几枝杏花,插入一个最老的汝窑的旧瓶中。张岱的墓碑上说他自己好鲜衣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这里面,一定有杏花。
不艳,却脱俗。
不腻,却清幽。
不争,却夺了先枝。
杏花,就是那隐在人群中的低温女子,即使再隐,也一样明亮,一样散发出一种迷人的气息,那黑的枝干,让它更妩媚,那初春的冷,让它更馨香。
少时,家里挂了一张古画。一个中年男子,吹笛。那纸泛黄的,仿佛暮色是可以看得到的,仿佛那笛声也是听得到的。而那杏花,有清冷而凛冽的冷香。
那画的名字,至今记得:杏花春雨里,独自吹笛到天明。那是怎样的一种情绪?一个人,低低地吹,吹了一夜。杏花都吹落了,雨都落尽了,可是,笛声还在,伴着杏花,伴着这一个人的肃肃与萧萧。
这况味,恰是中国画的况味。
少年时,曾一味沉溺于西方,对中国画甚是抵触,甚至是觉得浅薄而俗气。
年龄长了,看出了它的好。深美清远的好东西,一定隐于光阴之外——你过尽千帆才看得到,你走遍万水回首时,它在灯火阑珊处。
如果这个人恰巧站在黄昏的杏花树下。
如果还有一场雨。
如果轻轻地吟着《诗经》中的青青子衿,那是每个中国文人的清幽之梦。
杏花,在时间之外,在光阴之内,就这样等待着那些寻梦的人,翩然而开。
[怦然心动]
杏花是低调不张扬的,它早早地迎接了春天,在人们还没察觉春意的时候,它就端端然地开了,而等到春风开遍时,它却静静地隐身于春天的江湖,不言不语。 唯在清明节前后,它于斜风细雨中复又登场,舞出翩然的花雨。“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懂它的人,看得出微寒的黑枝上那一抹惊艳;懂它的人,闻得到初春的花瓣中那一缕冷香;懂它的人,感受得到细雨深处花落如雪的唯美。杏花和春雨相伴,“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一场翩然而至的杏花雨把青石铺就的小路渐渐洇湿,亦润湿了江南千年婉约的画卷;一场杏花雨,是萦绕在中国文人心间的一帘幽梦,掀开一角,便会袅娜出沁人的馨香。此种风情,唯有守候那缕清香的人才懂。
【文题延伸】难忘那一缕清香;一缕幽香入梦来;读懂花香……(小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