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尽一切办法，回武汉去

杨建伟　岳云

2月2日，湖北省中医院脑病科主治医师方洁从成都乘坐Z124次列车前往武汉。（ 中新社 图）

“我没后悔在武汉封城后回来，因为工作始终要有人来做。”京东快递小哥李华斌提前一天在湖北黄石的家里吃了年夜饭，1月23日早，他买了下午5点多回武汉的高铁票，刚买完票，他就得知武汉封城的消息。家里人都劝他别回去，但李华斌还是坚持回到武汉，原因很简单，站点缺人。

1月23日上午10点开始，武汉关上离汉大门，进入封城状态，与此同时还有一大批武汉人，没能及时回到武汉。这些人的家在武汉、职责在武汉、爱宠在武汉，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根也在武汉。

邹润发平时从事旅游行业，武汉封城后，他发现不少人正在外旅游，由于航班被取消而被困在全国乃至世界各地。酒店不敢接待他们，这些漂流在外的武汉人短时间内无法得到合理安置。他想到组建微信群，帮助大家找到落脚的地方。没想到，群刚建好人数就达到上限，很快他又建了武漢人回家的2群、3群，甚至是各省市的小群，大大小小的群达到13个。

不只是邹润发发起这样的互助群，武汉人晓丽在微博发了一条“在外地的武汉人怎么回武汉”的求助微博，评论里就聚集起大量同乡，后来大家加入晓丽组建的微信群，商讨回家的路。

回家之路困难重重，路上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差错，就有可能陷入比留在原地更大的风险当中。在大家的验证之下，自驾和高铁成为武汉人回家的最主要途径。

随着武汉新冠肺炎疫情得到控制，武汉政府也逐渐放宽入汉通道。2月7日，武汉市长专线微信公众号对外公布了《武汉市防控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期间在外人员返汉工作实施方案》。滞留外地的武汉人可以通过填写申请表发送给单位或者社区的方式获得帮助，回到武汉。回家之路这才变得容易一些，不过，他们仍然需要获得所在地的许可，才能出发。至今仍然有大量武汉人滞留外地，找寻着回家的方法。

他们为什么不顾一切地回到风暴中心去？又是如何突破重重阻碍回家？这里有几位武汉人回家的故事。

陈晓：我还是觉得自己家最好

陈晓和爱人在武汉封城前一天去了意大利，这是去年11月就定下来的行程。每年都出国旅行一次，是两个人的约定。

虽然身在武汉，但陈晓总感觉疫情离自己有点远，人们还在上班，地铁也在正常运行，大马路上戴口罩的人也没有特别多，身边的人都挺好。临近新年，大家都按计划回老家的回老家，买年货的买年货，“那两天还有同事约我去美甲。”陈晓说。

1月22日晚上的武汉机场也一切正常，只是候机室里大家都戴上了口罩，几个外国人除外，就连空姐都全程佩戴口罩。第一次看见空姐戴口罩，让陈晓有点紧张。在飞机上，全程11个小时，陈晓除了进餐、喝水，口罩一直没摘。

1月31日，武汉旅客蔡先生一家三口被滞留在重庆渝北区一家酒店内进行医学观察。图为蔡先生陪女儿读书。（ 中新社 图）

飞机上每位乘客都填写了个人基本信息、下榻酒店的联系方式。行程中，飞机上还有人吵架，原因好像是有人咳嗽了一下。这些都让飞机上的气氛莫名的紧张。

罗马时间凌晨，飞机落地，国内时间是中午12点左右，陈晓一打开手机，朋友圈、微信群、亲戚朋友的信息，全都是关于武汉封城的消息。此时，陈晓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没有了旅行刚一落地的欢喜，两个人忧心忡忡地各自刷着手机。

武汉封城，陈晓返程直飞的机票也被取消了。到宾馆后，她开始和家里人商量回去的事，重新定回去的机票。陈晓的爸妈希望他们能在国外多待段时间，按之前的安排来，把假期延长。“他们都劝我们说，出都出来了，又回不去，回国去其他城市也不会有酒店给我们住。”陈晓说。

但陈晓夫妻二人还是想回家，预订了2月1日飞广州的机票，“先回国，再想办法回武汉。”虽然意大利很安全，但两个人玩得并不安心，担心家人，担心疫情会更严重，甚至有好几天都在酒店待着刷手机没出门。照片拍的少，也没发过朋友圈。

令陈晓没想到的是，1月31日罗马取消了所有到中国的航班。“当时我们就很着急，后悔没有早点改签，更后悔出来玩。给大使馆打了电话，大使馆建议我们从第三国中转。”

查询后，当时只能先购买2月2日飞卡塔尔首都多哈的机票，然后再从多哈飞国内。机票买好，在等待的时间里，陈晓失眠了，夜里不断地醒来，看手机，担心收到航班取消的消息。果然，在2月2日凌晨4点左右，收到卡塔尔从2月3日起停飞中国的消息。

有点绝望的陈晓给大使馆打了电话，想问问会不会有国内的包机，但是没打通。2月2日，陈晓夫妻二人决定直接去机场找南航柜台想想办法，到了机场，只找到东航的柜台，也没有人值班。“可能因为航班都取消了，好多柜台的帘子都拉起来，没有工作人员。我急得都快哭了。”陈晓说，“想想那一刻是我这段时间最窘迫的时候。”

后来，订票平台客服表示还有迪拜和俄罗斯可以飞国内，俄罗斯航线的终点是香港，迪拜则是飞北京。陈晓果断改飞迪拜。经历了几次航班取消后，在上飞机前她的内心都忐忑不安，直到飞机起飞才安心。“飞机落地时我才知道，那趟飞机有20多个湖北人，下飞机时，我们被点名测体温。”

国内路程就顺利多了，陈晓和爱人差不多已经过了隔离期，机场工作人员直接放行。“我之前就加过各地滞留的武汉老乡群，群里有人试过坐高铁可以回去，买途经武汉的车次就可以在武汉下车，我们就买到岳阳的高铁票，整个车厢空荡荡的就我们两个人。”2月4日，陈晓终于到家了。“虽然周围人都不建议我们回来，但我还是觉得回自己家最好。”

陈乐：不想让老家亲戚感到恐慌

武汉宣布封城时，陈乐正在老家孝感，准备给去世的爷爷举办宴席，最终却被父亲告知这事取消了，此时，他才意识到新冠肺炎或许没想的那么简单。在此之前，他一直都觉得这只是区域性的传染病。

中国政府包机从新加坡接回147名湖北籍旅客 ，乘务人员在旅客登机前做准备工作。（ 新华社 图）

对于封城，陈乐觉得不可思议，毕竟，他的父辈们都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大年初一，陈乐决定和母亲一起回武汉。

很多朋友、亲戚都劝陈乐不要回去，他们说：“别人都往外跑，你怎么还要回去？”但陈乐依然坚持，直到现在，他也认为回家的决定是正确的。“回到武汉，我可以在家里自我隔离，也避免让之前接触过我的那些老家亲戚感到恐慌。虽然他们嘴上不說，但我还是感觉得到。”如果封城的消息早点出来，陈乐就会考虑不回孝感。

大年初一，白天补完觉，晚上9点多，陈乐带着母亲出发了，平日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大概一个小时就走完了。“当时很紧张，怕武汉彻底封城，不让我们回去，就开得很快，全程时速140公里，超速违章什么的都顾不上了。”

为了保持通风，陈乐全程没开空调。在回武汉方向的高速公路上，只有他这一辆车。“每个高速路口，都只有一个交警在那儿站着，前后都是黑的，感觉有些害怕。”在高速路段上，陈乐被测了三次体温，两次正常，有一次被测出34度多，低温。“人家问我是不是很紧张，我说有一点，人过度紧张会冒冷汗，体温就比较低。”

进了武汉市区后，陈乐选择走二环路回家，路上仍然没有人，也没有车，感觉整个武汉都空了。陈乐在武汉生活了20多年，从未走过这样的路。后来，看到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

陈乐走进家门，已经是晚上11点50分。“回到自己家，第一感觉就是安全了，至少是相对安全。我有种跟时间赛跑的感觉，争分夺秒，还好赶上了。”

在陈乐看来，封城后的武汉分为三批人：一批是在跟病魔斗争的患者，一批是那些奉献的人，包括医护工作者、环卫工人等，还有一批就是暂时安全，但是在家里会感到恐慌的人。前几天，外面在招募志愿者，陈乐也想去武汉电台做一些线上的心理疏导工作，想出点力，“但我家里人不太愿意让我去，所以我到现在还没报名，阻力太大了。”

汤晶：与其在外担惊受怕，还不如回武汉

1月17日，汤晶一家六口到丽江旅游。此时的武汉天河机场一切正常，“我还留意了一下，当时除了我们一家人几乎没有人戴口罩。”到了丽江后，令汤晶没想到的是，还没开始玩就被“隔离”在租住的别墅里。

当时新冠肺炎疫情的消息已经开始蔓延，丽江政府办公室、街道办不停地给汤晶打电话，派人来登记、量体温。汤晶一家人商量在别墅自行隔离一个月，也交了2 . 4万元的租金，结果当地政府部门要求只能去安置点隔离。不过，看了安置点的情况后，汤晶一家选择离开丽江，在1月28日去了昆明。“在丽江最后的三四天，我和我老公每天都失眠，不知道明天会被赶到哪里去。”汤晶说。

到了昆明后，情况并没有好转。昆明的安置点在大桥镇，住宿条件很差，安置点周围的外卖只有华莱士。最终，汤晶一家毅然决然地做出回武汉的决定，与其到处奔波，还不如在家待着轻松。

做出决定后，汤晶进入一个“云南回家群”，在他人的建议下决定坐高铁回去。当时，网上已经不销售去武汉的车票了，但是列车还是会在站点停靠。“我们本来打算先买到长沙的票，再租车回武汉，有人建议我们先上车后补票，买去郑州东的票在武汉下车。列车上午8点开，下午两点多时到达武汉，停靠4分钟。”

高铁完全没了春运期间的紧张，半截车厢都没人，还有几节车厢是空的，几乎每个人都戴口罩。“我注意到，在经停武汉站前，列车间间隔的玻璃门都会关上，我想可能是避免乘客恐慌。乘务员们对我们武汉人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还挺好。”汤晶说。

本以为在武汉下车的人不多。没想到，还有好几家人和汤晶他们一起下车，大概有二十人左右。“当时一下车就感觉松了一口气。我家人也同样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在外漂泊。”

高铁武汉站很空，甚至测体温的地方都没有人。出站口外，停着两辆车，其中一辆还是警车。一辆出租车都没有。汤晶提前一晚找了一个朋友来接，“下车后就看到他在等我们了，特别感谢他。”回去的路上，街上到处都很空，看到曾经繁华的街口、广场没什么人，还是挺感慨的。路上不再堵车，40分钟后，汤晶就到家了。

汤晶对封城并不会感到害怕，也不后悔回到武汉，与其在外奔波，不能好好玩也不能好好生活，还不如回到武汉舒服自在。在机场、高铁站等场所，汤晶一家都被要求登记信息，她知道这是疫情期间的特殊举措。

回到武汉，汤晶现在也不能去以前熟悉的地方逛街、吃饭，感觉还是少了点家的感觉。不过，汤晶相信封城肯定是暂时的情况，事情过去后就会解封。“或许未来一两年内，新冠肺炎也会变成和非典、西班牙流感一样，成为一个没有感情色彩的名词。这都需要时间。”

（应受访者要求，陈晓、陈乐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