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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子十五年 “梅姨”拐卖案中的父亲申军良

2020-04-13张明萌曹彦

南方人物周刊 2020年6期
关键词:梅姨广州妻子

张明萌 曹彦

2020年3月6日上午,申军良和妻子、弟弟开车去广州

2018年12月28日,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宣判,判处周容平、张维平死刑,判处杨朝平、刘正洪无期徒刑,判处陈寿碧有期徒刑10年。申军良在法院门口,拿着一审判决书

“那晚他(申聪)聊到,他也知道整个家庭为他付出了很多,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外面找他,对两个弟弟不公平。他说等我们回去,要和弟弟一起好好学习,说你也能多陪陪我弟弟了”

2020年3月7日,在广州市警方的帮助下,申军良见到了16岁的儿子申聪。

15年前,老家河南的申军良在广东从事企业管理工作,与家人租住在广州增城。1岁零1个月的申聪被伪装成邻居的人贩子强行抱走,下落不明。从那时起,申军良开始了寻子之路。

2016年3月至4月,五名涉申聪被拐案犯罪嫌疑人(张维平、周容平、陈寿碧、杨朝平、刘正洪)落网。2017年6月,张维平供述了从2003年9月至2005年12月这两年间,在广州市增城区、惠州市博罗县拐卖儿童九名的罪行。

他们只抢男孩,选择出租屋下手,确认目标后租在附近,主动靠近家属和孩子,获取信任后伺机而动。

据张维平交代,九名儿童均通过中间人“梅姨”完成交易,一名卖到惠东县大岭镇,其余八起交易均在紫金县完成,费用为10000到13000元不等。每次交易,“梅姨”收取1000元介绍费。张维平供述,“梅姨”当时约四十五六岁,短头发,讲粤语,语速较快。此外,他不知道“梅姨”的真实姓名和真实身份。

至今,“梅姨”仍未归案。广州警方称,目前暂无证据直接证明“梅姨”是否存在。

九个家庭都因儿子被拐而生活剧变,其中八个家庭已经开始了新的人生,唯有申军良从未停止过对申聪的找寻。

他与他的家庭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失去了原本从事的企业管理工作,欠下50万外债;妻子患上精神分裂症,近几年病情才趋向稳定。申军良因找寻申聪常年不在家,母亲帮忙照顾妻子和两个孩子,父亲则以70岁的高龄在家乡耕耘十亩地以帮补家用。

他们一家住在济南一间租来的毛坯房里,四周都是水泥墻,有几张用绳子绑起来的旧凳子,地上常年堆着一摞寻人启事,上面是被证明无用的“梅姨”画像。

2019年底,两名被拐儿童在广东河源紫金县被找到。

其中一个家庭,父亲早在11年前寻子无果后,从火车上跳车身亡。

与亲生母亲见面后,两名儿童都回到了紫金。申军良心中的希望再次被点燃。

广州市公安局新闻办公室于2020年3月6日晚上9时30分通报:3月4日,增城警方在上级公安机关的指挥和梅州警方的支持配合下,经过十几年的不懈努力,终于寻找回15年前在增城被拐的少年申聪。

与儿子相处一周后,申军良接受了《南方人物周刊》的专访,以下为他的口述。

五个N95,都留给申聪

2020年1月18日,我接到了济南当地公安局的电话,跟我核实在济南住了多少年、住在哪里。挂电话后我觉得很突兀,马上想到是不是申聪找到了?

打电话给广州的警察确认,得到肯定答复。那时候是下午三四点,我说我明天就来广州。我说一定要让儿子回来过春节,一边说一边流眼泪。

对方说你别来,我们过来,还有些DNA要复核,也有一些程序要办。当时也快春节了,对方说春节前应该做不完,计划是正月初七上班第一天马上来做这件事,再过大概两三天,到初九初十我就可以见到申聪了。

我激动得不行,走到我儿子睡觉的房间,猛拍里面的床——2016年3月,张维平落网了,我当时觉得申聪肯定很快就可以回来了,为他置办了很多东西,这个床就是。

我打了得有一两百下,拳头咣、咣、咣,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发泄。

过了两三天,警察来了,把工作计划说得很清楚,还在他手机上给我看了申聪现在的照片。照片里的申聪跟小时候一样,只是比那时候大了点。

他们走了以后就是春节了,每年我们大年初一第一餐,都会留一个位置、空一双碗筷给申聪,今年也是一样。但今年总想着他能不能快一点回来,非常着急、煎熬。

更让我难受的是,初七早上我收到通知:原定行动因疫情推迟。

那段时间,我每天就做两件事情:

第一是看疫情状况,每天新增了多少,每个地区有什么变化。之前听说申聪被卖到了河源,我就重点看河源的,也看广东省的。我怕申聪有危险,看到新增减少了我就放心。

第二是加了广州警方的一个工作人员,每天我都会刷他的运动步数。如果他步数一两百,那可能是今天没有出去,行动没进行。

2月最后一周,连着几天他都走了一万步左右,我就想他们是不是开始行动了,我是不是要准备去广州了?

3月5日,我接到警方电话,让我去广州了。

我和我弟弟、妻子三个人开着弟弟的车,5日下午出发了。当时感觉开车更安全,带着孩子坐火车或者飞机,接触那么多人,不放心。

高速距离一千八百多公里,我们绕开了湖北,开了两千多公里。中间只停了三次加油。好多地方都限速80或60公里,我导航一直在报警,说超速请注意。

我们开了20个小时。走之前我买了箱方便面,但只吃了三桶。一路都在聊申聪:他见了我们会怎么样,我们之后怎么办,见到后要给哪些亲戚打电话?

6日晚上9点,我们到了增城,做核酸检测时,电话响起,有媒体朋友说广州公安对外通报了,已经找到申聪。核酸检测大概一个小时吧,我电话不停震、消息不停响,完全死机,有一百多个未接来电。

我在街边吃了几口汤河粉,回到酒店发现那儿已经来了很多媒体朋友,和他们聊到7日凌晨5点多。

中午警方到宾馆接我们,办了一些手续,我在警察局已经很激动了,警察说你们要控制住,嚎啕大哭会吓到申聪。到晚上,他们把我们安排在另一个房间等。

警察领申聪进来时,真正见到儿子那一刻,我们的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工作人员带着他,说这是妈妈,你快安慰妈妈别哭。他就拍拍我妻子的后背,说妈妈别哭。我妻子哭着说,这些年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你爸爸整天在外面找你。我听到这一句就控制不住自己。我想到这么多年我也没顾好这个家。工作人员又说,你跟爸爸说,爸爸别难过了。他又拍着我的后背说,爸爸别难过了。他声音很小、很轻,比较平淡,但完全没有抗拒的感觉。

到了晚上11点多,我已经四个晚上没睡了,脑袋懵的,也说不出话了,靠在旁边睡着了,妻子跟申聪聊天到快两点。

孩子非常懂事,他做了反复的权衡,最后决定要跟着我走。他知道爷爷奶奶年龄都很大了,这么多年为了找他没有享过一天清福,都在家里等着。他知道爸爸这么多年一直没放弃他,全家人都很爱他。

从他心里讲,可能他更想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8日,他说想跟着我们去他出生的地方,去现在我家人和他弟弟生活的地方,他想看看走走。

接下来两天,在广州办了一些手续后,我们开车回济南。

回程心里放松了很多,开了三十多个小时。我问他,知不知道是被拐的孩子。他说前段时间刚刚看到有人在找申聪,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发现自己就是申聪。

回去路上,我睡了一个多小时,申聪把他身上的棉袄脱下来,披到我身上,他就穿了一个球衣,用双手抱着他自己,一直看着我们。

当时我感动得不行,我说儿子你不冷吗?赶快穿上。

我心里每天暖暖的,每天跟儿子聊天。妈妈喊吃饭了,洗手。我们同时站起来。儿子就说爸爸先洗,很有规矩了。

他吃饭从不挑食。妻子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喜欢吃什么,她就在网上搜怎么做。

他之前作息习惯是不好,有时候12点睡觉,我慢慢地在帮他改,叫他晚上早一点睡,早上叫他起床出去跑跑步锻炼身体。孩子比较喜欢运动,三公里其实我都感觉很累了,硬撑着陪孩子跑,孩子身体非常好。

今天早上我们在晨跑,跑完之后带着儿子散步,我在前面走,他和妈妈一起走在后面看着我接电话。我没接你电话前,他说,爸爸,我之前立过目标,但没有耐心,这一次我已经完全下决心,要好好学习,你要多监督。

我梦到过申聪很多次。前两年梦到他最多,梦里的他头发长长的,看着很单薄,穿个拖鞋,醒了之后我心里好痛。

过完春节我和申聪还没见面时,又梦到他。梦里他很矮,甚至还没有我最小的儿子高。

后來我给申聪准备衣服,问广州那边的警方,申聪多高?他说1米7,很瘦,只有一百斤左右。我赶快打电话把衣服换小了一个号。

找到他之前,他一个弟弟已经一米七多了,我想他是不是快1米8了?没想到他没有二弟高。

知道他两个弟弟学习成绩都不错的时候,他想要跟着弟弟一起读书。他说想好好读书,想在济南找个好的学校,将来长大成人之后有本事。但无论怎么样,永远都不会忘记养父母15年的养育之恩。

我告诉申聪,我现在一无所有,房子是租的,还有五十多万的外债,加上,有三个孩子要读书。他说他不怕艰难,就想读好书。

疫情期间口罩特别紧张。我想了很多办法,一共弄到了五个N95口罩,我们全家人都戴一次性的,一个戴好多天。五个N95全部留给了申聪。他的鞋子、袜子从里到外全是新的,全是我们现在能负担的最好的。

每年申聪生日那天,妈妈一定躺在床上一天

申聪妈妈患有精神分裂,前些年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慢慢恢复着。2017年底她开始给别人打扫卫生,但是你要聊天什么的,跟咱们正常思维肯定有一些不一样。

她全部心思都在儿子身上,另外两个孩子、我父母、她父母,她一个电话都没打过,还是我给岳父那边讲了下现在的情况。她眼里现在只有申聪。

申聪被抢那天,她精神遭受很大打击。

我斜对门308房住着个“斜眼”,叫周荣平,平时老逗申聪玩。有一天,妻子去了卫生间,申聪在学步车上,她出来就找不到他了。当时以为申聪顺着楼梯滚下去了,但没找着。我妻子大喊申聪,听到308里传来他的声音。

我妻子推开门,看到他们把申聪的鞋子脱掉了,裹在被窝里。他们说在让我儿子吃饼干。当时两个人想把申聪抱走,我妻子不在的时间很短,没有成功,他们就想着抢。

他们安排几个人进入房间之后,控制住我妻子,抱起来捆绑,抹药,抹到嘴巴里,她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喘不出气;往眼睛里面一抹,一只眼睛就睁不开了。

紧跟着“斜眼”抱着孩子就往楼下跑。同伙已经在楼下把风,他们骑上摩托车逃跑了。

她听着孩子的哭声,听到孩子下楼的声音,在屋里没点办法。

她精神状态最糟糕是被抢之后的2005、2006年,内心非常痛。她由我爸妈照顾,经常骂人,要么就不说话,晚上失眠。我多次带她看医生,慢慢控制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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