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在意大利“封国”之际
2020-04-11徐庆蒙
文| 徐庆蒙
全副武装的作者
写作此稿前,我还是一名在意大利佛罗伦萨求学的中国留学生。我原本2019年10月就可以完成学业,但由于手头还有项目要做,毕业不得不延期6个月,还要和导师签订6个月的工作合同。这样,我在今年3月4日毕业答辩,答辩后再有两个月的项目收尾工作,就可以回国。原定的回国时间是5月。
可谁曾想,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并逐渐在全球蔓延。国内的疫情在全国上下万众一心的共同努力下得到了有效控制,但意大利的情况却渐渐变得不容乐观。
自3月10日起意大利在全国范围内实施封城。除可证明的工作、健康和紧急需求三种特殊原因,全国范围内的民众不得擅自离开所在地。图为3月9日的意大利罗马泰尔米尼火车站前 摄影|阿尔贝托·林格利亚(新华社发)
纠结走或留
由于中国疫情暴发早于意大利,作为中国留学生,在海外每天关注着国内的各种疫情相关信息,惦记着国内的父母、其他亲人和朋友,也了解着国内疫情防控的各种措施。所以,相对于意大利本地人,我更早产生了防疫意识,也更深刻地认识到此次疫情的严重性,“做好个人防护”的这根弦也就绷得更紧。
我的合租舍友是意大利本地人。在意大利北部刚出现确诊病例、政府封锁疫情严重地区的时候,舍友和几乎所有意大利人一样,对疫情完全没有概念,也不在乎,日子过得一如平常,仍然每周都要在家聚会。他们非常热情友好,总是喊我一起玩,防疫这根弦早已紧绷的我只好用“不舒服,想休息”的借口委婉地回绝他们。当意大利北部的感染者开始爆炸性增长时,舍友依旧没有任何收敛,聚会不断。我动了换地方住的念头,开始在网上找房子,问朋友租房信息,很快,又动了提前回国的念头。
虽然想走,但依旧不甘心,希望试图改变意大利舍友的认识,争取能劝说他们消停两个月,让我把答辩顺利搞定,研究项目顺利收尾,这样就能按原计划稳妥地结束我的留学生涯。我从网上下载了有关新型冠状病毒和疫情的信息给舍友看,希望能够引起他们的重视。确实有效果,舍友收敛了一些,也很给我“面子”:不在家聚会了,但还是每天都外出,把聚会的地点改在了其他同学的住处。
终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出现了。一天下午,舍友跟我说我们班有个同学确诊了。这件事本身和舍友说话时那种无所谓的口气把我吓得不轻。我再也不敢进厨房,每天都吃罐装食品。但同在一个屋檐下,感觉依然不够安全,而且长此以往身体也会吃不消。左思右想决定提前回国,反正3月4日就答辩了,和导师签的工作合同若能征得其同意提前终止,科研项目最后的收尾也是可以委托给别人的,实在不想冒着风险再待下去了。
我开始联系驻意大利使馆,通过他们向国家留学基金委申请提前回国,并给导师发邮件申请终止合同。处理好这些事务后,就差确认机票了。此时我又有些后悔,答辩时,看到教学楼里一张张轻松的笑脸,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防疫意识有些过强了……
于是,我开始全面衡量走与留的风险:走,长途旅行诸多周转环节,飞机空间密闭,机上人员复杂,都可能提升被感染的概率,同时也多少有些舍不得还没有最终完成的课题;留,目前的环境可以说危险系数正在升高。
此时,意大利北部确诊人数开始以每天超过500人的速度飞快增长,我所在的城市佛罗伦萨也出现了确诊病例。虽然意大利政府已经采取了相对严格的措施,但意大利人骨子里的自由随性,以及对疫情依旧不够重视的态度,让这些措施的落实难免打了折扣。我提前回国的念头也因此更坚定了几分。
启程前的准备
千里回国可以,但不能千里“带毒”,不能给祖国和家乡添乱。于是我查看、了解回国入境的相关政策和防疫规定,开始和国内的父母、辖区居委会、街道、区防疫指挥部、国家留学基金委、教育部留学服务中心等多方联系,并做好了回国自我隔离的心理准备。
千里回国可以,更不能途中“染毒”,不能给自己造成伤害。虽然现在没事,但一路上有被感染的风险。我又查了各种关于长途旅行中如何做好个人防护等相关信息,直到看到一篇由冠状病毒研究专家撰写的防护措施文章(感谢韩老师的分享),我更坚定了信心,相信只要防护到位,不吃不喝不如厕,就可以把在飞机上被感染的概率降到最低。随后我开始准备各种防护用品,最后把自己武装成这样(见题图,感谢同事和出租车小哥送我口罩)。
感谢教育部留学服务中心非常高效地帮我订好了3月10日从罗马起飞经莫斯科再到上海的机票。随后,我向家乡的居委会报告了我的行程。一切准备就绪,坐等3月10日早上5点半出发去罗马机场。
突发新情况
3月9日晚上,行李都整理好了(感谢“相机”冒死给我送抽气筒,感谢“丹丹”给我收尾),正准备洗澡睡觉,养足精神备战飞行途中的各种挑战。没想到,晚11点左右,意大利政府下令全境封锁!惊慌之余我逐渐理清思路,决定马上启程去罗马,拖到第二天一早再动身可能更会节外生枝。
左图:飞机上量体温
下图:在莫斯科机场转机
为防止遇到类似航班突然被取消的情况,我联系了在佛罗伦萨的朋友,帮我在超市订购食品,做好还要回到这里继续宅在家的准备,同时还和导师商量好,一旦出现最坏的情况,即被困在罗马既不能起飞也无法回佛罗伦萨,拜托他去机场接我。
本来预定好时间的出租车司机也担心不能按期出发,便打电话问我是否提前行动。我们达成共识,于是提前出发,星夜兼程,10日凌晨4点顺利到达罗马机场。
候机·出境
罗马机场里中国旅客居多,大多“武装”得很严实。仍然有一些外国人没有任何防护,机场工作人员也仅戴着一次性口罩。溜达了一圈,发现还有一部分人是当天晚上的航班,但跟我一样,凌晨就来到机场了。
在机场,我不敢坐长椅,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在自己的行李上休息。距航班起飞还有6小时,有人开始排队托运行李。大家都很紧张,今天是意大利全境封锁的第一天,到底放不放行,谁心里都没谱。11:05的这趟航班是当天罗马飞莫斯科的第一个航班,群里大家都在等我登机的消息。
过安检后,开始用分装的酒精喷雾对自己各种消毒,最后用洗手液洗了一遍手,戴上手套。
过海关,登机前的最后一步。因为听说头一天下午有人被海关拦住未能出关,所以当工作人员拿着我的护照反复查看时,心里那个紧张啊。好在工作人员问了我在哪个城市、学什么专业一类的问题后就放行了。我迫不及待地向群里的小伙伴们汇报战绩。
飞机顺利起飞。我靠着窗户让自己进入放松休息的状态,漫长的旅途开始了。下飞机前还有填写健康声明卡(见题图,感谢机上的朋友送我笔和健康声明卡)、测体温等环节。
莫斯科转机
在莫斯科转机,看到好多旅客穿防护服,很是羡慕。
登机后,坐在座位上,心中不知怎么就突然产生了自信:防护到位,我一定不会有事。
从莫斯科到上海,我的身体已经自我防御到没有任何饥饿、口渴和想上厕所的感觉,只想赶快到上海。
漫长的8小时行程过去了大半。在还有大约3小时的时候,感觉自己要撑不住了,脚开始肿胀,呼吸也有些困难。实在感觉憋闷了,就再检查一遍口罩,然后做个深呼吸。我告诉自己把3小时分成3个1小时来过,强制自己在脑子里构思要发的邮件,理清各种思路等来消磨时间。好不容易熬到还有45分钟,又拆成3个15分钟继续熬。
抵沪·隔离
终于到了上海!在机舱里等了半小时还不能下飞机,身心感觉达到了极限。因为事先没有任何在飞机里等待的心理预期,觉得快憋死了。我重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可能还要再等两个小时。
40多分钟后,工作人员开始按姓名首字母顺序叫人名、测体温,然后乘客陆续出机舱,完成各种检查登记手续,前前后后将近5个小时。
上海浦东机场的工作人员全副武装,素质超高。从上海入境回国,下机要进行入境防疫检查。不是来自疫情严重地区且没有症状的,自由放行。有症状的要隔离进行医学观察。
新隔离宾馆的房间
对于来自疫情严重地区的,比如意大利,一律隔离。家是浙江、江苏的,由当地派专车在沪浙、沪苏交界地转运回家隔离14天。我既不是浙江也不是江苏的,出于方便考虑,我自愿选择在上海隔离14天。
下午将近3点才抵达隔离的宾馆。这里的安排非常人性、到位,宾馆的条件很好,有电脑,有网络,还有人送一日三餐。宾馆的小姐姐们温柔亲切,服务周到,让人无比感动。
隔离了两天后,由于同一航班上出现了确诊病例,我被通知更换宾馆。当时我很害怕,跟家里通电话时,说着说着情绪就失控了……新的宾馆条件也很好,服务人员素质很高,还给我发酒精棉片。刚搬进来时,我注意到工作人员在走廊里喷洒消毒剂,后来了解到这里住的全是像我这样同乘人员中有确诊病例的乘客。我更加担心了,就挨个给朋友们打电话,听听他们的安慰,也给自己壮胆,才渐渐平静下来。
后记
作为在海外的中国留学生,我们时刻关注着国内疫情的变化,心也时刻和祖国连在一起。身处异国他乡,在思维方式、文化习俗等方面都迥异于国内的环境中学习和生活,有时甚至还要面对过激的行为和冲突,的确不太容易。从下定决心回国开始,我的神经始终处于紧张状态。从星夜兼程赶赴罗马到落地上海开始隔离,前后30多个小时,戴着双层口罩,不吃、不喝、不上卫生间……不得不说是一种煎熬和考验,更是一次难忘的经历。无论科技发展到何种程度,在极端情况下,我们可以依靠的依然是自身的素质、智慧和勇气。而且,平时多锻炼,保持身体健康真的很重要。
感谢一路上伸出援手的朋友、工作人员、医护人员,他们有爱心,勇于奉献和担当,为回家的游子提供了很多帮助。我希望我的祖国,希望我留学的意大利,希望世界上所有受疫情影响的国家,都能尽快走出阴霾,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