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与灯塔
2020-04-10
说疫气
——曹植
建安二十二年,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或以为疫者,鬼神所作。夫罹此者,悉被褐茹藿之子,荆室蓬户之人耳!若夫殿处鼎食之家,重貂累蓐之门,若是者鲜焉!此乃阴阳失位,寒暑错时,是故生疫。而愚民悬符厌之,亦可笑也。
译文
建安二十二年,疫病流行。家家户户都回荡着失去亲人的哀痛之音,有的全家死亡,有的全族丧生。有人认为疫病是鬼神所为。但那些患病的人,都是身穿粗布短衣、吃豆叶、住草屋的贫家子弟罢了!至于那些住华屋、列鼎而食、穿貂裘、铺垫褥的豪门贵族,得疫病的很少!发生疫病是因为阴阳失去应有的位置次序,冷热无常。但未经教化的人们却悬挂符箓来镇压疫鬼,也是挺可笑的。
在中国古代,民间普遍流行的、导致人死亡的恶性传染病,被人称为“瘟疫”或“疫病”。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疫病给勤劳朴实的中国人民,带来过很多的苦难。
短文《说疫气》,出于三国时期文学家曹植之手,他在文中记录的,就是发生于建安年间的一场大型疫病。
三国时期,天下三分,烽烟四起,几大政治势力之间的斗争在所难免。赤壁之战后,雄主曹操并未气馁,积极地操练水军、广开屯田、求才纳贤。这套措施收效甚好,曹操走出战败阴云,接连战胜马超、孙权、张鲁,士气颇为旺盛。
公元217年,曹操再次出征孙权,屯兵于今天的安徽省巢湖市东北。激战后,孙权败走,曹操带领大军北归,命令夏侯惇、曹仁、张辽、司马朗等将领率领剩下的士兵留守。
没想到,就在此时,一场可怕的疫病在留守军士中迅速蔓延开来。司马朗亲自巡视,却不幸染上疫病,不治身亡。
这之后,疫情如同烈火一般四处蔓延,收割着无辜的生命,造成了一场空前浩劫。如同曹植在短文中描写的那样,痛失亲人的哭嚎声回荡在苍凉的大地上,全家甚至全族染病身亡的例子屡见不鲜。在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的建安七子,除了早年殒逝的孔融和阮瑀,王粲、徐干、陈琳、刘桢、应玚五人皆死于这场疫病,造成了文学史上的极大损失。
同样,明末清初那场牵连甚广的疫病,也给整个国家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公元1618年,广东下起了大雪,第四次“小冰河期”的序幕拉开。这之后,持续的低温和干旱侵袭着千里土地,粮食大规模减产,无论人或老鼠,都陷入缺粮、缺水的境地,流徙的难民数量急剧增加。
带着鼠疫杆菌的老鼠也集体迁移,较大数量的老鼠进入人类的居住地。之后,鼠疫杆菌通过寄居于老鼠身上的跳蚤传染给难民,而难民的流动又将疫病传播到更多的地方。一场大规模的疫情在全国蔓延。
据史料记载,当时仅京城一地,死亡人数就多到无人收尸的地步——“死亡枕藉,十室九空,甚至户丁尽绝,无人收敛者”,这样惨痛的损失,给了明朝沉重的打击。有明史学家计算,从疫病开始到李自成攻破京城,至少有二十万人因疫病殒命,占当时京城总人口的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而驻守京城的明朝守军,人数从十万人锐减至五万人,因此士氣大减,溃不成军。
所以,当李自成带领起义军攻入京城时,他面对的是一座“人鬼错杂,日暮人不敢行”的“鬼城”。李自成也没能逃过疫病的阴影,他盘踞京城不过短短四十二天,就在多尔衮和吴三桂联军的打击下,仓皇退出。有历史学家认为,李自成败亡得如此迅速,和他的军队也感染了疫病不无关系。
在科学技术并不发达的古代,一旦发生大规模疫情,很容易造成严重的后果。古人没有口罩,没有防护服,也没有酒精和消毒液,在狡猾的病毒面前,他们似乎不堪一击。
但智慧而质朴的中华民族从来没有放弃过,不管是精于医道的优秀医者,还是平平凡凡的普通人,都在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对抗可怕的疫病。
他们的聪慧首先体现在,中国古代拥有丰富的预防疫情的思想观念。
成书于两千多年前的《周易》曾叙述:疫病突发,造成大面积死亡,人心惶惶,四处逃避,这时候应该怎么办呢?一是“不出户庭”,只要不到处走动,疫病不四处传播,感染人数就会相应减少;二是“井泥不食”“无妄之药,不可试也”,注意饮食卫生,不乱吃药,才有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这些叮嘱和我们今天熟知的防疫注意事项,是不是很相似?
明代晚期,吴有性所著的《温疫论》对疫病的分析更详尽。他认为,疫病与伤寒不同,产生于天地间的一种“戾气”。这种“戾气”的传播方式有两种,一是通过自然环境感染,二是通过接触患者感染,虽然传播方式不同,但“戾气”都经由口鼻进入人体,危害人类健康。这种“戾气”具有传染性和流行性,很难防范。你瞧,吴有性虽然不知道病毒的存在,但对传播途径和感染途径的分析,已经很接近现代医学的理论了。
除了观念和理论之外,古人的智慧还体现在对疫病的重视上。帝王作为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对疫病十分重视。在遇到疫病时,大多数帝王会发诏书安抚官员和百姓。除此之外,有的帝王会下令官员节省支出,救济染病的平民;有的帝王会下令朝廷组织义诊,将医药费用纳为朝廷的开支;有的帝王还会拿出宫中的珍贵药材来救治病患。据《宋史》记载,有一年,京城爆发了大规模疫病,皇宫里收藏有治疗疫病的关键药材——通天犀,皇帝宋仁宗下令将这珍贵的药材发放到民间,帮百姓治病。内侍劝他不要这样做,把药材留给自己服用。宋仁宗严词拒绝,认为自己不能私藏珍贵药材而不顾百姓,并下令精通医术的太医去县官处了解病情,给予药材,不要让它被庸医浪费了。
帝王重视,朝廷自然不敢轻慢,对于疫情,朝廷严令地方官员及时上报。无论是《明史》还是《清史稿》,都有对疫情数据的详细记录。
地方官员不仅重视疫情,也努力开动脑筋对付疫病。
公元1089年,人口稠密的杭州地区因为连年灾害,造成疫病流行。病患出现手脚冰凉、腹痛腹泻、发热恶寒、肢节肿疼等症状,许多人不治身亡。正当此时,苏轼调任杭州知州,他面对的是一个充满病痛的杭州地区。苏轼表现出一个高尚、强干的士大夫官员应有的品质,他身先士卒,拿出自己的积蓄,号召富人捐赠,用所得资金建造一座名为“安乐坊”的病坊,类似于现在的医院。随后,苏轼拿出挚友所赠的家传秘方《圣散子方》,将它交给前来坐诊的名医,医好了不少病患。据记载,苏轼在杭州地区的两年间,医治贫者,施舍粥药,拯救了千余条性命。
除了态度上重视疫情外,历朝历代积累下来的智慧,也让人们成功摸索出一些对抗疫病的有效措施。
比如隔离治疗。人们认识到疫病具有传染性后,会隔离具有传染性的病人。根据考古发现,汉朝时设立的“病迁坊”和唐朝时设立的“病人坊”都用来隔离治疗麻风病患者,而武则天时期设立的“悲田养病坊”则由朝廷直接管理,可见人们对于切断传染源的重视程度之高。
比如建立防疫管理系统。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对外交流非常频繁的国家,许多传染病会从国外传进国内。这时,建立完善的国家防疫管理系统尤为重要。睡虎地秦墓竹简之一的《封诊式》能证明,早在战国时期,我国已经有了逐级报告传染病例和对可疑病例进行调查的制度。清朝的《海录》则记载,凡是去过国外的船只到港,必须先派遣官员查看船上人员的健康状况,如果身体有异状,这个人是不被允许入港的。
比如药物消毒。在古代,人们也找到了一些简单可行的消毒方式。根据相关史料记载,在战国时,凡是进入秦国的宾客,所乘坐的车马用具都要经过烟熏,以达到消毒和防疫的效果。
漫漫历史长河中,这片古老的土地承受了许多病痛,但永不放弃的中华民族从来没有惧怕过、退缩过,以自己朴素的智慧和坚强的精神,战胜了一次又一次来自疫病的威胁,将伟大的文明和不朽的精神传续下来。
在科技发达的今天,我们更没有理由退缩。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我们一人点一颗星火,最终,暗夜的灯塔将被点亮,黎明的光芒会唤起新生。
你瞧,灯塔正在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