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像颗子弹
2020-04-10杜立明
一枚山竹
房间的墙壁有些泛黄
我要说的话它好像都知道
所以它很安静
蒙田和陶渊明都比我略老一些
我再一次读到:论哲学即是学死
四十多年了,我还没学会
一个人的孤独像一个白枕头
房间里的每一件事物
我不知道它们内在的哲学
像蒙田和陶渊明
并不教给我们什么
和这个世界插肩而过
我们越来越不需要夜晚了
桌子上这枚寂静的山竹
把我当成了它不规则的坟墓
呼吸和水,作为它的殉葬品
阅读蒙田来为它超度
无论大小,每一个所在都恰到好处
容纳我的身体和灵魂
悲欣都是在一起的
他不活了,他活过了
乐器在墙上,我在人间
它们的沉默,像被展览的尸骸
暴风雨停在过去
好像没有来过
它们安静着,缩在自己的躯体里
音乐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存在
这些木质的器物,是音乐的海港
这多么像我们这一群人
谁都不说话
只是一个个仅供展览的肉身
我看见风暴
看见白色的蝴蝶群
看见说话的石像
我看见我自己
有一段日子没有写点什么
我像一条河干涸着
葫芦和丝瓜在繁闹的都市里
也纪律严明,按部就班结它的果子
北京留我呆一个晚上
让我从石安门桥,穿越永定门公园
孤独像颗子弹
一直在试图枪决我
原来的城墙上总会悬挂一些尸骸
就像这些木质的钢制的乐器
他们都发出过声音
又把声音埋葬
这些奔跑者、静默者
都潜藏着一个风暴
就等那只白色的蝴蝶,扇一下翅膀
我用活着祭奠爱情
用死亡来让诗人不朽
一杯咖啡
把今夜切成无数的小块
不放糖,每一小块都有各自的名字
和每一个草木相对应
我一直在选一个特定的日子
和自己的前生告别
从此之后,不食人间烟火
和夕阳为伴,云烟为僧
这个夜晚是来收我的
还有四个小时天就亮了
神灵离开,留下没来及穿走的木屐
菩萨在大山脚下用红叶烧火
这个罹患眼疾的老妇人
假装看不到世界
她关心另外的生活
咖啡在壶里煮了两个时辰
它的香味有助于睡眠
在黑暗里独自飞行
不向任何人炫耀
这个世界没有锁
也没人真的打开过
台风利奇马
有个台风,据说从这里路过
他们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利奇马
也许它是骑马过来的
天空酝酿着危险
它有别的名字,我决定忽略
也决定趁着夜晚和衣而卧
没有人收取它的过路费
它只是一个浪迹天涯的鼓手
我并不想在今夜和它应和
靠着窗子,我读汪曾祺的受戒
今晚我接受夜空的戒律
戒读书戒喝酒戒骑行戒奔跑
还要戒爱上诗经里那个美人
腹中的黑暗是我唯一的道场
委派一个小和尚诵经
读易,以便让自己坐一个好的方位
读诗,以便让自己安身
每一颗雨滴,都有它固定的命运
和你身体的某个部分相对应
喝一杯红酒,你就可以在内心
制造一个风暴
你是风暴的中心
像一个土著想要握住那个闪电
这人皮的奔跑着的大鼓
在履行少年时庄严的契约
台风就要来了
它开始给这个世界剃度
我在内心也做了自己的方丈
低下自己的头颅
海滩
一
我们和歇息的帆船、风和星空
都是夜晚请来的客人
大海独自安静在想象中
我们用酒接近枯萎
男人们因为沙滩、酒精,和嘈杂的音乐
兴奋莫名
他们听不见大海唱的每一句歌词
我们把爱情丢了
肯为我们作证的五月沉默着
大海是我最后的墓地
我等着遥远的那一朵玫瑰,把我打动
睡不着的旅人,担心夜晚被人拿走
担心云朵搬走那颗眨眼的星星
二
第二天我醒来,看见大海睁开了眼睛
昨晚像个梦幻,男人们拿走他们的誓言
螃蟹在沙土里翻找埋在里面的故事
云朵放走流浪
大海不愿意保守你的秘密
跃出海面的海豚是在时间的舌头上的停顿
白色的贝壳记着一个名字
和不可复制的话
他等着你能叫上一声什么
爱是残忍的诱饵
在长了皱纹的大海,前赴后继
爬山遇见自己的影子
天空有大块的白
山上有那么多茂盛的野草和灌木
你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饿了十八天的
山羊
山洪过后,石头们集体出来透气
像大山裸露出牙齿
河水把影子弄褶皱了
它一直想要逃离你
如同你想要逃离这个尘世
这些野杏,如果不摘下来
它会自己慢慢享受腐烂
我想在大山里有个小木屋
和鸟兽为邻,不觉老之将至
此刻的世界杯,法国和阿根廷
好像在一枚桃核里面比赛
那座上午经过的大山
它吞噬我又把我吐了出来
低下头看自己的影子
这我唯一带出来的一小块黑暗
杜立明,生于七十年代,山東聊城人,现居淄博。中国作协会员。著有诗集《五月的最后一天》《四月》《我的诗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