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短篇小说叙事学研究
2020-04-09王晓霞
摘要:本文结合叙事学理论,着重分析苏童的短篇小说创作,以“香椿树街”系列小说为例,从叙事视角、结构、语言、节奏等方面入手,探讨在中外文学共同影响之下形成的叙事特征,以及在此基础上显示出的主题的多层次性特征。
关键词:苏童 短篇小说 “香椿树街” 叙事特征
米希尔·布托说过:“小说是绝妙的现象学领地,是研究显示以什么样的方式呈现在我们面前或者可能以什么方式呈现在我们面前的绝妙场所,所以小说是叙述的实验室。”①在小说的叙述中,苏童从外国文学中汲取了丰富的养分,以其独特的叙述方式建立起自己的“实验室”,形成了“香椿树街”系列小说。许多人关注或强调苏童的小说“反主题”“反历史”方面的先锋性特征,其实苏童的短篇创作从叙事学的角度说,有许多地方表现出了一脉相承的特性。
一、西方文学影响下的叙事
(一)独特的第一人称叙事视角
中国古代的小说多为全知全能的第一人称叙事视角,西方多以第三人称为叙事角度,苏童的很多作品把西方现代主义的技巧和中国传统的手法结合起来,设置了一个全知视角的“我”,采用个人化的叙事立场。在他的童年视角里,一个作为儿童的我既是故事的叙述者,也是故事的见证者,还和主人公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可以得知事情的真相,从而发出评判。我们看小说《桑园留念》中叙述视角的变化:
我那时不认识丹玉,我姐姐也不叫丹玉,我使劲抽着鼻子往后退,他们朝我围过来了,认真盯着我的眼睛看,没准他们认为我是那个女人的弟弟了。我当时后悔起来。②
小说中的“那时”“当时”向读者展示了两个“我”,这便是申丹所说的“第一人称回顾性叙述”,③这里有两个“我”在交替作用:一个是叙述者“我”在追忆往事,另一个是正在经历事件时的那个“我”。两个“我”体现出不同时期对事件的不同认识程度(当时的我并不认识丹玉,后来认识了),他们之间的对比是成人与幼童,知道事情的真相与懵懂无知的对比。“我”在叙事的过程中扮演一个回顾性的叙述视角或经验自我视角,隐含作家则在幕后,以一种孤立的态度默默注视叙述的进展,这就使得叙述者“我”与隐含作家分裂。叙述自我从隐含作家或角色中独立出来,使作家获得自由。这样,一方面,形成隐含作家、叙述自我、人物三个层次,三者之间的身份、观念、价值都不相同,从而使作品主题更加丰满。另一方面,自由的叙述自我,即兴的议论和抒情时时提醒读者,莫要沉迷于故事情节,从而产生陌生化的效果。
(二)叙述结构的空间化
1.情节结构
以故事情节的发展为结构线索,第三人称描述性的作品多属于情节结构。如《回力牌球鞋》主要写剑从拥有球鞋到丢失这双球鞋、寻找球鞋的过程,故事情節、人物心理清晰可辨,属于典型的情节结构。苏童善于选取生活中的一个片段,或是虚构出一个神秘的情节来丰满人物。在《灰呢绒鸭舌帽》中:老柯的灰呢绒鸭舌帽是他的父亲临终前给他的唯一财产,自从戴上了这顶帽子,老柯的生活就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头发不见了,并且越来越依赖这顶帽子,直到为了这个帽子丢失性命,谁也无法预料老柯的死是否真的与帽子有什么神秘的关联,谁也不知道,最终老柯们的命运是否会在小柯身上重演。鸭舌帽的故事就这样神秘地发生在柯家三代人身上,情节在老柯的父亲、老柯、小柯身上顺序地发展。华莱士·马丁说:“利用模态逻辑来分析叙事结构也许是最好的途径, 尤其是真假模态(可能性,不可能性,必然性)。”④苏童通过清晰的故事脉络,阐释了生命的不可预测与人类存在的“真假模态”。
2.换位结构
我们看《蝴蝶与棋》中的换位,小说讲述了“我”与“棋手”在“那年春天”的一次短暂相遇。蝴蝶与棋在他们两个人的生活中发生了错位:棋手由恋棋到恋蝶,而“我”成为棋手。华莱士·马丁说:“小说意味着词与人物之间的错误联系,或是对不存在之物的言及。⑤这个小说中的人物与命运都呈现出一种荒诞性和诗性,人与物、棋与蝴蝶都存在一个对称的虚拟的时空中,发生了神秘的换位。
二、中国文化影响下的叙事
(一)古典诗意的叙事语言
西方文化主理,主体站在自然之外冷静客观地把握世界,而中国文化主情,强调用心灵去感悟世界,特别是中国“天人合一”的文化观念深刻影响了中国的文学叙事。中国文学讲求“言外之意,韵外之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⑥ 这种“感物言志”的观念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国叙事文学的强烈抒情性。受中国传统的抒情文学影响,读苏童的小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唐诗、宋词的意境,我们看《乘滑轮车远去》中典型的一段:
我的思想在八千米的高空飞行。如果那真的是思想的话,你用一千把剪子也剪不断那团乱麻。我不知道我是否睡着了,只记得脑子里连续不断地做梦。梦中我的滑轮车正在一条空寂无人的大路上充满激情地呼啸远去……⑦
文中“我”的情绪、语言、行动都是在主人公脑海中发生的,为了真切地捕捉到一个人在回忆中的种种体验,把叙述人的感觉渗入其中,语言干净、单纯,充满诗意,语速随着主人公的情绪起伏奔涌。
(二)温婉舒缓的叙事节奏
就叙事节奏而言,苏童和余华两位作家一柔婉一冷峻,各有千秋。余华的叙事超然物外,不动声色,细细读来却能感到一份冷气阴森。而苏童的小说叙事则舒缓,从容不迫似行云流水一般,遣词造句清丽幽雅,这就要归结于江南文化的影响。苏童出生于江南,在姑苏文化的熏陶下成长,其心理上必然会带有浓郁的江南文化意识和思维,并且会自觉不自觉地体现在创作上。所以在他的作品中,优美的景物描写和婉转凄凉的传说随处可见。在苏童的任何一部作品中,都会感受到优美柔婉的诗意,并带着浓烈的江南文化气味。“在所有先锋小说作家中,苏童是最具叙事天赋的一个,他总是从容不迫,把故事讲得温婉凄迷、充满诗意。这样的禀赋使他在建构自己的作品时常常只留意人物和故事本身,其内涵和主题意蕴便不那么裸露。”⑧
三、叙事主题的多层次性
(一)受伤的少年
在苏童众多的作品中,有这样一个街道,常年潮湿、疲倦而又柔弱,街上有一群少年,他们似乎总是受到伤害。孩子们的故事都发生在香椿树街上,在这里,大人的世界已不再是一个被孩子们所敬畏和向往的世界。大人们卑劣、猥琐、虚伪,他们无法给予孩子们亲人的关爱以及长辈的亲传教养。如《舒家兄弟》中,舒农因为尿床总是招来父亲的毒打,得不到父爱,就连自己的亲哥哥也只会欺负他。他的同学涵贞,更是将他的秘密公布于众,让他当众受辱。小说中更是没有提到过他的母亲。对于他来说,周围人给予他的是冷漠、隔膜、挤压和逼迫。这条街上的孩子们目睹了这个异化的成人世界,这里丑恶、肮脏,荒芜。
(二)人性的窥探
“我创作的目标就是无限利用‘人和人性的分量,无限夸张人和人性力量,打开人生与心灵世界的褶皱,轻轻拂去褶皱上的灰尘,看清人性自身的面目,来营造一个小说世界。”⑨人性的脆弱与善变在苏童作品里是近乎不可理喻的。
“描月这时候会心地一笑,准确地说,那是发生在她和老崔两个人之间的会心一笑,这种微妙的情景来得很突然。描月的心咚地跳了一下,她猛地转过脸去,心里隐隐地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她甚至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她与老崔突然达到了某种默契,他们好像是在合伙捉弄或者欺负李咏。”⑩
《神女峰》中描月出于虚荣心,在老崔面前损自己的男友李咏,感到了一种满足,敏感、细腻的人性描写令人毛骨悚然。
苏童总是善于从人性悲剧之后发掘其内在的文化根源,从而丰富了小说的内涵。在展示生命与文化之间的关系时,苏童运用含蓄细腻、委婉纯净的笔触营造了充满诗情画意的寓言世界,并在优雅而从容不迫的叙述中,渐渐抚平这个寓言世界中人性的褶皱。
雅致独特的情境,独具魅力的叙事技巧,显示出苏童在中外文化元素的运用上游刃有余。他把中国传统小说的古典和20世纪的现代叙事与修辞策略相结合,抒情与叙事相结合,极大地体现了世界文化的交流与包容,也极大地丰富了当代小说叙事理论。
注释:
①吴义勤:《中国当代新潮小说论》,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93页。
②苏童:《少年血》,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269页。
③申丹:《敘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38页。
④⑤华莱士·马丁:《当代叙事学》, 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77页、第41页。
⑥钟嵘:《诗品集注·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页。
⑦苏童:《少年血》,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295页。
⑧张清华:《中国当代先锋文学思潮论》,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252页。
⑨苏童:《打开人性的褶皱——苏童访谈录》,《小说评论》,2004年第2期,第45页。
⑩苏童:《神女峰》,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
10月版,第47页。
参考文献:
[1]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2]刘安海,孙文宪,文学理论[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3]苏童,选编.枕边的辉煌——影响我的10部短篇小说[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1999.
[4]孔范今,施占军.苏童研究资料[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
(作者简介:王晓霞,女,硕士研究生,华中师范大学,中级,研究方向 :文学理论)(责任编辑 刘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