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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孤独恒常如新

2020-04-09苏笑嫣

现代青年·精英版 2020年3期
关键词:三里屯

苏笑嫣

第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光线昏暗,依稀听到水滴答的声音,也并没有在意,想着就算是窗帘的遮蔽,光线昏暗至此,大概时间尚早,很快又睡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房间依然没有往日的明亮,前一晚一个人喝掉太多的白兰地,趴着吐的时候间歇蹲在地上险些在卫生间睡过去,现下头依然昏昏沉沉,有微微的撕扯般的痛感。起身拉开窗帘,原来正在下雨,此时已是上午十点左右。

果然是春天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我站在窗前有些恍惚,在16楼的高处,一格玻璃窗里,赤着脚,就这么呆呆站着,然后推开唯一可以打开的窗子。带着雨水的潮湿空气扑面而来,风吹偏雨线的弧度,这风声雨味,有种直入肺腑的清澈凉意。

雨水清冷而掷地有声,海棠和迎春在清圆水泽中显得矜贵,掉落的玉兰花瓣有镇定凄艳的荼蘼。细微处像是听到生命的蚕食声响,教人系恋而不惊动。那一刻,内心非常沉潜,一如潜伏在海洋深底。踩在沁凉的地板上,走回房间给自己倒一杯清水来喝。

上一年一直在忙忙碌碌,通宵达旦地学习与工作,始终处于焦虑状态,终于病倒,然后在这个春天获得意外的休息,于是得以有这短短的闲暇时日来面对生活,以及自己。

只是依然会失眠。且无论几点才睡着,次日也一定会早早醒来,不管我多么想再次返回柔软沉实的睡眠之境都是无效。我知道我的脑子休息不下来,潜意识一直在工作,我担心着这休息时日的“之后”,我咀嚼着自己的感情梦魅,是的,它们都在我的梦境里纷繁叠沓、慌慌张张、缠绕交错。我在这休息的时日中躲避着现实,可它们时时刻刻都萦绕在每一丝我周身的空气裂缝中。或许我只是自己就把自己吓怕了。

日子总是要过下去。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是的,我知道。

只是内心太无着。

前两日去看病,连续两天都没有挂上号,索性便去公园看花。桃花全都开好了,恰逢天蓝,有小孩子在放风筝。给自己买了支冰激凌吃,也就开心了起来,只是依然会想,如果有一个人陪我一起坐旋转飞椅或者开碰碰车就好了,什么都好。

太阳下山的时候开始往公园外走,已经走了一天,穿着高跟鞋的脚很是酸痛,撑着走到公交站就一屁股坐在了站台的座位上,不想起身。直到夜风习习受不住凉意,这才踏上公交车。是的,天已经黑了。天黑得真快呀。到家一进门便甩掉高跟鞋,想倒一杯水来喝,拎起暖水壶,却听到一声脆响,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感觉到腿上的温湿。定睛一看,原来是暖水壶的底脱落了,壶胆掉了下来碎掉,于是水和碎胆溅得到处都是,包括我的身上。还好不是开水。于是只好换掉衣服、拖鞋,顾不得疲累,开始清理现场。我拎着塑料袋蹲在地上捡着碎胆片,一边捡一边说着“没事的,没事的,会好的”,说着我捡碎片的手就停住了,我竟然又在跟自己说话了。我在安慰和鼓励我自己,这不仅仅是无意中说出“嗯”或“啊”那样的事情。虽然有时在网上看到好笑的事情,哈哈笑出声来,然后听到自己的笑声在房间里突兀的回音,意识到只是自己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傻乐时,大概也是这般的心情。

但是,这是我选择的生活,能有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我很知足,而且是感激的,虽然我知道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失去它,尤其我知道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失去它。

一個人生活,自有自己的节奏。去24小时便利店买食物的时候,打扫房间的时候,铺桌布摆放物品的时候,修剪花枝的时候,敷着面膜读书的时候,甚至睡前关掉灯看着窗外的时候,无论一个人做什么,这种节奏就会慢慢流淌出来,让我觉得自己的世界与周围不一样地存在着,让我听到自己。能做这些,有着安静的美好。兀自冷暖,可以嗅到尘埃起伏的气息,大段独处的时刻庞大而茂盛。因为之前一直是凌晨三四点结束工作到家,第二日中午又匆匆出门,无暇顾及生活的任何角落,现下更觉珍贵与珍惜。当然有时会觉得太安静,收拾屋子或者洗衣服的时候会用手机放歌给自己听,民谣、后摇、爵士、古典音乐,电子乐和摇滚乐用来跑步。临睡的时候会听电台,找一些温暖的节目,甚至“鸡汤”,最好是有磁性的男性声音,会让人感觉踏实。然后告诉自己,面对生活将要到来的,既知无旁路可走、无法控制左右,那就顺应它,要使自己从容淡定、不卑不亢。

对音乐和电台的需要,使一台蓝牙小音箱成为我小小的愿望。

有时躺着看书,并不是因为读到什么,亦没有感到什么,眼泪就不知不觉会流下来,并没有悲伤地、持续不断地流着。持续地温吞、寂寞、无穷无尽。然后,自己莫名其妙地旁观着自己。是的,慢慢的,就好像是自己的旁观者一样在生活着。而如此旁观,做事情便都会有一种仪式感。这种仪式感让人身心端正、目标专注、内心单纯,是一种认真对待的态度,让人对所做之事保有尊敬。同时心无杂念产生的专注,使对周边万物获得注视,于是食物、景色、杂货、植物等诸般种种都获得了突出的感受。

很多时候甚至可以什么事情都不做,不看书,不听音乐,不说话,只是懒懒地靠在床上晒着太阳,就连心里都什么事都不想,只是觉得有如此安静充沛的时间可真是好啊。时间就此被拉长,可心里又知道很快就会被自己这样挥霍掉。外面那个属于所有人的、真实存在的世界,就这样与自己丧失联系。就像几年前,骑行川藏线到达拉萨的第二天上午,我躺在青年旅社天台的吊床上,看着斜对面的布达拉宫,感受日光倾城,只觉周身温暖。但是那样的时候,我是真心诚意的,只想虚度时光。

于是与人相处对对方也不会有所要求,没有需索,坦诚相对,他人不愿交付给予的,那是他人的自由,总归可以自给自足。这样洁净的人际关系。但若你走累了,来到我身边,便为你温上一壶酒,长夜漫谈,或看着你沉睡,如同暗中点燃的小火焰,微微的守护,借以温暖你的梦景。一路充沛的感情,只为在长路漫漫中,端一杯酒给对方喝。

也不是没有去热闹的地方。近日在三里屯辗转两次,一次是与几个朋友吃过烤串牛蛙后,与一个女伴同去酒吧。深夜的三里屯灯火暧昧、人声沸腾、音乐轰鸣,年轻的男孩女孩衣着时尚,借着酒精与音乐舞动着自己的身体,街道上不时有喝多的人歪歪扭扭地走着或问过路的女孩一起喝一杯。在人群中游离了一个小时,便早早离开。凌晨一点多的路口,仍然灯火马龙、车辆拥堵,有黑车司机问,走不走,二十走不走,我一边大步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过马路,一边喊着“你知道我去哪啊就二十,通州二十你走么”,司机又向我喊“通州十五就走”,我大笑喊回“我怕你把我卖了”。从三里屯回到位于近郊通州区的住处,一路经过长虹桥、国贸、四惠枢纽,灯火逐渐疏落,夜色愈发沉静下来。下车后走在寂静无人的小区中,有种怅然若失的心情。

没想到次日又与另一朋友在三里屯吃饭,一家日料馆,菜品精致,我们选择在院子里坐下来,挨着植物,一壶清酒,缓缓清谈。要了寿司拼盘、凉豆腐、蔬菜天妇罗、烤秋刀鱼、三文鱼面包和铁板牛肉,一样一样慢慢体验着食物带来的新鲜感受。闹市中那样安静的环境,只欠月色明星,偶有微风吹过,便带来植物的清香,于是竟坐了许久,一直坐到庭院的紙灯笼亮起,微醺中不知今夕何夕。

今晚独自去蜂巢剧场看了孟京辉导演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原本不适合舞台表演的内容,使表现手法更值得赞叹。她是他孩子的母亲,他一直都不认识她,而她爱了他一辈子。我记得那个女人神经质的笑声,记得她在自己的癫狂中跑来跑去,记得她去找他那一路城市背景的旋转和她仅仅穿着黑色内衣、白衬衣、宽大的黑色西装外套时那好看的身影,以及那些无论欢快还是无奈的,所有都是绝望的语气。她言语精巧,婉转眉目下衬一把疯狂秉性,为情披身湿漉漉的衣,温柔而暴烈,润致而惊艳。太过强烈的爱通常只是自己的幻觉。她是他的跟踪者,他的精神病患,是那个幻想失控的人。

而现实,一遍遍教给我们的是,不要再对谁满怀期待。

重新走进人群,东直门的街市灯火辉煌、商场大厦鳞次栉比,陷入车与行人乱糟糟的十字路口,交融互汇着失去各自本来含义的嘈杂人语,我站在那里,犹如遇溺者听见淹没。

怀里抱着意外得来的、来自一家叫做florette的精品花店送的两枝白玫瑰,与周遭格格不入地站在地铁里。随着车辆的行进微微摇晃,我靠着车身,茫然地打量着人群,然后越过他们,看着门外划过的夜色。那一刻,我也希望有个人能等在地铁站口,然后拥我入怀。但那不是属于我的戏,当剧院的灯光亮起,人声光影活动,重又回到热闹人世,周围对我而言不过又都只是虚无的喧嚣。如此,嗅闻花香,便该兴尽而归。

从地铁站走回家的途中,楼房的影子绵延相连,自己的脚步声和远处的汽车声叠合在一起,一树白玉兰被黑夜映衬得更为皎洁,头顶有两架飞机相继低低飞过,发出嗡嗡的低音,而我的头发被风吹动敲击嘴唇,那节奏像一曲电子混音。

在这个错乱的城市,到处都是迷路的人。每个人所对抗的力量,是无法预算和估计的。慢慢的,生活成了拼凑的东西。当孤独之外所有能够用来取暖的东西最终都烧完了,覆盖在原来的孤独上,成为更深厚的孤独。最终,人们都只是在这黑夜一般的潮水中,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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