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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一枫:尽职尽责书写小人物

2020-04-09陈瑞婷

现代青年·精英版 2020年3期
关键词:石一枫王朔小人物

陈瑞婷

石一枫,生于1970年代和1980年代的交界处。他长在北京的大院里,从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后,成了一名作家兼编辑。他写过《红旗下的果儿》《地球之眼》《借命而生》《特别能战斗》等一系列作品,2018年凭借中篇小说《世间已无陈金芳》获得第七届鲁迅文学奖。

他的小说集《世间已无陈金芳》等因为语言幽默诙谐,人物形象生动,故事贴近生活,还原了北京人和北京事儿,因此他的作品也被称为“京味小说”。生活中的石一枫也溜着一口京片子,言语之间始终透着北京人“混不吝”的那股劲儿。评论家项静笑言:“他在生活中是很滑稽的一个人,我看到他时常觉得人格分裂,但也很有魅力。”

除了文学,别的都不感兴趣

石一枫从小生长在部队大院, 在他的记忆中大院儿小孩和地方小孩的区别是部队干部子弟吃喝拉撒吃穿用度明显和别人不一样,最主要是前途和别人不一样,“那时一般的孩子哪儿能当兵啊,高考一取消只能上山下乡。到我们这时候跟别的孩子已经没区别了,地方的孩子得高考上大学,部队的孩子也得高考上大学。其实前途一样,人之间就彻底抹平了。”随着整个社会市场化经济的发展,把大院的生活抹平了,石一枫觉得这是好事,“过去大院的人天生都有优越感,本质上就是不平等,那个不好。现在贵贱一码平,客观来说这是好的。”

在石一枫看来,比较特殊的是,他们这代人青春期的时候,部队大院出了很多搞文化工作的人。那个时候那一代的大院子弟像王朔、姜文,有写作的,有拍电影的,有搞音乐的,他是看着这些人的东西长大的,对他们这一代差十几岁的小孩影响是比较大的。对那些东西还是熟悉的,有感觉的,多少也影响了石一枫这一代的兴趣和选择。石一枫上中学时就喜欢看小说,分科的时候就学了文,对别的都不感兴趣。

王朔的口语写作延续

王朔对石一枫的影响是最大的,“可能他对中国人的写作影响都是更大的,因为在他之前都是装着说、绷着说,王朔告诉我们首先要说人话,然后人话说好了更好听更有意思。他改变了中国人说话的方式,这种冲击力对我的写作是影响巨大的。”

石一枫认为在写作中,语言风格是你不能选择的东西,该怎么说话就得怎么说话。石一枫基本上属于写作和说话的腔调是一样的。跟王朔有相似的地方,都说一种口语,不是传统的老北京话、也不是普通话,就是生活中的口语。王小波也是口语,但他是学院的。

比较大的区别是,他们写的东西不一样。王朔写的是改革开放初期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他们处理的时代问题不一样了。“比方说在他写东西的时候还可以认为,人的压力只有环境压力,金钱可以解放它,投奔金钱的怀抱就可以获得自由。而几十年后,时代不一样了,我这代人肯定不能认同这个想法,金钱反而还给我们带来更多压力。”

关照小人物就是关照大众

看作家,还是看他写了什么。石一枫笔下的小人物,多是不得志的那种,底层失败女青年,特别能战斗(吵架)的北京大妈,听上去就不是“爆款”,但这些人,仿佛就住在你家隔壁,甚至可能出现在镜子里。

很多作家都喜欢写小人物,石一枫认为这有一个比较直接的原因——大部分作家都是普通人,没有机会接触到大人物,“没见过的能写得像吗?当然,从文学的角度来讲,写好小人物更能体现文学的本质。普通读者看文学作品,会有代入感,会觉得自己就是作品中的一个小人物。所以,关照小人物就是关照大众,符合文学规律。”

石一枫在《世间已无陈金芳》《借命而生》等作品中,寫的都是小人物。《世间已无陈金芳》讲的是改革开放以来,人们想改变命运、想活得更好,这是中国人最朴素、最普遍的一个愿望,在陈金芳身上得到了体现。《借命而生》讲的是社会在变化中有各种各样诱惑,也会有让人失望的地方,但社会依然在朝着我们希望的好的方向发展,因为总有一些人坚守着某种底线,是道德底线,也是职业底线,他们有着和命运斗争的勇气和力量。《特别能战斗》中以“战斗思维”指引一切行动的大妈苗秀华在国营工厂干了一辈子,一方面有主人翁意识,过去通过吵,通过闹,能够发出自己的声音,捍卫自己的权利,但到了现代社会的逻辑中,她发现原有的发声方式都失灵了,她“被”成为一个“泼妇”;另一方面,她发现自己的“勇气”在别人身上已经找不到了,她的习惯行为又让她成为一个“英雄”。整个故事就有了一点荒诞戏剧的色彩。年轻人可能天生就适应了新的社会逻辑,但对岁数大的人来说,从旧时代到新时代,他们无所适从。这样一个又一个的小人物,汇聚成一种力量,石一枫觉得是值得写的。“小人物千人千面,我会选择写能体现“大时代”、揭示“大问题”的小人物。如果作家写的小人物只能写出一点小事情,那我觉得就白写了,第一你浪费了这些小人物,第二你也对不起这些小人物。”

陈金芳不择手段地“奋斗”,最终归零,苗秀华一直在战斗,到小说结尾也没有好结果。石一枫描写了这一类人物,却认为对这一类人物没有批判的权利。对一个具体的人,尤其是一个小人物,他恨不起来,“即便要批判,也是“对事不对人”。

对话

记者:你的小说里写了很多社会中大多数人的真实状态,很烟火,你是如何从生活的细枝末节里看到沧海桑田的?

石一枫:这个不是一个能力,而是一种兴趣和意愿。我觉得是从事文学工作、从事写作的需要,我一直在观察,而且是特意要做的、去观察生活。比如我们编辑部上班基本都不聊文学内部问题,那个早都解决了不需要聊,木匠不会用锉子,就别干这行了。聊的还是生活变化、社会变化这些问题。

记者:你认为写作技术和灵感哪个重要,你的写作素材通常来源于?

石一枫:我的写作素材就是来自生活里的事,有一个点触动了你就写。来自社会观察,观察生活,观察人。这点我是在编辑部上班之后才知道的。

记者:《借命而生》里写的监狱警察和逃犯的故事,这个有去体验吗?

石一枫:没进去过(笑)。《借命而生》比较特殊,基本靠想象和查资料,我资料查得很多,不停地查。

解决写作的技术其实没有什么难度,也没有那么重要。一个职业的作家解决技术问题是起码的事,不是一个高难度的事。一个受过起码的高中教育的人,认真研究研究,这里的技术比电子比高科技比工科的那些东西要容易得多。真正有难度的是,功夫在诗外,你想写的那些东西第一有没有琢磨透,第二有没有新想法,这个真的是难度。如我想写点什么的时候经常会发现,这事你没琢磨透呢,再去琢磨,那要下的功夫才大呢。或者你想的东西别人都想在你前边了,这很痛苦啊,这种整个的写作的挫败感是很强的。

记者:《地球之眼》里写到折叠的北京,作为出生成长的地方,你对北京有怎样的感情?

石一枫:从工作和写作本身,我很感谢北京。我没有老北京的情怀,我觉得北京天生就是一移民城市。北京好就好在,特别老的老北京人、像我这种新一点儿的北京人和刚来的人,大家都差不多,这是这个城市好的地方。但是“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有点虚幻了,现在还怀念那种生活的人,一种是他特别有钱,家里趁四合院,用一大堆钱给自己堆积起一个梦,生活在梦里;另外一种我就不知道为什么,闲的吧(笑)。

从写作来说,这个城市不管是政治上、经济上,还是社会生活的变化上,永远在这个国家的风口浪尖上。国家的变化永远在这个城市有所体现,这个城市的变化也带动着国家的变化。写这个城市可写的东西比别的地方多太多了,写出东西的意义也不一样,感谢这个城市。另外写北京写得不像谁都能看出来,给自己一个高标准严要求吧。

记者:你怎么看文学式微的说法?你认为文学最该担负的责任应该是什么?

石一枫:文学式微看怎么说,我觉得现在是正常的社会。八十年代的时候作家都像明星一样,流量明星那时候都是作家,那个是特殊的时期,那是不正常的。一个国家人能得到的文化途径只剩几本文学杂志,人能够研究生活和思考生活的途径只剩几个作家,这说明贫乏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正常社会需要休闲、思考,或者需要感时伤怀,途径很多才是正常的。

我个人觉得中国文学在反思生活这块做得不太好。大家都是凡人,都是社会上的人,作家应该负担的责任就是对我们共同的生活有所发现、有所思考。假如一个读者也想对自己的生活有发现、有思考,对自己的生活心有不甘的时候,通过阅读文学作品,他有共鸣、有收获,这个是作家应该负有的责任。他们的工作未见得是写字,他们的工作应该是思考生活和在生活里有新发现。一个作家对现实生活都没有什么兴趣了,那有可能是失职了。

记者:你小说里的主人公对话大多语气调侃略带攻击性,是否有你生活中的影子?

石一枫:北京人有一个意识,说话最好有意思,没意思的话就少说。一个环境里从小就爱玩嘴,那你说话肯定就得有意思,这是一个说话的习惯。生活中我挺与人为善的。

记者:最近你在看什么书?

石一枫:看了阿列克谢耶维奇的非虚构作品《切尔诺贝利的悲鸣》。这个事件已经过去很久了,还是有作家在不断地反思。

我20岁出头的时候赶上“非典”,那个时候我相信你问每一个人,他都会信誓旦旦地说:“再也不吃野生动物了,一定好好洗手注意卫生。”但是17年的时间很长,普通人也好,社会也好,都忘了很多東西。

一个事不能说过去就过去了,普通人可能会“记吃不记打”,就像小时候我妈打我,说我“撂爪就忘”。但作家作为专业的人文工作者,就应该帮助社会记住教训,这样大家才会越活越好吧,这是一个很简单很朴素的道理。

记者:接下来有什么写作计划吗?

石一枫:正在写一个长篇小说。挺巧的,主人公里就有一个是医生。

在某种情况下,每个人的工作都和社会大事有关,无论你是医生,还是科学家,或是市长。你就是个小人物,也需要尽职尽责。一个人能做到尽职尽责,就说明你还没忘记自己是为什么活着,没忘记你做的这份职业和自己之所以活成现在这样一个人,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想写的还是一个普通的小人物,这也是我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的尽职尽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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