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阿嬷的背影
2020-04-09岛田洋七
岛田洋七
在佐贺居住了8年,回到广岛的母亲身边之后,我依然是外婆的孩子。暑假时必定回到佐贺,和外婆多说说话,帮忙干地里的农活。因此,当年我带着当时的女友、现在的老婆离家出走时,投奔的地方就是外婆家。
因为除了外婆家,我们无处可去。
“欢迎。”
外婆看我带着个姑娘,并未露出狐疑的表情,依然笑嘻嘻地迎接我們。我不敢说我们是私奔,只是说想离开广岛,到别的地方找工作。
外婆听了就说:“哦,你没有学历,就往东边去吧,东边的劳动力需求大。”随口劝我往东边发展。
我们家地处九州岛,往东边走就是本州岛,我们也真的听从了外婆的建议,从佐贺一直向东行。到了关西,第一次进戏园子就遇到相声这门艺术。当时舞台上表演的是笑福亭仁鹤、中田袖扣、西川安司、西川清司等著名艺人。
我深深为相声艺人的舞台风采所着迷。没任何根据,只想着“我好像也能行”,我就立刻拜在了岛田师父的门下。
我最早在大阪租住的房子只有四个半榻榻米大,月租4000日元。相比之下,外婆家虽然穷,但住的是自己的房子,只要有吃的就能过活。都市生活的开销却很大,睡觉的地方一个榻榻米大小都要1000日元,我很快便对都市生活感到不安。
而且我们是离家出走,在陌生的城市,迁入新居也没人为我们祝贺。
我只写了封信将我的新住址告知外婆。
她立刻回信问我:“过得还好吧?”并且不经意地在信纸下方用饭粒粘着3000日元。
房租要4000日元,这3000日元让我大为感激。我如果说,当时我立刻就把钱换成了米下锅,大家可能就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我一边学相声,一边打工,半年很快过去了。我心想,女友父母的怒气也该消了吧,于是带她回到广岛,求她父母让我们结婚。可是,哪家父母愿意把女儿交给还在学相声、没有固定收入的男人呢?
“我们能把女儿交给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吗?”
他们余怒未消,我们的婚事依然没有进展。
我们只好再度垂头丧气地回到外婆家。我想,外婆应该已经从我母亲那里知道了我们是离家出走的,所以,我这次老实地向她道歉说:“阿嬷,对不起,我们离家出走了,谢谢你的钱。”
外婆以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生气地说:“人必须按自己想要的方式过活,不要跟我道歉,昭广,因为那是你自己的人生。”
我还在学相声,以后会怎样自己也不知道,结婚一事更是遭到大家的反对,外婆这句话对落魄的我来说,真的是救星。
一年后,我成为关西走红的相声演员。
可是新人的收入并不多,我有了小孩,生活就是日复一日地“白天上台表演、晚上兼职”。当时,晚上能做的工作只有餐饮服务员和卡车司机。
两种工作都很辛苦,不过做餐饮服务员,晚上偶尔可以接些相声表演的活儿,时间也比较自由,还可以利用剩下的小菜果腹,客人也会给小费,所以我到酒馆上班。
酒馆打烊后已经没有电车,坐出租车又太贵,我就躺在沙发上,熬到天亮,然后搭早班电车回家,洗过澡,换好衣服,又走上舞台。
老实说,我能够坚持下来,是因为见过每天早上4点钟就起来打扫的外婆。如果没有看到过那样努力生活的外婆,我早就低头认输了。
当然,外婆那句“人必须按自己想要的方式过活”,也不断激励着我。
因为有过那些经历,所以我不想强迫孩子接受我的想法。我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奋斗,孩子以我为榜样,就不会学坏。
托老天的福,我的儿女都顺顺利利地长大成人。尤其是女儿,因照顾她外婆的机缘,成为一名护理师,我很高兴能把她教得这么好。
不过,正当以为万事顺遂时,却发生了一件让我郁闷的事。
电视台的《拜访府上》节目要来采访我,我在家里等待摄制小组。太太和女儿都刻意装扮,因为家人也会上镜露一露脸,她们才特地装扮的。
没想到节目开录时,女儿突然扑通一声跪到我面前。
“我要向爸爸坦白。我有个交往3年的男朋友,我想和他结婚。”
交往3年了?结婚?乍听到这些,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可是摄像机正对着我,等着我的反应。没办法,我故作平静地说:“让你3年来都不敢坦白,造成这种状况,是我这个做爸爸的不好,对不起。”
节目变成快乐大结局。等摄制小组回去以后,我立刻对女儿发火:“为什么3年来都闷声不说……”
没过几天,在新干线上,一个看到节目的大妈对我说:“洋七,你好棒,能那样对待瞒住你实情的女儿。”
我不禁微微脸红,暗自反省:那是女儿的人生,我不该干涉。
话虽如此,但3年来,全家只有我被蒙在鼓里,我不发什么大脾气,只是闹一闹别扭,总该原谅我吧。
儿子当然也会经历男孩的反抗期,不过通常两三天就没事了。
有这么一天。我一进门就听到儿子大喊:“老妈,把那个给我拿来!”
这家伙,我不在家时,竟敢这样对他母亲颐指气使。这岂能不好好教训一下!我以不逊于他的嗓门大吼回去:“你在跟谁说话!她在做你妈以前,是我的女人!”同时一巴掌扇过去。
他生气地瞪着我。可是,他大概也知道自己错了,乖乖反省。两天后他恢复了精神,还跟我说‘你竟然真的打我,好可怕。”
虽然我明白不要干预孩子,但我毕竟是父亲,这种时候还是得教训一下他。我为此深感骄傲,儿子不久之后即去加拿大留学了,他写信回来说:“爸,你好吗?还有,爸的女人好吗?”
真是拿他没办法。
这件事让我明白,他果然是看着我的背影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