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大脚
2020-04-09高晨韵
高晨韵
外公有一双大脚。黄色的皮肤,脚面微高,十趾伸展,宽厚的脚板。也许因为走了太多的路,前脚板和后脚跟都硬得跟砖瓦似的。这双大脚随性惯了,常不加以任何保护,行走在葭苇间,奔跑在泥泞中,踏在清凉的青石板上。雨爱摩挲它们,风爱吹拂它们。风雨也在它们身上留下了痕迹。
三月,外公要去田里除草。
天气才刚热起来点,油菜花就长得与人比肩高。老家的不远处置了一块地,现在还只是一块荒地,地上长满杂草。外公计划着清除这块地上的杂草,种点青菜。
春日的午后,太阳还不是很烈,但在这阳光下站久了,依然会口干舌燥,心烦气闷。外公就是在这个时候下的地。他笑着调侃,该让这旧土下的新土出来晒晒太阳了,他眯着眼,又望了望一碧如洗的天。
外公甩掉鞋子。“土爱我这一双脚板,鞋底太硬了,土不喜欢!”外公晃着手上的铁锹,很得意地说。说着,拐上了田间细长的小路。不一会儿工夫,外公来到了那块荒地。望着杂草,外公二话不说,卷起长裤管,毫不迟疑地迈进长草中。他左手抓住一把杂草,右手拿着铁锹往杂草根部铲去,扔开一把杂草,顺势将土翻一翻,看见草根,一并鏟出来丢到一边,沿着长长阡陌一路铲去。
外公似乎没有累的时候。一只野狗垂着头喘着气从田埂上跑过,外公才发现自己有点渴了。于是踏过一捆捆杂草,坐在田埂上,舔舔裂开的嘴唇,润润翘起的干嘴皮。即使渴成这样,外公也不大爱喝水,抿上一口过过喉咙就算了事。他在阳光下安静地坐着,将目光投向远处粼粼的大河,目光深邃。
终于把草除干净了,外公厚实的脚板踏上裸露的土地。那时候,那双大脚已沾上不少泥土,但外公丝毫不在意。他将自己的脚当成板砖使,重重地踩那翻过的土地。外公一边踩,一边说“实了实了”。外公和其他庄稼人一样,不爱浮于表面的东西,对土地也一样,每块地都要实实在在。外公踏过的地,成了一块块板砖。末了,外公回家扛来钉耙,拖着在田里来回走了几圈,那块地便有了一条条细细的菜畦。碎土在耙下飞扬,外公的脚在前方踢着稍大的石块。马上就可以种菜了。
布谷鸟的叫声隐隐约约传来,风捎来了春天的气息。外公迎着和煦的风,敞开衣领,笑得眼角的鱼尾纹漾开来。他似乎看到了满地绿油油的蔬菜。
八月,棵棵玉米秆直立。农人们看着待丰收的玉米,按捺不住对它们的喜爱。终于,农人们戴上大斗笠,去收玉米了。
外公兴奋地搓着手,顺手拿一块白毛巾搭在肩上,将大斗笠扶正,迈着大步向自家玉米地走去。“今年收成应该不错啊!”外公感叹道。外公用大脚板向一根粗壮的玉米秆踹去,玉米秆腰身弯了弯,又立刻反弹回来,玉米好好地待在玉米秆上。邻居在一旁不由得羡慕起来,外公高兴得脸涨得红彤彤的,他拿起毛巾,乐呵呵地擦汗。
外公沿着这一排玉米秆走出了老远,沿途传出一声声脆响,肩上背的竹筐渐渐沉重。一排排士兵样的玉米秆间,印下了深深的、清晰的足迹。
摘回来的玉米,要进一步脱胎换骨。黄色的外衣必须剥掉,尾部的硬茬也要去除。然后外公要花费几个中午,用来剥玉米粒。只见外公先抠下一粒比较好剥的玉米粒,再沿这一排往下剥。剥出一道醒目的“分界线”,两只手再分工,从两侧用力地往下掰,剥落一颗颗玉米粒。这种工作无疑是艰苦的。长时间这样做,虎口会疼的。但有谁听到外公喊过一声吗?没有。外公对此是毫无怨言的。
太阳又烈了些,外公将玉米粒铺在院子里,铺下这层金地毯后,就在玉米粒周围兜上一个圈子。外公很虔诚地用脚给这片玉米粒勾着圆圈,像在画一个古老的符。他不准鸡来啄,不准狗来嗅,蚂蚁都难以进入那道神圣的圆圈。
玉米粒安然地憩着,太阳照着,就像金豆子似的。这时候,外公就用大脚板蹭着台阶,像小孩子似的痴痴地望着,嘿嘿笑起来。外公的侧脸,被金光勾出耀眼的轮廓。
(指导老师 朱 光)
简 评
三月除草耙地,八月收获玉米。作者抓住这两个月份的两次劳作,细致地写出了外公的农人形象,他勤劳朴实,热爱生活,打动了外孙,也触动了读者。
作为一篇写人的文章,将笔墨集中于“大脚”,具有很好的艺术效果,若泛泛去写,往往会显得杂乱。开头细致描写外公大脚板的样子,主体部分紧紧围绕脚板展开,脚踏荒地、赤脚铲草、踩土成畦,脚踹玉米秆、脚为玉米粒画圆圈、脚蹭石台阶。
人们往往会追求“形散神不散”,但中学生写作可以从“形神皆不散”开始着手,所写内容较为集中,所抒情感也很明了,对写作艺术的提升或会大有裨益。
那么,写人的作品如何选取这个集中的“点”呢?可写人物的一个重要部位,如母亲的手掌、父亲的眼睛、祖母的脊背;可写具体物件,如一棵小桃树(贾平凹)、一本《山海经》(鲁迅)、春酒(琦君)、台阶(李森祥)。这种写法实质上是自我设限,在一个精致的小舞台上演内容丰富的人生大戏。
(郭培旺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