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西客站

刘春荣

再一次走进北京西客站，陪伴我的是拉杆箱。

西客站仍旧是人流如织，来来往往的人群仿佛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潮水，汇集到这里。每个人都带着各自的故事，在没有红酒和咖啡的站台等待驶向目标的列车。

在这里我看到过热烈拥抱的恋人、久别重逢的亲人和席地而坐疲惫至极的民工，也有像我一样到处奔波的写作者。

在候车大厅的一处，我看到一位蹲在地上用纸巾擦拭地板的年轻母亲，她的儿子不小心把饮料洒在地上，她没有说话，默默蹲下来，用随身携带的纸巾认真擦拭地板上的污渍。那个不小心“闯了祸”的六七岁男孩安静地站在一旁。我想告诉那位母亲，她真的很美。可是我没有说话，用无声的陪伴以示敬意。

擦拭完地板之后，她收拾好用过的纸巾，放进旁边不远处的垃圾桶里。然后，她拉起儿子的手在座椅上坐下来，我也在她对过坐下来休息。想起孟母三迁的故事。在孟子小的时候，他们家住在墓地附近，有办理丧事的人家在那里办丧事，孟子就学人家祭拜。孟子的母亲看到了，就皱起眉头带着孟子搬到市集旁边去住。到了市集，经常有商人来来往往，孟子又开始学起商人做生意的样子，孟子的母亲感觉这不是孟子小小年纪所应该做的事情，于是又带孟子搬家到一所学校附近。孟子开始变得守秩序，懂礼貌，喜欢读书。后来，孟子终于成为一位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和政治家。想让孩子成为什么样的人，父母的教育至关重要。都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父母身体力行是对孩子最好的教育。对面的男孩有一位好母亲，他很幸运。

我不止一次见过独自霸占几个位子躺倒睡觉的人，有男也有女，也许他很疲劳，也许她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把候车座椅当自家炕头的行为确实让人无法理解。行走之处，彰显个人教养;言谈举止，体现自身素质。希望躺倒在座椅上的人能早日坐起来，为他人让出一个座位休息。

候车大厅里，有些人的豪气真的可以冲天。坐在座椅上，把行李箱放在前面，为了舒服，把鞋袜脱掉，然后把脚丫子高高伸在行李箱上，甚至四仰八叉躺倒在哪里，或看手机或打电话，其豪放程度令人咋舌。如此豪放，是不是自由过了火呢？人过一百，形形色色。

西客站虽然客流量很大，却并不显得杂乱和拥挤。这让我想起我的学生时代。九十年代初期，交通远没有如此发达。那年寒假，我在车站售票窗口排队很久才买到了一张返家车票，用尽洪荒之力挤进火车，正暗自庆幸，却发现人越来越多，有人还把孩子或者行李从窗口塞进去，等火车开动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被架起的身体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了，双脚处于悬空的状态。火车行走差不多半个小时以后，我再也承受不了拥挤和沉闷所带来的不适，感觉心慌、胸闷，汗水直流，接着就是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身边的一位大叔发现了我的异常，连忙大喊：“这个小女孩晕过去了，大家帮帮忙让她缓口气。”于是，我奇迹般地双脚落地，继而感到神清气爽，缓过劲之后，才发现周围的人一个个努力把身子往后仰，才给我腾出来“宽阔”的容身之地。当时我就感动哭了：素不相识的人们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让我在求学返乡途中感受别样的温暖。这一幕深深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每次来到车站的时候，都会跳出来，让人无限感慨。如今，交通便利，人们出行或高铁或飞机或自驾，当年绿皮火车上的拥挤已经不复存在。即便庞大如西客站，客流如眼前，超负荷运载，仍然是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坐在那里等车，我结识了一位85后女孩。当时她坐在我身边，一脸的落寞。我不敢打扰，一直安静地坐着。

她突然问我：“姐姐，你也是离开北京吗？”

我点点头告诉她：“在这里等车，都是离开北京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话题由此打开，她告诉我她要离开北京，不再回来的那种。她说她家人已经为她联系了一份安稳的工作，她要回家相亲结婚生子，过安稳的日子了。在北京工作了七年，忙碌得没有时间恋爱，没有时间谈男朋友，每个月也几乎没有存款，到了适婚的年龄，家里人拼命催婚，无奈只能回家。我能理解她的苦衷，在高房租高物价的帝都，生活成本远远高于地方城市，很多年轻人怀揣梦想在这里奋斗，谁不是忙得想死却努力地活着？

累了倦了，想休息，就回家吧。父母永远是自己的大后方。

眼前的这位女孩一直在小声地诉说着，伤心之处她还流下了眼泪，我拿出纸巾递给她，她轻声说谢谢，然后继续说，我知道她需要倾诉，并不需要劝慰或者开导。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孩，什么道理都懂，她需要的是一个听众，仅此而已。我默默倾听，感受她的悲伤、她奋斗的辛苦以及她离开的失落。

进站的时间到了，她和我挥手告别。

在西客站，每天早晚都会有人匆匆赶来，很多人顾不上吃饭，就选择在候车大厅解决肚子问题。有人怒怼候车大厅里各种食物浓烈的气味，我自己也曾经被香得让人窒息的猪肉大葱包子熏得差点吐出来，但我不能责怪吃包子的人，我自己不吃猪肉，那种香味我本来就闻不得，自己不喜欢，真不能埋怨别人。

我亲眼见到过坐在这里等车的两个美女在聊天，其中一个也许刚吃完东西，牙齿上粘着韭菜。我想告诉她她牙齿上有韭菜，又怕她说我多管闲事，犹豫着不敢上前说。我不明白，她的伙伴为什么不告诉她。是她没有看见吗？又过了一会儿，也许是因为快要进站了，那个女孩拿出带镜子的粉饼整理妆容，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牙齿上的韭菜，脸一下子红到耳根，赶忙跑去了洗手间。

我不是嘲笑她牙齿上有菜，而是心疼她匆匆就餐。

如果时间允许，谁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吃东西呢？谁不想在餐桌旁坐下来，细嚼慢咽享受美食然后刷牙漱口，美美地出门呢？

来到西客站的人们，大都匆匆忙忙赶路，匆匆忙忙奔向生活。生活是实实在在的事情，没法逃跑也没法假装。

生活没法假装，但可以假装晕倒。我亲眼见过一位大妈戏剧性的表演。

当时，她和一位小伙口角，她大喊大叫，小伙小声嘟囔，本以为吵闹几句，大家各自离开就是了，毕竟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何苦互相为难？况且小伙一直很克制，并没有想干架的行为。

那位大妈咄咄逼人，竟然突然晕倒在地。小伙和周围的人都很紧张，工作人员也闻讯赶来，候车大厅广播里播音员在寻找医生急救。一位中年男士匆忙跑过来，亮明自己是某市三甲医院内科医生后，他单膝跪地准备开始急救，却突然发现她胸部呼吸起伏平稳，医生一愣，跪地的姿勢改成蹲姿，摸摸手腕脉搏，明显松了一口气，又翻翻眼皮，并没有异常。做完必要的检查之后，医生缓缓站起身，沉默了一会儿说：“地上凉，回家睡觉去吧。”众人皆乐，不管怎么样，人平安就好。

大妈从地上轰隆一下猛然坐起来，指着小伙说：“今天算老娘仁慈，下次可不能这么便宜你。”

小伙连忙道歉，上前一步搀扶大妈起来说：“您坐那儿歇会儿，躺这儿挺累的。”于是大妈乖乖坐座椅上休息去了。

如此一幕，为单调的等车时间涂上了色彩，让人莞尔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那位戏精大妈的表演才能。

人生就是一场戏，只不过有人喜欢在舞台上，有人喜欢安静平稳，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吧。

来来往往，去去回回。我习惯了在西客站出行或者返回。

耳畔响起我喜欢的那首歌曲：

我站在北京的西站中央

望着时钟在不停地摇晃

再次回头张望

梦还在城市里徜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