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什么
2020-04-07吴曦
吴曦
我姓什么?
我姓什么?
这个像弯弯的大铁钩一样的问号,不知多少次在单行道脑子里出现。每次,他都只能无声无息地在心里暗自折腾,好比举着这个钩在心里头划来划去一样,疼得他都不敢声张了。他就是这种鸟脾气,逢事就喜欢较真,喜欢倒腾。但又不敢对人说,喜欢自个儿暗暗较劲,怕被人家笑话,笑他白痴,神经病。你不是叫单行道吗?不姓单还能姓什么呢?难道姓卞姓刁不成?这就像1+1=2一样的天经地义,还有什么可异议的?
可他偏偏就有异议了,且异议得很纠结,很折腾,简直是不依不饶了。为了这“不依不饶”,他几乎赌上了大半人生。
现在,单行道正“不依不饶”地奔波在去往刁家庄的途中。说不依不饶,是说他已经不下三次来过刁家庄了。
刁家庄在泰县是个比较偏远的村庄,和单行道家乡的一些偏僻村庄一样,也是曲里八拐山路十八弯。车子可以到达,也铺了水泥路面,但一路下来,仍然灰头土脸。
车子在盘山路上旋转,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如同荡秋千。天呢,也是一会儿明亮,一会儿阴暗。车上的乘客,绝大多数是当地人,他们一大早就出门,或到镇上,或进县城,或买些日常所需和零碎,或到其他村庄串门儿走亲戚。车厢里混杂着各种气味,那是鱼腥、饼香、烟味还有汗臭。这样的车,这样的路,当地人已经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了。他们都很安然地在闲聊,或者惬意地打着盹。虽然他单行道不是第一次来,但他还是紧张得两手死死抓住座位的把手,生怕车子盘旋时被甩了出去。
但这次他的心情还是畅快的,因为等了许多日子,终于等来了太祖的这位族亲,很快,他单行道就要和这位从来没见过面的五代堂兄或者堂弟相见了。
单行道觉得怪怪的,整家谱怎么就整出个寻祖寻亲寻姓的事儿来了?先是整到沧县、泰县,结果又整到刁家庄了。
这一带的大小村庄很多,每到一个村子,都有人下车。到了刁家庄,整个车子几乎空了。刁家庄是最后一个村庄,也是公交最后一个站点。到了这里,就等于到了泰县的尽头,放眼望去,尽是青山连着青山,在云层底下奔跑跳跃。那青,也是深深的,深到有点灰暗。
第一次来时,单行道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地方,刁家庄怎么就这么遥远和偏僻呢?自己的老祖宗就出生在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吗?他一再问司机,司机不耐烦了,一脸不悦地说,信不信由你。
他终于相信了。也不得不信了。
车子终于在村口停住了。有几个娃子在地上玩耍,也是蓬头垢面,还吸溜着鼻涕。几个老人在村口一条候车的水泥长凳上,坐成一排,神情木木的,还有几分慵懒。单行道飞快地向他们瞥了一眼,就径直向村里去了。
這个村子不大,也才几十户人家。村子在一个小山包上,四周是一片水田,很像趴在水中的一只乌龟。一条道路穿过村子中央,像极了乌龟伸着的脖子,把水田分成了两半,也把村庄与村庄连在了一起。
来过几次的单行道,可算是熟门熟路了。街在哪?小店铺在哪?哪里还有一棵树?他都记得很清楚。
房子不算太旧,仍旧是砖瓦结构。房子有点儿荒了,草长了一圈,草丛里有虫儿在爬,还有小青蛙在跳来跳去。木门紧闭,单行道使劲敲着门,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让单行道沮丧且纳闷。三天前,他和房子主人,也就是那位从没谋面的同祖族亲刁子尾刚通过电话,说是这两天回来,为娃们办个什么入学证明,单行道这才大老远从家乡孤狐城出发,动车一程,汽车一程,又公交一程地赶来的,可眼下却不见人影。
他仍然去问已经熟悉了的邻居。邻居是一男一女俩老人,牙豁得很厉害,嘴也瘪了。老头儿是个闷葫芦,半天也不出一声。老太婆是个话痨,像只花喜鹊,问一句答三句,叽叽喳喳没个完。
单行道第一次来,是个夏天的中午。外头见不到一个人影,整个村子连一声狗叫都没有,安静得瘆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单行道不敢敲门,即使敲了,也没人理睬。刁家庄的地形很特别,像手背上隆起一个包,四周找不到个庇荫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单行道只好顶着烈日,徒步到邻村,再搭公交车打道回府。
途中,单行道一直在纠结一个问题,深圳的那位堂兄提供的信息是否准确是否可靠呢?尽管他对这事很执着,不依不饶,但明知信息不靠谱,白费工夫的事他也是不干的。这样想着,他又回到沧县步步巷,再去找那位刁氏宗亲问个明白。
第二回到刁家庄已经入秋了,单行道在村口遇到了这个“花喜鹊”老太婆。他问一句,老太婆讲了老半天。于是,他没费多大劲,就知道了好多事。他知道要找的人是老太婆的邻居叫刁子尾,前几年带着全家人出去打工了,从没回来过一次。好像和老太婆的儿子在同一个城市里,但不晓得有没有在一块儿干活。她还说,早年听说刁子尾的一位太叔公,送给隔壁沧县的一户人家做儿子。单行道觉得有眉目了,自己没有白跑。他向老太婆要了她儿子的电话,还当场通了话。老太婆的儿子告诉他说,他和邻居刁子尾同在一个城市,但不在同一个地方干活。已经好久没联系了,不知道邻居刁子尾在什么地方干活。他答应打听打听,有消息就告诉单行道。
有了老太婆儿子的电话,单行道就经常和他联络,打听他邻居刁子尾的消息。老太婆儿子是个实在人,自从答应打听邻居刁子尾的消息后,一直没食言。就在单行道第二回去刁家庄后的两个月,老太婆的儿子回来办理户籍证明,单行道赶到刁家庄见他。这是单行道第三回去了刁家庄。这回,单行道带了一些海鲜干准备送给老太婆还有她的儿子。那一晚,单行道没有赶回县城过夜,他留在了刁家庄,和老太婆的儿子喝了一夜的农家酿。老太婆把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搬出来招待客人。坐在老太婆家的饭桌前,单行道感觉就像坐在自己家里一样。单行道自从折腾自己“姓什么”开始,还从没有过像这一夜这么安稳、踏实和惬意。
那晚,单行道就住在老太婆家,和老太婆儿子同睡一个房间,唠嗑几乎到天亮。老太婆儿子讲了很多在外打工的艰辛故事,也从单行道嘴里知道了单行道寻找祖宗的曲曲折折。单行道一整夜都在想,要是太祖父真的是刁家庄的人,那么他和这老太婆一家就是同祖同宗的亲戚了。
老太婆的儿子几经周折,终于联系上了邻居刁子尾,他们的确在同一个城市里,但却一南一北离得很远。老太婆的儿子向刁子尾说了单行道从福建老远的一个小县城跑到刁家庄找他的事。单行道终于有了刁子尾的联系电话,两人时不时就用电话寒暄几句,互致平安。单行道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保持联系。对于刁子尾来说,他也期盼单行道就是他那位太叔公的后代。
就在三天前,刁子尾告诉单行道,近日会回家乡一趟,到村委开一份孩子入学的证明。这让单行道喜出望外,终于能够和这位亲戚见面了,心头的纠结终于能够解开了。谁知匆匆赶来时,却扑了个空。他打电话联系,没人接。又联系老太婆儿子,也说断了音信,至今不明原委。
单行道打电话的时候,就在老太婆家里,老头儿一直木木地坐在一旁,两眼茫然地看着他。老太婆一边忙碌一边唠叨个不停。话里话外责怪邻居刁子尾说话不算话,让人家大老远白跑一趟。埋怨自己儿子线没牵好,让人家空欢喜一场。老太婆说了一句很有趣也很形象的话:瞎雀子落在谷壳堆里——空欢喜。
临走时,单行道把一大包很贵重的海鲜干送给老太婆,这本来是带给那位还没见过面的亲戚刁子尾作为见面礼的。不过单行道没有说。单行道婉言谢绝老太婆的挽留,没有过夜也没有吃饭,怀着无比沮丧和失落的心情,回孤狐城。
回来的途中,他接到了一个电话,说表叔去世了。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单行道本来就糟透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去刁家庄前,他还去看过表叔。表叔的情况很正常,看不出有什么征兆和异样,怎么这么快,说走就走了呢?表叔有前列腺癌,已经好几年了,治疗后情况很稳定,表叔生性乐观、开朗,看不出是个病人。这次从刁家庄回来,单行道仍然要去表叔家,把事情向他说说,听听表叔的意见,看看下一步怎么走?这件事表叔帮了很多忙,给了他很多指点。每次出去之前和之后,单行道都会找表叔商量,想办法,拿主意。
表叔突然走了,这事一下没了依靠,像是没了主心骨一样,让单行道心生恐慌和恐惧。下了车,他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看表叔。
表叔穿着寿衣,静静地躺在大厅里,像刚刚睡着了一样,神情很安详。厅外,锣鼓班吹吹唱唱、敲敲打打,响成一片;鞭炮声响响停停,时断时续。单行道心里像塞进一团乱麻,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神情木然地望着“熟睡”的表叔,不停地来回走动。大概过了一个钟点,缓过神来的单行道才开始张罗这,打点那。他干得很卖劲,好像要把亏欠表叔的悉数补偿。
夜渐渐深了,人慢慢少了,鞭炮声和锣鼓声也已经歇了。
因为种种原因表叔没有结婚,膝下无儿无女,只是认了几个干女儿。单行道主动提出,第一夜由他为表叔守灵。他要一个人和表叔说说话。
认真说起来,表叔其实不叫表叔,叫堂叔。当年,单行道就觉得哪儿不对劲。其实这里头有名堂。
单行道的老爸三岁时,单行道的亲生祖父去世了,祖母带着他七岁的姑姑和刚满月的叔叔,改嫁到双狮镇一户洪姓渔民家。他老爸则过继给卞姓的祖父,也就是给祖母的姐姐即单行道的姨婆当儿子。表叔卞布寥,是卞家祖父的侄子,单行道理应叫堂叔。但表叔不认单行道的老爸是卞家祖父的儿子,即不是卞家的血脉。而是按卞家的祖母和单家的祖母是亲姐妹这层关系,来认表亲。
一直以来,让单行道一头雾水的是,祖父姓卞,儿孙却姓单。同学、朋友问起来都无言以对,常被人当作笑料。单行道曾经问过老爸,既然过继,为什么又没改姓呢?弄得不伦不类,一辈子尴尬。老爸告诉单行道,当年他人小不懂事,也没人正儿八经地提出办理改姓的程序。卞家要做家谱那年,表叔才正儿八经地提出改姓的事。因为那时单行道老爸工作的原因,怕改了姓后,会影响他的前途。
若干年后,单行道老爸又提出改姓,祖父同意了,相关部门也同意了。只有表叔坚决不同意,说是当年叫你改你不改,现在时过境迁,木已成舟,又要改姓?表叔的能量毕竟比老爸大,终究没改成。
还有一件事让表叔耿耿于怀。
祖父毫无征兆突然去世的前一天,单行道老爸住院动了手术。真是老天弄人,本已被人诟病的老爸,旧“病”添新“病”,有人诟骂他忘恩负义,装病住院逃避为老人送终。这是天大的误会,单行道老爸和他们一家人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辩。表叔卞布寥一气之下,把祖父弄到表叔家办理丧事,不让单行道任何一位家人参加葬礼。其他人心情如何?单行道不知道。单行道的心是绝对伤透了,简直在滴血。要知道单行道和卞家祖父的关系,比亲祖父还亲。
祖母死后,祖父感觉孤独,晚上就让五岁的单行道陪伴。祖父卧室的床前有个木柜子,单行道每天晚上睡觉前,就趴在上头做作业,或者画画。夜里,祖父就像变魔术一样,从柜子里变出很多好吃的出来——糕、饼、蛋、花生、水果……单行道总是半夜被叫醒,手上塞着一块饼,或者一块糕。对单行道来说,这是一段十分幸福、美好的时光。这段时光一直延续到单行道上初中才结束。
这样的祖孙亲情,却被人为生生地切断了,是何等残酷,怎能让单行道对表叔卞布寥不心生怨恨呢?
两人的过节,又因另一件事而加深了。
那一年,表叔的亲哥,即祖父的另一位养子从台湾回来探亲,这让表叔喜出望外,也让老爸喜出望外,毕竟是四十年才见上一面。而对单行道来说,这位从没谋面、只在祖父的暗自哭泣中想象的伯父,让单行道好奇。
他陪伴祖父的无数个夜晚,隔三岔五会被祖父的夜半哭声惊醒。单行道惊诧与茫然,不知祖父因何而哭?他几次发现祖父哭泣时,总是面对手中的一张小纸片。单行道试图找这张小纸片探个究竟,但它已經被祖父连同糕与饼锁在木头柜子里了。听老爸说,这是祖父亲弟弟的儿子,过继给祖父当长子,单行道叫伯父。许多个夜晚,单行道在祖父的哭声中,想象着这位伯父的模样,想象着他的音容笑貌。现在突然回来了,回到他的身边,他的眼前。那么伯父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跟单行道想象的一样呢?或者有点相似呢?
然而,伯父回来好几天了,他却没见到伯父的面,连影子都没见到。伯父落脚在表叔家,不来他们家,这让单行道很失落,很沮丧。苦苦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他窝着一肚子的怨气和不满,但又不敢擅自去见伯父。明知这是表叔的诡计,但又无可奈何。在搀扶着已病魔缠身的老爸去表叔家见伯父时,才逮到了机会。
那天,表叔家很热闹,偌大的房子人声鼎沸。为了宴请远道而来的伯父,表叔请了很多亲戚朋友作陪,唯独没有请单行道的老爸或者家人。
表叔的房子三进三出很阔绰,酒宴从里间摆到天井。
这里,单行道不知来过多少次了。以前上学的时候,每天中午放学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表叔家提饭菜。表叔的弟媳,也是单行道婶婶,在单行道上学的学校教书。大热的天,懒得回家吃饭,就差单行道送饭。每回,单行道都是站在厨房外,看着叔公和表叔在锅台前忙碌。饭菜的香味阵阵飘了过来,馋得单行道饥肠辘辘,直咽口水。叔公和表叔总是叫单行道先吃几口填填肚子。单行道哪敢呀,他对叔公和表叔总是很恭敬,连坐坐他都不敢。每次,无论多饿,他都是把饭先送到学校,然后才回家。
听说单行道父子俩来见伯父,表叔把他们安排在厨房旁的一间杂物间等候。表叔一去不复还,让他们父子俩足足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冷板凳。这期间,没有任何人理睬他们。被冷落的屈辱,让父子俩带着一肚子委屈,不辞而别。表叔用这种冷处理打发他们。
这次之后,单行道的老爸变得郁郁寡欢,整日唉声叹气,病情也加重了,身子每况愈下。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许多年来,单行道都无法释怀。
许多年后,单行道才慢慢原谅了表叔。
表叔原以为那次单行道父子俩是去找伯父争遗产的。其实,父亲是去请求伯父把现在他家居住的、一块三角形的边脚地送给他们。许多年来,单行道一家大小,就是住在这边脚地的房子里。因房子已经陈旧,子女渐渐长大了,单行道的老爸就在几年前,征得祖父的同意,在边脚地上翻盖新房。在单行道老爸看来,自己虽不是卞家的血脉,也不姓卞,但照顾祖父晚年的生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赠予一块边角地,也是说得过去的。
老爸多少有点自知之明,明白他们不姓卞,不是卞家血脉,没有资格继承遗产,也没有太大的奢求。
表叔误会了。
误会是魔鬼。
不知什么时候,单行道坐在椅子上睡去了。他被厅外的锣鼓声和鞭炮声惊醒,天已经大亮了。刚刚他还做了个梦,梦见他和表叔奔走在去往刁家庄的路上。表叔说,一定要弄清楚自己真正姓什么,改不改是另一码事。
料理完表叔的后事,单行道好长一段时间,打不起精神缓不过神来。表叔在单行道的生活中,留下一个真空,无人可以填补。单行道的问姓寻祖,完全是表叔挑起的。每走一步,每遇到一个环节,也都是表叔的指点和拿捏。
那一回,表叔突然来找单行道,让单行道既愕然又茫然。他和表叔反目成仇、形同陌路已经好长时间了。他想,这辈子两家的关系不可能修复了。那么,他卞布寥又是来干什么呢?是来看我们单家的笑话,还是想要回那块三角形的边脚地呢?
只听表叔说,当年误会你们了,是我的不对。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气。
表叔看着一直低着头的单行道。从一开始,单行道就是这样的姿势,没看过表叔一眼。也没让座,连招呼都没有打。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表叔并不介意单行道的冷淡与无礼,仍然站立着,望着单行道的脊背和后脑勺说,你是家中长子,该张罗家谱的事了。临了,扔下一句,整不明白的,我会帮你。
单行道仍然没有抬头。表叔走出很远,单行道才漠然地望着他的背影。表叔的背影很清瘦,是那种斯文和精明的瘦。
单行道把表叔的话当作耳边风,对表叔的忠告无动于衷。整什么整?人都不靠谱,这家谱能靠谱吗?
大妹跑来鬼吼鬼叫,怎么没见你动静?还想什么想,我们是谁的后,已经板上钉钉了。眼下赶紧整家谱,也算对得起土里的老爸。
二妹也在电话里大声嚷嚷,外头整家谱都整翻天了,你连一个响屁都没有。
单行道明白,这俩姐妹分明是被表叔吹了耳边风。要是不整,肯定没有安稳的日子过。
单行道去见表叔,仍然冷着一张脸,也不正眼看表叔。
表叔不在意,照样让座沏茶。表叔心里明白,单行道主动来找他,可见心里的怨恨正在冰释。表叔问,想整家谱了?单行道只是点头不吭声。表叔又說,那就好,那就好!接着,就教单行道从哪儿入手,告诉他要做哪些整前的准备活儿。还拿出一份孤狐城单氏家族的早年族谱给单行道。表叔在孤狐城人脉很广,当场给孤狐城地方志、档案馆,还有单氏文化研究会打电话,交代他们为单行道整家谱时,查资料、找线索提供方便。
刚整不久,就遇到麻烦了,家族中女性(媳妇除外),也就是单行道的两个妹妹,要不要整进去?要整,又怎么整?整到什么程度?单行道又去见表叔,表叔说当然要整了,而且要整全一点,女婿、子女都要整进去。表叔说,整进去,多整少整,你也没什么吃亏和损失,还做个顺水人情。
单行道知道,在整家谱的事情上,两个妹妹倒向表叔一边,表叔当然要替她们说话了。按规矩,可以不整女儿。整了,也就是女儿一人,最多加个女婿,后辈子女是不整的。这回表叔是破了个大规矩呀!
单行道当然听表叔的话了,整家谱,他是个门外汉,对表叔当然是言听计从了。两妹妹乐得心里心外开了花,说要是钱不够,她们到时可以凑一点。
家谱整到半年,又冒出一个更棘手的事。之前不是都没事,而是不提都没事,提了都有事。还好都是小事,他单行道还是可以对付得了的。在整家谱的过程中,他也慢慢摸索出了一点门道。联谊会的宗亲接触多了,也就明白了一些道道和窍门。他不再凡事都去找表叔,他怕烦着表叔,表叔也烦他。
单行道在家经营一个麦芽糖作坊,这是单行道的亲祖父传下来的手艺。他老爸被卞家祖父抱养后,就把这手艺给断了。单行道成年后找不到事做,就把这手艺捡回来了。几年来,这门手艺在单行道手上花样翻新、繁衍生息,到眼下已经有了好几个麦芽糖系列,在孤狐城多少还是有点名气。自从整了家谱后,单行道多少有点分心,自然就影响了麦芽糖的生意。老婆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在她眼里整家谱是大事,丝毫没有怨言。
一位已经半醉半醒的宗亲,举着酒杯走到单行道身边说,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你也不姓单,太伯公也是抱养的。如同酒桌中央瞬息间落下来一只麻雀,在场的人都傻眼了。坐在主持席上的主人推了一把那宗亲,别说酒话了,把咱们这位亲戚吓着了。联谊会的宗亲一脸惊慌,不停地使眼色。所有的补救都已经太迟了,好比覆水难收。这时候是越描越黑,越解释越露马脚。单行道说,你们不要瞒我了,我大老远来,就是为了找祖宗,为了证实我姓什么。
主人说,太伯公的事我们也是道听途说,我爸爸他们那会儿清楚。那一年,他从深圳回来把家谱和一大沓的材料带走了,说是请当地的家谱专家帮我们完整地做一套。
单行道终于来到深圳。
来之前他回了一趟孤狐城,和表叔、两个妹妹商量这事,他们都感到很吃惊,说单家的传统是被抱养?妹妹不赞同去深圳,说到此为止,祖上的事整不清,我们只管把家谱整好就得了。
走到这一步,表叔多少有点欣慰,至于下一步要不要走?表叔不赞同也不反对,就看单行道的态度了。表叔说,你自己拿捏吧。好像要试试单行道的心诚不诚,办事靠不靠谱。单行道说,表叔,你不是说人总要明白自己的来路么?于是,单行道就来到了深圳。
深圳对于单行道来说,既陌生又熟悉。自从有了深圳这个特区后,他无数次听人提起深圳,好像这是一个谜一样的城市,那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事。他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因为这里没有麦芽糖。其实这里早就有麦芽糖了,只是他不知道。是他要寻找的这位堂兄在做的。
堂兄的事业做得很大,除了麦芽糖,还有房地产和汽车业。仅一栋办公楼,就把单行道震住了,花园一样堂皇又气派。楼里有几间专门整家谱的办公室,高薪聘请一位高手,带着一班弟子在倒腾。堂兄感谢祖宗的恩泽和庇荫,让他的事业做成这么大。
在翻一大摞纸张前,高手和弟子们净手焚香,对着神龛上的祖宗静默三分钟,以示对神灵的敬畏。他们说,这里的每一页纸,都藏着祖先的灵魂。他们查寻找了很久,才查到单行道太祖的来路。单行道的太祖,果真是抱养的。是从泰县的刁家庄一户刁姓农民家抱来的。那时候的单家,在沧县步步巷也算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开始单家女人不会生养,就抱养了个男婴。男婴长到三岁后,女人会生了,一生就生了一男一女龙凤胎,喜得单家把男婴当宝贝,显然是他来弟又来妹。待男婴长到十八岁,不料单家开始败落。十八岁的长子,只好远走他乡闯荡谋生,这一去从此不再复还。
堂兄说,太祖虽是抱养的两姓旁人,但单家历来视如己出。
单行道说,我来寻祖宗,是为了证实我究竟姓什么?
临走前,单行道去看了堂兄的麦芽糖,那店和单行道家的不相上下。单行道想,堂兄的事业做得这么大,麦芽糖的位置却那么小,是不是这里人不太喜欢麦芽糖?
表叔的死,对单行道还是有影响的。至少对整家谱和寻找姓氏之谜有影响。他头脑混乱,情绪消沉,做什么事都无法集中心思。这样过了一些日子,心情才慢慢平复了。恢复状态后的单行道,仍然把整了一半的家谱先撂在一边,也不急于和刁家庄那位亲戚联系。他知道这段时间,自己为了整家谱的事,成了甩手掌柜,把麦芽糖的生意一股脑儿甩给了老婆。老婆毕竟是女人,体力和精力都有限,既要张罗家务,又要倒腾麦芽糖。两边折腾,哪有不头疼脑热的时候。眼看麦芽糖的营生一日不如一日。老婆便有了怨言了。单行道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一回,他要把全部心思和精力放在麦芽糖上。把从沧县学来的手艺用在自家的作坊上。
这一天,单行道正对着店里的伙计指指点点,手机突然响了。单行道很不耐烦,接起来一听,却让他吓了一跳。他不敢出声,拿着手机往外走。很长一段时间才说,你又怎么了?不是说不再联系了?
大哥,我怎么能忘了你呢?
那又怎么了?单行道几乎要崩溃了,就是这位叫他大哥的小女孩,让他狼狈到绝望。
大哥,我钱包丢了,人在外面旅游,现在回不去了。
别骗我了,眼下谁还把钱放钱包里?
骗你是小狗,我把手机放钱包里一起丢了。
没有密码,谁也拿不走。单行道带着指教的口吻说,不是还有卡吗?
大哥,我不是说一起丢了。
那又怎么样?
能不能借我几千块,等补办卡后还给大哥。
多少?
八千。
又骗我了。
不骗你大哥。对方很诚恳地算了一笔账,手机就要六千多,这几天我还要吃还要住。
我现在手上没钱,钱都在我老婆手上,等和她商量后再说。
要快呀大哥,救人如救火,不然小妹就死定了。
单行道简直无语,垂头丧气往作坊走。
第一回到泰县刁家庄,无功而返十分沮丧的单行道,回到泰县城关后,劳累加郁闷,就找了家小宾馆过夜。宾馆的对面是足浴城,霓虹闪烁十分诱人。
单行道的家乡孤狐城,也有这样的足浴城,可他从来没有去过,因为老婆管得紧。说起来足浴、推拿都很正经,都属休闲、养生的范围。现在,老婆已经管不着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大着胆子往外走,想去放松放松,也想去见識见识,足浴城到底是啥模样?
说是去见识见识,单行道却不敢东张西望,只管顺溜着眉眼,直直往里走。待一个妹子来到面前,叫一声大哥,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坐在足浴城一间包房里了。妹子问,大哥是牛奶浴,还是中药浴?
那又怎样?单行道说。
妹子解释,牛奶浴就是用牛奶泡脚,中药浴就是用中药洗脚,中药有好几种,看你要用哪一种?
单行道一脸茫然地摇着头。
妹子问,吧台没对你说吗?
那又怎样?
价格不一样。
憋了很久,单行道说,随便。
大哥真爽快,妹子说。
妹子端来了一桶牛奶,上头还漂着几片花瓣,热气腾腾的奶香,熏得单行道昏昏欲睡。妹子捏着单行道的脚说,大哥好像不是本地人?来做什么生意?
不做生意,单行道说,来找人。
找什么人?
到刁家庄找一个亲戚。
刁家庄呀?刁家庄?妹子连说了两个刁家庄。
那又怎么了?
我就是刁家庄人呀!
真的吗?单行道说,就把要找的那位亲戚讲了一遍。
那是我阿叔呀!妹子说,我家就在他家斜对面。
真的吗?单行道很兴奋。
真的。妹子也很兴奋。
小姐,单行道突然叫了起来,能不能轻一点?
大哥,别这样叫我,怪难听的。妹子说,就叫我妹子吧。
那又怎样?
那我就……妹子话说一半停住了。又说,大哥,妹子帮你按摩。
单行道不置可否。妹子一口一個大哥,把他的心都叫酥了。在他们孤狐城,从来没有小妹叫过他一声大哥。到菜市场,连那些老妇女都一口一个阿伯。他不应她们,甚至不到她们摊位去。单行道想,我有这么老吗?
妹子真好。单行道看着帮他按摩的妹子说,用力一点,这几天跑来跑去够累的。
妹子说,下回妹子给大哥带路。
那感情好。
妹子的手从背上往下挪动,一寸寸。挪到臀部,妹子说,大哥太操劳了,屁股没有一点肉。他微喘着气息,猛地抓住妹子的手,只一瞬间就松开了,说,多按摩背上吧。
妹子咯咯笑了起来,大哥真好。又补了一句,大哥太老实了。
回到宾馆,单行道想起那一瞬间,神情还在恍惚。他洗漱完毕,正准备睡觉,接到妹子的电话,大哥,我到现在还没吃饭,请妹子吃夜宵吧。单行道正想说准备睡觉了,话还没出口,妹子又扔过来一句话,今天有幸遇到一位亲戚,明儿我陪大哥回刁家庄。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有点小气甚至不近人情了。好吧,妹子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大哥真好。妹子说,我在你宾馆斜对面的大排档等你。
妹子也实在,只点了两碗刀削面,一碟卤鸡爪,还有几瓶啤酒。
单行道平时很少喝酒,今晚因为高兴,就多喝了几杯。
妹子不知有什么烦心事?除了自己一个劲地喝外,还一口一个大哥地敬酒。
分手的时候,妹子要送单行道回宾馆,单行道说,哪有小女孩送大男人。我也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吧。
妹子说,你是我本家大哥,我也想看看你住的地方怎么样?
临走时,妹子顺手拎了几瓶啤酒,说是去宾馆当茶喝。
后来两人都喝高了,单行道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妹子什么时候走的?
醒来时,发现就自己一个人,身上一丝不挂。床头上还有一件女孩子的三角裤。
过了一段时间,妹子突然打来电话,单行道几乎记不起来了。妹子说,大哥,我是你本家妹子。这么长时间了,也没大哥一个电话。
单行道说,那又怎么样?
妹子说,这段时间我的胃口一直不好,见到油腻东西就想吐。
这句话让单行道蒙了一阵。明白过来后,脑袋一阵眩晕,眼前闪过床头那件女孩儿的三角裤。单行道慌了,一连说了几个“那又怎么样?”
妹子说,大哥别紧张,我只是顺便说说。倒是有一件要紧事。妹子把话打住了,故意卖关子。
单行道说,什么事你说吧。
这几天我在外面散心,刚才在这里的商场看中一件尼大衣,款式、花色、面料没得说。我试了一下,好像是专门为我做的一样。身上的钱不够,大哥能不能打一点钱过来?
多少钱?单行道问。
两万。妹子说。
单行道的手僵住了,嘴巴张得老大。在单家,老婆虽不是一家之主,却掌管着财政大权,把控着家庭的经济命脉。家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百块以上,都要找老婆要。这次出来整家谱、寻祖宗需要路费,盘缠,他本来只向老婆要两万块,老婆担心单行道在外太节俭,累坏了身子,就多给了一万块。现在一万块也花得差不多了,只剩这两万块,要是都拿走,后头的事也就没办法干了。
妹子哭丧着声音说,这衣服我太喜欢了,大哥钱要是不打进来,我就死定了。
两人又争执和纠结了一阵后,结果还是单行道妥协了,把钱打了过去。
少了两万块,单行道在外的日子更加拮据了。他不敢声张,更不敢让老婆知道。挨了一些日子后,再也挨不下去了,单行道就去找两个妹妹,之前两姐妹不是拍着胸脯许诺了,说是整家谱钱不够就找她们吗?
去找大妹的时候是一个晚上,大妹正在小区的广场上,和一班姐妹在跳广场舞。单行道就知趣地在一旁等待。一曲跳完后,单行道把大妹拉到一旁说明了来意。大妹顿着脚说,你怎么这时候才说,一笔钱一个月前你妹夫拿去投资,合股做生意了。
单行道说,之前不差钱,近些日子手头紧巴。也不要多,先拿个几千块。
大妹说,别说几千块,连几百块都没有。投资是无底洞,钱袋底都扫光了。
单行道又去找二妹。二妹正在家里和麻友搓麻将。见哥哥来了,二妹暂时歇了手,到隔壁房间和哥哥说事。
二妹说,家谱不是快整好了,还要什么钱?
单行道说,还没呢,还有要紧的事要办呢。
那跟家谱没关系。
那是我们的祖宗,怎么没关系?单行道急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二妹说,那是你的祖宗,我的祖宗是在夫家的家谱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单行道几乎要崩溃了,承诺的事都不算数,而且还是亲妹妹,这世上还有什么可相信的呢?
表叔知道这事后埋怨单行道,你应该先找我,省得和两个妹妹闹掰了。她们俩可能真有困难。
单行道说,当初就不要夸海口。也是她们自己提出来的,又不是我向她们要。
单行道一方面怪两个妹妹说话像放屁,另一方面怨那妹子惹的祸,害得自己像乞丐一样到处要钱。
一个意外的电话,让单行道惊喜中消解了内心的疼痛。电话是刁家庄那个老太婆邻居刁子尾打来的,说是明后天要回老家刁家庄一趟,叫单行道到刁家庄会面。说上回答应回来没回成,是因为去打工的路上出车祸了。好在无大碍,只伤了腿脖子,治疗了两个月就出院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刁子尾,就等于等来了太祖父的家人,太祖父的一切谜底,就将真相大白了。
单行道立马做启程的准备。见面礼是一定要有的,海鲜干是免不了的,分量肯定要比送给老太婆的重。上回送给老太婆的是对虾、比目鱼干还有干贝。这回至少要鲍鱼、海参干了。这两种海鲜价格比对虾和干贝贵得多,至少也要三两千。怨只怨那妹子,把他单行道给害惨了,惨得狼狈不堪呀!
一想到钱,单行道就想到那妹子。认识妹子后第二次去刁家庄,单行道就留了个心眼,特地问老太婆刁家庄有没有这个妹子?老太婆说有,家就住在斜对面。说前几年到县城上班,很少回来。听她父母说过年才回来一两天就走了。说这孩子还蛮乖,就是书读得不咋样。
老太婆还把单行道带到妹子家,说是老远来的客。
妹子的父母还很年轻,只是家境不很景气。妹子的爷爷还在,得了肝癌要治疗。妹子经常寄钱回家。
知道妹子说的是实话,两人还是本家族亲后,单行道也就放心了。那两万块的事,单行道也是半推半就心头五味杂陈呀!这回妹子还要钱,单行道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当天晚上,他把几个伙计叫到作坊加班,然后把突击出来的一批新品种麦芽糖,以低于批发价偷偷卖给几家麦芽糖经销店。单行道一再叮嘱伙计千万守口如瓶。单行道知道这样的事迟早会败露,但管不了那么多了,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单行道终于见到刁子尾了。
两人的见面,是在邻居“花喜鹊”老太婆家。刁子尾一家子好多年沒回来过了,屋里已经发霉、蒙尘乌烟瘴气了。刁子尾不能让远道而来的本家兄弟憋屈、看笑话。何况他刁子尾顶多住个三两天,开完孩子出生和户籍证明,就回那个打工的城市去了,用不着瞎折腾。
刁子尾的样子和单行道想象的差不离,这让单行道很得意。看来整家谱没有白整,见多识广,人变聪明,脑袋瓜也活络了。
“花喜鹊”老太婆把刁子尾当作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让单行道觉得这里的民风淳朴,邻里关系和睦。
“花喜鹊”老太婆仍然一个劲地唠叨,哪有像你这样的孩子?一去好几年不回来一趟,房子连人都发霉了。她责怪刁子尾没有祖宗情和兄弟心,让人家白白跑了好几趟。
刁子尾歉疚地挠着头,坐在一旁不吭声。单行道看出刁子尾是个实在人,几次失约都是有迫不得已的缘故。单行道不敢当着老太婆的面把见面礼送给刁子尾,他们在去村东头刁氏祠堂的路上,单行道才悄悄告诉刁子尾见面礼的事。
别看刁家庄地处偏远,村子也不怎么景气,但祠堂却很气派。单行道听说刁家庄几位刁氏族亲在外发达了,捐了不少钱盖祠堂,报答祖宗恩泽。神龛上摆着刁氏列祖列宗的牌位。有的还塑了泥像。一位看管祠堂的族亲,很认真也很虔敬地一页一页翻看族谱。翻前还净手焚香。刁子尾和单行道也在祖宗面前敬了香。然后,心情忐忑地在一旁等待结果。
结果让刁子尾和单行道目瞪口呆。
族谱上记载,刁子尾的太祖是被沧县马步巷一户李姓人家抱养的。步步巷与马步巷只一字之差。
这一刻的单行道没有崩溃,或者说没有濒临崩溃。他已经麻木不仁了。许多次的意想不到和出乎预料,让他习以为常。这世道有太多变数,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经历了许多事后,他变得见怪不怪了。和同样是傻相的刁子尾相互呆望着,两人的眼神是空洞的,连脸上的表情也是僵硬的。
单行道突然发觉,这阴差阳错的源头,在于沧县步步巷在深圳发迹的那位堂兄。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在于堂兄重金聘请的那些专家,是他们张冠李戴乱点鸳鸯谱。单行道想,再去找深圳的堂兄和在步步巷堂兄的后代,显然是无济于事。还是去找沧县单氏宗亲联谊会的那位热心的宗亲更靠谱。
告别了刁子尾之后,单行道又去了沧县。
沧县单氏宗亲联谊会的那位热心的宗亲见到单行道,愧疚地说,当时应该先去泰县单氏宗亲联谊会,也许事情就不是这个样子了。热心的宗亲亲自陪同单行道去了泰县。遗憾的是,在泰县单氏宗亲联谊会那里,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都没找到。联谊会的宗亲建议到泰县姓氏文化研究会去找找,因为泰县的几乎所有族谱,都集中到那了。
顺着步步巷族亲和那位热心的宗亲所提供的线索,几经翻箱倒柜、挖地三尺之后,真相终于浮出水面:嘉庆十六年,泰县卞家庄一卞姓人家男婴被沧县步步巷单家抱养。
真是天旋地转。
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看来单家与卞家确实有缘了。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当初老爸要是听表叔卞布寥的话,把单姓改成卞姓,也许就不会有之后的这些弯弯绕绕、曲曲折折了。也不会有他单行道和表叔卞布寥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纠结结、恩恩怨怨了。表叔要是还活着,知道了这些事该会怎么想呢?肯定会嘲笑单家,嘲笑单行道,把这事当作笑料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回的卞家庄会不会也像刁家庄那样,折腾了一整年,结果也是张冠李戴空欢喜一场呢?他们单家的这位太祖,也不是从卞家庄抱来的,也不姓卞。
这世道有很多无法预测的变数,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现在,单行道正奔波在去往卞家庄的路上。那位热心的宗亲为了弥补歉疚,执意要陪同单行道一块儿去,被单行道拒绝了。
单行道发现,卞家庄的山路和周边的环境,同刁家庄没什么两样,也是曲里八拐山路十八弯。
车子在盘山路上旋转,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如同荡秋千。天呢?也是一会儿明亮,一会儿阴暗。车上的乘客,绝大多数是当地人,他们一大早就出门,或到镇上,或进县城,买些日常所需和零碎,或到其他村庄串门儿走亲戚。
这一带的大小村庄很多,每到一个村子,都有客人下车。到了卞家庄,整个车子几乎空了。卞家庄是最后一个村庄,也是公交最后一个站点。到了这里,就等于到了泰县的尽头,放眼望去,尽是青山连着青山,在云层底下奔跑跳跃。那青,也是深深的,深到有点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