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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圣陶与丁玲的交往

2020-04-06慕津锋

语文世界(初中版) 2020年10期
关键词:莎菲小说月报丁玲

慕津锋

在中国现代文学馆C座1层丁玲书房中,悬挂着一幅叶圣陶1979年5月书赠丁玲的词。

启关狂喜/难记何年别/相看旧时容态/执手无言说/塞北山西久旅/所患惟消渴/不须愁绝/兔毫在握/赓续前书尚心热/回思时越半纪/一语弥深切/那日文字因缘/注定今生辙/更忆钱塘午夜/共赏潮头雪/景云投辖/当时儿女/今亦盈颠见华发

丁玲同志惠顾倾谈喜极作此奉赠

1979年,75岁的丁玲由劳改地北大荒回到北京。到北京刚刚稳定下来,她便与丈夫陈明一起,第一个拜访了自己一直执弟子礼的已85岁高龄的叶圣陶先生。他们彼此间不通音信已二十年。

在这次见面中,丁玲告诉叶圣陶自己这数十年的行旅,也谈到了他们早年相识的情形。丁玲满怀感激地说:“叶老,当年要是您不发表我的小说《梦珂》,我也许就不走这条路。”听到这,叶圣陶老先生只是温厚地笑了笑。第二天晚上,叶圣陶“午夜醒来,感于丁玲之来访,思作一词赠之”。于是,叶老一连两三小时不复入睡,很快便作成上面这首《六幺令》打算送给丁玲的词。

词中所说“文字因缘”,指的是叶圣陶1927年在编辑《小说月报》时,独具慧眼地挑中了丁玲的处女作《梦珂》,并将其安排发表在当年12月《小说月报》18卷12期的重要位置上。小说《梦珂》感触深挚,描写细腻,极具特色,发表后在上海引起反响。自此,拉开了丁玲的文学之路。

当时,叶圣陶其实是代同事郑振铎临时编辑《小说月报》。《小说月报》之前经过茅盾先生的大力改造,已成为中国新文学运动的重要阵地。后又经郑振铎等人的继续努力,《小说月报》在全国文艺界已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1927年,郑振铎因为忙于其他事情,便请同在商务印书馆工作的好友叶圣陶临时代为主编该刊。正是在这一期间,叶圣陶在一次偶然的来稿中,发现了寄自北京的小说《梦珂》。读后,叶圣陶感觉此小说很有新意,便立即安排发表。

《梦珂》的发表极大激发了丁玲的创作欲望,她立即开始着手创作自己的另一部作品,也是她后来的成名作《莎菲女士的日记》。在这篇“日记”里,丁玲刻画了一个五四浪潮冲击封建家庭的叛逆女性莎菲的形象。莎菲寻求个性解放,但却找不到正确的出路;她追求灵与肉统一的爱情,却又陷入失望和痛苦中。小说创作完成后,丁玲便将手稿寄至《小说月报》编辑部。很快,叶圣陶便在1928年2月《小说月报》19卷2期的重要位置,刊登了丁玲的新作《莎菲女士的日记》。由于该小说以其性爱表现的真挚与大胆,震动当时文坛。对于自己的这部作品,丁玲晚年曾有谈及:

“《莎菲女士的日记》不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莎菲追求的,最根本上说,是生活意义。因此,她对待爱,既不顾及什么礼教束缚,同时也是严肃的,認真的,纯洁而神圣的……莎菲苦闷,彷徨,那是因为她始终不泯灭理想,她是理想主义者。”

这样的作品,诞生于上世纪20年代,实属惊世骇俗;能将它发表出来,更见叶圣陶的眼光和魄力。

这之后,丁玲又将自己的另一部小说《阿毛姑娘》寄给了叶圣陶。叶圣陶很快把它发表在了1928年7月的《小说月报》上,同时叶圣陶回信给丁玲,希望丁玲能把这些稿子加在一起,编一本小说集,并且还问丁玲是否愿意交由自己工作的开明书店出版。并说如果丁玲同意,他可以代为与开明书店交涉。小说发表已属幸运,能够结集出书这让初出茅庐的丁玲更是十分意外。丁玲当即回信表示同意。不久,在叶圣陶的帮助下,丁玲第一个短篇小说集《在黑暗中》于1928年由开明书店出版。随着小说的连续发表和小说集的出版,丁玲在中国文坛越来越响亮。

后来,丁玲在回忆叶圣陶先生当年的提携之情时曾动情地说过:

“一个才写了四篇小说的学徒工除了对叶先生怀着感激之情外,还能有什么意见呢。但用80年代的眼光看来,这个学徒工实在是一个傻瓜,竟然没有想到应该请叶先生为这本小说集写序题词至少写几个字在封面上;或者请书店的责任编辑写几句评介本书内容、介绍作者的话;这一些都没有……我的第一本小说能在开明出版,我引以为荣。对于开明书店的编辑先生们,我一直把他们看作自己的师长。几十年后,现在回想他们那时的工作、作风,仍使我感动……”

叶圣陶对丁玲的大力提携,沈从文在1934年出版的《记丁玲》一书中也有过记述:

“她(丁玲)于是开始写了《在黑暗中》以次诸篇章。对于这个新作家的写作,给了最大鼓励的,实为那时《小说月报》的负责者叶圣陶。《小说月报》用了她的文章,且随即就寄给了一笔两人(指当时生活在一起的丁玲及胡也频)意料以外的报酬……作品刊载后就证明了编者(叶圣陶)的见识,超人一等,对于这无名作家作品的采用,并不见得错误。”

正因为自己的文学创作有了这样好的开始,也为了以后更大的发展,1928年丁玲与爱人胡也频从北京来到上海“闯世界”。在安顿住下后,丁玲很想见到大力提携自己的这位素未谋面的编辑叶圣陶。当见面后,叶圣陶的温文淳厚使丁玲感到了长者般的温暖。其实那时叶圣陶刚刚34岁。叶圣陶在发表丁玲作品时,其实也不知道作者到底是男是女。当《莎菲女士的日记》发表后,上海许多编辑向他打听作者情况,叶圣陶竟无从说起。现在年轻的丁玲站在自己面前,一直不善言辞的叶圣陶对感激他的话一再推辞,只是谆谆叮嘱丁玲:“继续写吧,认真地写。”

除去关心丁玲的文学创作,叶圣陶还十分关心她的生活。一次,他与老友王伯祥、徐调孚等去海宁看钱塘潮,叶圣陶也不忘约丁玲和胡也频一起去。这在他们彼此的记忆中留下很深的印象。

在上海,追求革命的丁玲渐渐与瞿秋白、冯雪峰等革命者接触频繁。这一时期,丁玲出版了关注旧中国农民无穷尽苦难的小说《水》和反映上海工人生活的《夜会》等作品。1933年,丁玲还担任了“左联”主要负责人,成为了当时有名的革命作家。

尽管叶圣陶并不是一个完全的“左翼”作家,但在这个时期,丁玲与叶圣陶在大的事件中,看法基本是一致的。1932年“一·二八事变”爆发,由鲁迅、茅盾、陈望道、胡愈之等五十余人联名发表的《上海文化界告全世界书》,叶圣陶与丁玲均名列其中。丁玲在担任左联机关刊物《北斗》主编时,在约稿名单中,列在最前面的就是自己以师礼事之的叶圣陶。

1933年5月14日,国民党当局绑架了丁玲,并很快由上海带往南京关押。丁玲被捕之后,文化界为营救她及同时被捕的潘汉年,组成了“营救会”。蔡元培、胡愈之、邹韬奋、林语堂、郁达夫等著名人士,联名致电南京政府,请查明真相,将人释放或移交法院办理。叶圣陶正是签名者之一。

丁玲出狱后并不自由,她被国民党严格管控。后来当她可以有一点自由时,获知消息的叶圣陶立即给她写去一封约稿信,希望她能为纪念开明书店创业十周年写一篇作品,以便收入纪念文集。936年5月3日,丁玲写给叶圣陶一封回信。在信中,丁玲对自己在这个时期的情况做了汇报:

“你的信真使我喜欢得跳了起来,我是晚上收到的,我一夜也没有睡好。一点什么东西来到了我的心头,我来回想着一句话:‘我一定要赶忙写一篇文章给他们。你真是没有想到你们所给我的勇气和鼓励啊!只是我很难过,我怕我锈烂了的笔尖写一点生硬到可怕的东西;我最怕的,最使我难受的,就是我会使一些爱护我的朋友们失望,我不愿以我的不努力来伤了什么人的心。不过我总写就得了,如果写得不好,你就莫放进去,等下次有比较看得的再放在什么地方好了。我很愿意以后可以写点好的才好!”

这封署着本名“冰之”的信里提到要写的作品,便是短篇小说《一月二十三日》。此作品后来收入936年7月开明书店的十年纪念文集《十年》当中。

1936年秋,丁玲从南京逃出,去往延安。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丁玲先后担任了中国作家协会党组书记、副主席,中共中央宣传部文艺处长等职,并主持了《文艺报》《人民文学》的编辑工作。为培养青年作家,丁玲还建议创办了中央文学研究所(后改名“文学讲习所”),上级批准后,让她任所长。为搞好教学,她曾多次请教自己的恩师叶圣陶。上世纪50年代,丁玲曾在一篇《“五四”杂谈》中,对当时中国的作品做了回顾。除鲁迅外,她仅列举了两位作家:冰心、叶圣陶。由此可见,丁玲对叶圣陶的作品评价相当之高。

1984年3月,年届九旬的叶圣陶在参加了老舍85岁诞辰纪念会后,因胆结石住院。住院期间,丁玲与丈夫陈明带着花篮前往医院看望。叶圣陶十分感怀,手术第六天,他便在病榻上写下《丁玲陈明馈花篮问病作此奉酬》一詩:

“三色苍兰一篮盛,红黄粉艳露犹莹。

对花历历念旧情,深感丁玲与陈明。

敢告手术经过好,已能扶起纵远眺。

昔年剖胆今割了,自谓胆量尚不小。”

当读到这首诗时,丁玲“令人感奋,欣喜,不能自已”。她希望更多的人感受老人的精神,随即写下一篇“附记”:

“叶老曾是我的师长,这次他在病魔面前显示出的顽强的意志、乐观的精神、旺盛的生命力、浓郁的诗兴,更策励着我辈不敢枉自言老,不敢稍懈自己的斗志。”

1986年3月,丁玲去世。年逾九旬的叶圣陶得知此消息后,久久无语。后来,他怀着悲痛之情写下了《悼丁玲》。在谈及1979年丁玲来看望他的场景时,叶圣陶这样写道:

“那一天,她跟陈明一同来我家。突然见到她,我真是又惊又喜。人当然老了,鬓角有了白发,但还是那样热情、健谈……突然她说:当初要不是我发表了她的小说,她可能不会走上文学这条道路。我不同意这句话,走上文学道路是她自己的选择,也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可是我理解,她并无埋怨的意思,只是表明她虽然经受了非同寻常的折磨,却毫不反悔,而且打算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对于丁玲的逝世,叶圣陶遗憾地说:“要是她多活几年,或者在过去,就让她多写个十来年,那该多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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