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权质押对审计定价的影响及影响机制研究

贺云翔

一、引言

近年，股权质押爆仓现象时有发生，导致公司股价暴涨暴跌，影响到资本市场的稳定。根据统计，2014年，券商的股权质押比例超过60%，质押总股数超过680亿，而质押总市值也超过9300多亿元。2015年，我国沪深上市公司共发生股权质押事件超过5.3万起，超过2200家上市公司都有股权质押事件发生。2016年，上市公司质押总股数及市值分别超过1900亿股和2.6万亿元。2017年的股权质押总股数和市值维持在高位，分别超过1700多亿股和2.2万亿元。2018年上半年，A股2488家上市公司累计股权质押超过5900亿股，市值达5.7万亿元。2018年5月，有超过十家上市公司陷于股权质押“暴雷”困境，包括金龙机电、奥瑞德等短短几个月股价下跌50%以上，随后几个月，随着股票市场走弱，超过790亿股的股票及5500多亿元市值触及质押平仓预警线，592家上市公司的部分股份面临股权质押“暴雷”风险，如：绿地控股、永泰能源、香江控股等，而股权质押比例超过50%的上市公司多达130家。

2018年10月，监管部门通过多项举措缓解股权质押“暴雷”难题，通过鼓励各地政府、保险公司、证券公司等成立纾困基金、理财产品、债券等帮助解决股权质押问题，截至2019年2月上旬，纾困资金总额超过7000亿元，多家上市公司得到相关资金的救助。2019年以来新增股权质押规模显著下降。

股权质押“暴雷”现象不仅仅让上市公司股东陷于困境，也给证券公司带来较大的资金压力和坏账，进而给上市公司股价带来消极影响，甚至可能导致上市公司发生财务危机或控制权的改变，影响资本市场的稳定。学者们也对该现象进行了广泛关注，并进行了相关研究。那么，审计师在确定审计收费时，是否会考虑控股股东的股权质押行为吗？本文以2010-2018年我国沪深上市公司为样本，探讨股权质押对审计定价的影响，并进一步研究股权质押影响审计定价的机制。

本文研究的贡献与创新可能有：第一，本文对股权质押是否影响审计定价进行研究，丰富了股权质押对上市公司决策影响的研究文献，拓展了审计定价影响因素的研究视角。第二，本文从盈余管理风险和违规风险视角探讨了股权质押对审计定价的影响，为相关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和借鉴。研究结果为上市公司和监管部门的相关决策提供科学依据。

二、理论基础与研究假设

本文从股权质押的经济后果、审计定价的影响因素等进行文献回顾，进而对股权质押与审计定价的关系及其影响机制进行研究。

关于股权质押经济后果的文献。国内学者已经从多个角度研究了股权质押对公司治理的影响，张栓兴、温岩泽和杨欣怡（2019）以创业板为研究对象，发现股权质押与盈余管理水平显著正相关，股权质押比例与应计盈余管理显著负相关，与真实盈余管理显著正相关。宋岩和宋爽（2019）研究发现控股股东股权质押与市值管理行为显著正相关，股权激励对两者之间的关系起调节作用。李军和于永生（2019）探讨了股权质押对会计稳健性的影响，发现股权质押的上市公司会计稳健性更差，即两者之间存在显著负相关关系。柯艳蓉、李玉敏和吴晓晖（2019）研究发现股权质押比例与金融投资水平呈U型关系，与实业投资水平呈倒U型关系。黄登仕、黄禹舜和周嘉南（2018）研究发现股权质押的上市公司，实施高送转的概率更高。胡旭微和彭晓欢（2019）研究认为股权质押比例与过度投资水平显著正相关。谢德仁和廖珂（2018）研究认为股权质押与真实盈余管理显著正相关。李常青、李宇坤和李茂良（2018）研究发现股权质押与公司创新投入显著负相关。何威风、刘怡君和吴玉宇（2018）研究认为股权质押与企业风险承担水平显著负相关。廖珂、崔宸瑜和谢德仁（2018）研究认为股权质押比例、质押平仓风险与高送转行为显著正相关，与现金股利行为显著负相关。李常青、幸伟和李茂良（2018）研究发现股权质押比例与现金持有水平呈U型关系。综上所述，目前关于股权质押经济后果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股权质押对公司投资行为、股利分配行为的研究，很少有研究探讨其对公司审计定价的影响。

表1 变量定义与说明

表2 描述性统计分析

关于审计定价影响因素的文献。现有研究主要从审计师、公司内部治理水平的角度探讨其如何影响审计定价。Abbott等（2011）研究发现审计委员会特征会显著影响审计费用，基于492家由国际五大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的样本公司相关数据，发现审计委员会的独立性（仅由独立的董事）和专业知识（至少包括一名财务总监的委员会）与审计费用显著正相关；审计委员会会议频率与审计费用没有显著关联。Seetharaman等（2004）以同时在英国和美国上市的英国公司为样本，研究认为诉讼风险与审计费用显著正相关。Vafeas和Waegelein（2007）研究审计委员会有效性和薪酬激励与公司审计费用之间的关系，结果发现：审计委员会的规模、委员会成员的专业知识和委员会成员的独立性与审计费用水平显著正相关。Carcello等（2002）研究了《财富》1000强企业的三大董事会特征（独立性、勤勉和专业知识）与审计费用之间的关系，结果发现：审计费用与董事会独立性、勤勉和专业知识之间存在显著的正相关关系。Bell等（2010）研究认为审计师感知的公司风险越高，其相应索要的风险溢价补偿越高，收取的审计费用越高。Simon和Francis（1988）研究发现审计师变更后，审计费用先降后升。Hay等（2010）研究认为内部审计、公司治理和所有权集中度与审计费用显著正相关。Lowensohn等（2007）研究发现专业化与审计质量显著正相关，与审计费用相关关系不显著。根据以上分析，关于资本市场如何影响审计费用的研究较少，本文将探讨资本市场中股权质押对审计费用的影响。

表3 主要变量的相关关系分析

表4 随机效应和固定效应分析结果

股权质押如何影响审计定价呢？第一，股权质押使得大股东暂时获得大量资金，然而很多大股东并没有把资金投入到公司生产与运营中，而是提供了大股东掏空上市公司的机会，不利于公司生产经营。同时，如果股价跌破平仓线，大股东没有资金继续追加担保，可能导致股票被强制平仓，因而公司控制权可能会转移，必然会给上市公司带来不利影响，出现经营风险，为了弥补风险可能给审计师和会计师事务所的声誉和职业生涯等带来负面影响，会计师事务所会提高审计费用。

第二，股权质押后，大股东为了避免资本市场中股价下跌带来的平仓风险，会通过各种方式稳定股价，因而更有可能对公司的应计盈余进行操纵，导致公司财务报告质量下降，错报误报的风险增加，相应审计失败的概率也会增加，审计师会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来尽量降低审计失败的风险。审计工作量的增加，会计事务所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扩大测试范围等，导致审计投入成本的增加，进而会收取更高的审计费用。

综上所述，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1：是否有股权质押与审计定价显著正相关。

H2：股权质押比例与审计定价显著正相关。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

本文选择沪深A股2010-2018年的上市公司为基础样本，并对样本进行如下筛选：剔除金融类上市公司；剔除当年上市和ST类上市公司；剔除变量缺失的样本，得到16846个年度--公司样本。本文使用样本数据全部来源于CSMAR数据库。

（二）变量设定

（1）审计定价

根据已有学者的研究，本文采用审计费用的自然对数衡量审计定价（ACOST）（沈华玉等，2018）。

（2）股权质押

本文分别用虚拟变量（SPD）和连续变量（SPP）来衡量。SPD表示是否有股权质押，有股权质押，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SPP表示股权质押比例，用大股东股权质押的股数除以总股数来衡量。

（3）控制变量

表5 信息风险和违规风险的影响机制分析

表6 因变量和自变量替代的回归结果分析

借鉴已有研究文献，本文还控制了股权集中度（EC）、公司规模（SIZE）、资产负债率（DEBT）、资产回报率（ROA）、董事会规模（BOARD）、独立董事比例（IDP）、行业虚拟变量（IND）和年度虚拟变量（YEAR）。变量定义具体见表1。

（三）模型设计

为了验证本文的假设H1和H2，构建如下模型进行回归分析：

上述模型中，ACOST衡量审计定价，本文用审计费用的自然对数进行计算。SP表示股权质押，本文分别用虚拟变量（SPD）和连续变量（SPP）来衡量，SPD表示是否有股权质押，有股权质押，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SPP表示股权质押比例，大股东股权质押的股数除以总股数。CON代表模型中所有控制变量。YEAR和IND是虚拟变量，用于控制年份和行业。

四、实证研究

（一）主要变量描述性统计分析

表2是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审计定价的最大值和最小值分别为15.438、8.127，均值和标准差分别为11.267和2.942，说明样本公司的审计定价有较大的差异；是否有股权质押的均值和标准差分别为0.412和0.284，说明样本中有股权质押的公司约占41.2%；股权质押比例的最大最小值分别为0.684和0，均值和标准差分别为0.369和0.184，说明样本中各公司的股权质押比例约为36.9%，各公司股权质押比例存在较大的差异；股权集中度的最大最小值分别为0.762和0.037，均值和标准差分别为0.448和0.274，说明样本公司第一大股东的持股比例平均为44.8%，我国上市公司股权集中度普遍偏高，各公司的股权集中度差异较大；资产负债率的最大最小值分别为0.746和0.172，均值和标准差分别为0.398和0.392，说明样本中各公司的资产负债率平均约为39.8%，各公司资产负债率的差异较大；独立董事比例的均值和标准差分别为0.341和0.203，符合上市公司独立董事数量要求。其他变量的均值、标准差、各分位数均在合理范围之内。

表7 双重聚类分析

（二）变量的Pearson和Spearman相关分析

表3是主要变量之间的相关性分析结果。右上方是变量的Pearson相关关系结果，左下方是Spearman相关关系结果。无论采用哪种相关分析方法，ACOST与SPD均在0.01水平上显著正相关，与SPP在0.01水平上显著正相关，初步说明是否存在股权质押与审计定价显著正相关，股权质押比例与审计定价显著正相关，支持假设H1和H2。以上仅仅是不考虑其他变量影响时的结果，为了验证结果的稳健性性，需要进一步进行回归分析。

（三）股权质押对审计定价的面板回归分析

表4是股权质押对审计定价面板随机效应和固定效应的回归结果。第（1）和第（2）列是随机效应的回归分析，结果发现：是否有股权质押（SPD）与审计定价（ACOST）在0.01水平上显著正相关，即有股权质押时，审计费用会提高，支持假设H1；股权质押比例（SPP）与审计定价（ACOST）在0.01水平上显著正相关，说明股权质押比例越高，审计费用越高，支持假设H2。第（3）和第（4）列是固定效应的回归分析，结果发现：是否有股权质押与审计定价在0.01水平上显著正相关，即有股权质押时，审计费用会提高，支持假设H1；股权质押比例与审计定价在0.01水平上显著正相关，支持假设H2。

控制变量中，公司规模和资产负债率与审计定价至少在0.05水平上显著正相关。而股权集中度、总资产回报率、董事会规模和独立董事比例与审计定价至少在0.05水平上显著负相关，与前人相关研究结论吻合。

（四）进一步研究：影响机制探讨

是否有股权质押和股权质押比例与审计定价显著正相关，那么，是否有股权质押和股权质押比例影响审计定价的机制是什么？本文拟从盈余管理风险和违规风险探讨股权质押影响审计定价的机制。为了检验盈余管理风险，采用如下模型：

上述公式中，NDA表示盈余管理风险，本文用可操纵性应计盈余的绝对值来衡量，NDA越大，代表公司的可操控应计盈余绝对值越大，因而盈余管理风险越大。

为了检验违规风险，采用如下模型：

上述公式中，VIO衡量公司的违规风险，公司当年有违规行为时，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

表5是股权质押对审计定价影响机制的回归结果，第（1）和第（2）列是盈余管理风险影响机制分析，结果表明：是否有股权质押与盈余管理风险在0.01水平上显著正相关；股权质押比例与盈余管理风险在0.01水平上显著正相关。说明股权质押提高了公司的盈余管理风险。第（3）和第（4）列是违规风险影响机制分析，结果表明：是否有股权质押与公司违规风险在0.05水平上显著正相关；股权质押比例与公司违规风险在0.05水平上显著正相关。综上所述，股权质押可能通过盈余管理风险和违规风险影响审计定价。

五、稳健性检验

1.因变量替代

为了验证本文结论的稳健性，本文采用因变量替代的方法重新进行回归。采用审计费用除以总资产（ACOSTP）作为审计定价（ACOST）的替代变量，对模型进行重新回归。表6第（1）列是随机效应的回归分析，结果显示：SPD与ACOSTP在0.01水平上显著正相关，说明是否有股权质押与审计定价显著正相关，支持假设H1。第（2）列是固定效应的回归分析，结果显示：SPP与ACOSTP在0.01水平上显著正相关，即股权质押比例与审计定价显著正相关，支持假设H2。

2.双重聚类分析

考虑到模型可能存在异方差、受样本个体差异的影响。为了解决以上问题，本文拟用双重聚类分析（公司个体和年份两个维度）对模型进行重新检验（沈华玉和吴晓晖，2018）。表7第（1）列结果显示：SPD与审计费用比例在0.01水平上显著正相关，是否有股权质押与审计定价在0.01水平上显著正相关，支持假设H1。第（2）列结果显示：SPP与审计费用比例在0.05水平上显著正相关，股权质押比例与审计定价在0.05水平上显著正相关，支持假设H2。

六、研究结论与启示

本文以2010-2018年我国沪深上市公司为样本，探讨了股权质押对审计定价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是否有股权质押与公司审计费用显著正相关；股权质押比例与审计费用显著正相关。而股权质押影响审计定价的机制分析结果显示：有股权质押、股权质押比例越多时，公司的盈余管理风险和违规风险越大，表明股权质押主要通过提高公司盈余管理风险和违规风险，进而提高了公司的审计费用。以上结果在内生性检验、变量替代后仍然成立。结论丰富了审计费用的影响因素、股权质押经济后果的相关文献，为上市公司、会计师事务所、监管部门决策行为提供了科学依据。

本文研究了股权质押如何影响审计定价，根据研究结果，得到如下启示：第一，股权质押暴雷在近年的资本市场时有发生，引起政府部门、上市公司等各方的广泛关注。本文研究结论认为有股权质押、股权质押比例大会显著提高审计定价。基于此，公司管理层应该慎重对待股权质押决策，谨慎权衡股权质押带来的利弊，当利大于弊时，可以进行股权质押。如果进行股权质押，质押比例多少合适也是管理层需要认真考虑的问题。第二，本文研究结果发现：股权质押主要通过盈余管理风险和违规风险影响审计定价。所以，当管理层决定进行股权质押时，需要考虑如何通过其他措施来降低盈余管理风险和违规风险，进而抵消股权质押带来的两种风险提升，包括加强内部控制、机构投资者监督等内部外措施降低公司的盈余管理风险和违规风险，进而缓解和消除股权质押带来的负面影响。